第七節

劍閣的抵抗異常虛弱,這大大出乎***的預料,本來在他的估算中,王屏藩雖然不會決意固守成都防線,但也決計不會貿然放棄,目前停滯在四川之內的周軍爲數不少,拋開那些就地徵發、強行抽取的丁壯、民夫、輔兵,王屏藩所部的精銳主力至少也在三萬人以上,而這麼龐大的一支部隊向川中、川南方向運動,必定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因此,他認爲,從保寧至成都府的這一個進軍路線上,周軍勢必要進行“層層阻擊”,不斷消耗、遲滯漢軍的進軍速度,爲主力大部隊的轉移爭取時間。

但是,就劍閣的戰場狀況來看,情況並非如此,南周軍在劍閣關佈置的衛戍部隊竟然不到兩千人,而且其中大部分是老弱病殘,真正能戰鬥的不過一百五、六十餘,而且甲冑不齊、武器不全,甚至原本固定安放在牆頭的幾門小炮都被連夜拆卸運走,因此,經過劉正的攻城重炮猛烈轟擊之後,守軍的士氣就近乎崩潰,步兵只進行了兩次試探性攻擊就順利地的拿了下來。

劍閣關險峻非常,扼守着通向成都的要道,自古以來,就是著名的軍事要地***心中疑惑非常,他心中想到,即使是棄子、即使是疑兵,那恐怕也不用如此乾脆吧?!

這時他的部隊已經越過劍州,徑自向潼川挺進,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通向成都府的道路上還有兩處重要的軍事隘,一處是梓潼城,而另外一處則是綿州。

和劍州一樣,梓潼和綿州亦同爲拱衛成都的重要軍事屏障,歷朝歷代,這裡都駐有重兵,四川一地地勢奇特,整個省猶如一隻大臉盆,周邊高若陡壁,極難進入,然而中心卻一馬平川,很適合大兵團作戰,所以,只要擊破梓潼和綿州的防禦,那麼王屏藩的主力部隊就絕對無所遁形。

時至中午,***的中軍大隊抵達了一個叫河口的小鎮,河口鎮地方很小,就軍事上看,地理位置卻很是重要。此鎮座南北官道要衝,瀕臨梓潼河,鎮外還有一個小小的河運碼頭,交通異常便利。

不過這時鎮上的住戶也不是很多,***的親兵衛隊將這座不大的轎子搜了整整三圈,才找到了三、四個老態龍鍾的鎮民,不過從他們嘴裡肯定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此的方言古怪,***的士兵大多是甘肅或者陝西人,和本地居民溝通非常困難,而且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些居民對軍隊頗爲仇視,如果不是迫於無奈,基本上不會和士兵發生任何接觸。

十一月的天氣已經頗爲寒冷,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卻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帶着幾名親兵登上鎮郊的幾座小丘陵上觀察了一下地形,發現周圍頗爲平坦,視界亦非常開闊,當下傳令就地駐下大營。這時後續的炮兵旅和輜重營還遠在數十里的後方,四川戰亂已久,官道年久失修,部隊不得不拉出一個“一字長蛇陣”,蠕動着緩緩前進。

中軍大帳設在鎮中心唯一的一座大宅裡,戰亂多年,河口鎮幾成一片廢墟,連鎮門口的幾座大牌坊都坍塌下來,散亂的碎石隨處可見,斑駁瀝瀝的青石上只能隱約可見“……孝婦牛楊氏……萬曆四年……奉飾……”等字樣,從廢墟上看,在幾十年前,這裡應該是一座非常繁盛的小鎮,然而戰亂之後,這一切早已不復存在。

***剛剛踏進中軍營房,一名小校就急忙迎了上來,打着千報告道,“啓稟恩帥,適才前鋒騎軍營張千總遣快馬來報,說他們的人馬已經到了楊家嘴,梓潼城已然在望……”

“嗯!”***鼻子輕輕一哼,隨手將鞭子扔給這名小校,“他還說什麼?!”

“回大人的話:報訊的弟兄還說,他們發現梓潼城似有大批敵軍!而且……”他低着頭,小心翼翼的道,“而且城頭上還有大炮!”

“什麼?!”***大吃一驚,愕然道,“大炮?!……”

“是,”小校神情篤定,着重重複道,“梓潼縣城的城牆上有大炮!”

***滿臉狐疑,疑惑的道,“張牛兒沒搞錯吧?——莫不是擡槍和松木炮?!”

“這個……”小校一怔,吶吶的答不上來。

“報訊的人在哪裡?!”

“回大人的話,報訊的弟兄累得緊了,眼下正在伙房喝水吃饃!”小校回答道。

“你叫他過來,我有話說。”

不一會,前鋒部隊派來的通訊軍官被帶到***面前。***略略打量,這是一個非常年輕的低級軍官,進了大營這麼久,卻連身上的蓑衣都沒有脫下來,腳上的綁腿亦沒有鬆動,顯然是打算吃點東西就立即回去。

“卑職騎軍營都司楊六娃,見過大帥!”

“免禮!”***點點頭,“你說梓潼城有大炮?!”

“回大帥的話,梓潼城確有大炮!”楊六娃神情恭謹,肯定的道,“咱們是親眼見到的!”

“好,那你給我說好說,你們是怎麼個‘親眼見到法’?!”

“回稟大帥,咱們騎軍營跑到楊家嘴之後,張千總命令咱們派幾個弟兄去梓潼縣外邊看看,咱們的馬隊一上去,那邊的大炮就響了!”楊六娃雙手抱拳,“當時就是卑職帶的隊伍,卑職曾死命衝到護城河外邊,看得清清楚楚,確實是大炮,不是擡槍也不是松木杆子,是鐵炮,一傢伙下去能打五里地!”

***的臉色忽然變得非常難看,“你看清楚了,城頭上有多少大炮?!”

“回稟大帥,卑職只看到四、五門,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楊六娃臉上露出一絲慚愧,他補充道,“不過……啓稟大帥,梓潼縣城頭打的是王屏藩的旗號!”

“哦?!!”***呆呆地看着這名軍官,好一會纔回過神來,這才擺擺手,吩咐旁邊的親兵,“賞五兩白銀!”

待這名軍官下來,他禁不住皺起眉頭,很是有些頭疼,這個王屏藩到底是搞什麼鬼?!難道要死守梓潼麼?死守梓潼有什麼意思,就算守得住一時,他又能有什麼好處,他客軍四川,孤立無援,如果不趕緊跑回貴州、湖南,那縱然佔得了一些小便宜,又有什麼用呢?

想了半天,他也沒有得出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結果,雖然這幾年以來,他一直在和王屏藩在西北搭檔,但卻都是遙遙呼應,進退之間有個照顧罷了,其實連見面都只有兩、三次,所以雖然距離不遠,但卻沒有什麼私人交情,也就更加談不上深刻了解了。

這次王屏藩藏頭露尾,一場仗打得撲朔迷離大違常理,弄得***一頭露水,真不知道他那邊打得是什麼主意。

他在營房內緩緩度步,來來回回轉了大半個時辰,心中始終無甚結果,猶豫半晌,他轉身回到書案邊,扯過一張札子,提筆寫到,“督師安西將軍張公鈞鑒:……”

“轟隆……”一聲巨響,一陣巨大的聲Lang襲來,幾鎮得房樑顫顫發抖,***筆下一顫,一大團墨水滴在信箋上,將那張上好宣紙染得亂七八糟,他勃然大怒,“啪……”的一聲,生生將毛筆捏成兩截,怒聲喝道,“來人!!……”

一名老親兵應聲而入,單膝跪倒,抱拳道,“老爺!”

“外邊是怎麼回事?!”***怒容滿面,“軍營之中,哪裡來的怪響?!……”

未等老親兵答應,一名軍官未及通報,一頭撞了進來,迫不及待地大聲報告,“報!!……啓稟軍門,我軍遭遇敵襲!!……”他喘息未定,反手一指鎮外,“大帥,大帥……外邊……外邊梓潼河上來了許多小船,朝咱們大營射箭**……”

“什麼?!……”***幾乎不能置信,大踏步繞過書案,一把拎住軍官的衣襟,怒聲道,“咱們地哨探呢?!——紮營之時,本將軍不是親自下令,要你們朝外放出馬隊了嗎?!”

“不知道……”軍官被***生生提了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這次猶自強行抱拳行禮,“卑職確已派遣一哨人馬朝梓潼河上游打探……不過到此刻方未回來……”

“混帳東西!!……”***狠狠地將這名軍官擲在地上,慫得他連連滾了幾個筋斗,這時尤未解恨,又上去踢了他一腳。

“報!!……”一名士兵自從門外急急而來,跪倒在地,大聲報告道,“啓稟大帥,後隊步軍營牛參將、周遊擊、炮兵旅劉正將軍有報:官道兩旁發現王賊大隊,時下正克力抵禦,還請大帥速發援軍!!”

***胸中大怒,一張黑臉膛頓時漲得發紫。這時他緊緊地瞪着這名報訊的小兵,一雙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似的,下得小兵滿頭大汗,渾身上下如同篩糠一般顫顫發抖。

房中一片沉默,不遠處的炮火轟鳴聲、重物撞擊聲、兵刃撞擊聲、廝殺吶喊聲如潮水一般涌了進來,房內個人臉色各異,確沒有一人膽敢大聲呼吸。

沉默半晌,***臉頰上的肌肉忽然鬆懈下來,這時和顏悅色、滿面春風,溫言道,“嗯!——好!”他指着這名報訊小兵,轉過頭來,對老親兵笑道,“給這小兔崽子稱十兩銀子!”

小兵渾身一鬆,背上的冷汗將衣襟得水淋淋一片,這時神情呆滯,彷彿是在做夢一般。

***微微一笑,伸手取過腰刀系在身上,大踏步朝門外走去,臨了還不忘記朝小兵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剛剛走出帥帳營門,他的中軍官騎着戰馬,自街角那頭急急衝來,遠遠地望見***,急忙滾鞍落馬,單膝跪倒,大聲報告道,“啓稟恩帥,我軍遇襲!……”

“知道了!”***好整以暇,慢慢跨上戰馬,略略朝前方眺望一眼,沉聲問道,“戰況如何?!”

“尚可!”中軍官喘息着道,雙手抱拳,“啓稟恩帥,賊大隊自梓潼河上游來襲,鎮郊也有些遊騎滋擾,不過聲勢雖然駭人,卻也只是遠遠地射箭放炮,沒有迫得很緊!”

***心憂後隊,這時卻不便直接詢問,他淡淡地道,“現在有多少人馬到了中軍!”

“回稟恩帥,除卻先鋒騎軍營之外,恩帥的親衛營、中軍標營以及幕下的先生門都在這裡!”中軍仔細回憶了一下,補充說道,“末將來的時候,還曾看到過步軍營牛參將的人馬,不過似乎只是其中一部!”

“好!”***點頭道,“你覈算了沒有,現在鎮上的人馬到底有多少?!”

“回稟恩帥,末將估摸着,總也該有八、九千餘人!”中軍官看上去有些慚愧,“但事起倉促,未及檢點,實數是多少,現在還不清楚!”

***心中一沉。他的部隊總兵力一共有一萬七千餘人之衆,此次進軍梓潼,他的行軍序列依次是:騎兵營打前鋒,約莫一千三百餘騎兵;中軍居中策應,作戰單位包括主將親衛營、標營、中軍衙兵營等,加上文職人員和一些僕役,總兵力約莫七千八百餘人;而尾隨其後的就是步軍營以及張勇臨時調撥他指揮的一個炮兵旅,作戰兵員不過四千出頭,其他的都是輔兵,攜帶着大批軍械、糧秣等補充物資。

從現在的戰況來看,情勢委實非常兇險,前鋒騎兵部隊暫且不去管他,中軍、後隊同時遭到大規模攻擊,這顯然是敵軍蓄謀以久的伏擊行動,想象一下,只要有其中一部遭到毀滅性打擊,那這支部隊恐怕都會有被殲滅的危險。

***稍一沉吟,朝中軍官問道,“後隊還可以聯繫上麼?!”

“回稟恩帥!自遇襲之初,末將就遣人去後隊通報敵情,此間牛參將、周遊擊以及炮兵旅劉正劉大人亦遣來了使者,不過片刻之後,龍安方向突然殺過來數千敵軍,截斷了梓潼官道……”他頓了一頓,忽然朝***重重地咳了一個響頭,“……末將無能,現在咱們中軍的人過不去,他們後隊的人也過不來了!”

***神色不變,此事早在他預料之中,王屏藩的作戰部署顯而易見:利用梓潼河道,突然從上游發動快速攻擊,鉗制住自己的中軍,然後他的主力部隊繞過河口鎮,截斷中軍和後隊的聯繫,企圖在曠野裡殲滅自己的步軍營、炮兵旅和後勤輜重部隊。而待完成此項作戰目標之後,再回軍圍困、圍攻河口鎮的這支孤軍,以多打少,全殲***大軍。

如果是自己,也同樣會這麼做的,***心中想到。

這時舉目四顧,周圍的士兵人人面色慘白,士氣低迷已極,他大聲喝道,“諸位弟兄,賊軍窮途末路,我大漢數十萬天兵傾刻就到,此輩跳樑小醜,不過垂死掙扎罷了!”轉過頭來,一指跪俯街心的中軍官,“你即刻帶兩千人去鎮邊佈防,不得讓賊軍前進一步!!”

中軍官大聲應道,“末將遵命!”言罷急急跳上戰馬,朝鎮外疾馳。

***抽出長刀,大聲喝道,“後隊不容有失!!親衛營!——整隊!”他一勒馬繮繩,戰馬滴溜溜跳轉過身來,“咱們把後邊的弟兄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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