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的父母就像行軍作戰一般, 雷厲風行,十分鐘就洗完澡換完衣服並且訂好了餐廳。
葉敬文不得不驚歎。
看來林微的性格跟他父母有很大出入,他做事雖然效率不低, 不過, 有時候卻有點慢動作。比如今天早上穿衣服的時候, 套袖子套了大半天。
當然, 葉敬文忘記了, 發生了昨晚那樣非同尋常的事情後,林微就算再沉着冷靜,也沒法在他色迷迷的目光注視下, 準確無誤的找到袖子口。
晚上葉敬文跟林微一家去吃飯,林微的父母沒有熱情的給葉敬文夾菜, 倒是林傑, 敬文哥敬文哥叫了個甜。
林傑說, 經過葉敬文的教導,自己對數學有那種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的感覺, 以前看到數學題就像老鼠見了貓,現在看見數學題就像貓見了老鼠——抓起來就做。
雖然林傑這麼說無疑是爲了讓父母寬心,不過葉敬文倒因此成了林家的功臣。
一家人一起吃飯,其樂融融,只是林微的父母之間似乎甚少交流, 一人坐一邊, 就跟陌生人一樣。
晚上回去後, 一家人排隊洗澡睡覺。
林微吸取經驗教訓, 早早就洗完澡躺在牀上裝睡, 心想着,看到自己睡着了, 葉敬文應該不會怎麼樣,就算他偷襲,就當不知道好了,免得彼此尷尬。
林微顯然低估了葉敬文的無賴。
葉敬文一洗完澡,就把整個身體貼在林微的後背,雙手從腰上環過去,林微深呼吸控制着心跳,轉身來面對着葉敬文:“你先放開,我有話跟你說。”
葉敬文摸了摸林微有些紅潤的臉,笑了笑,便把手收了回來:“說吧,雖然你突然對我表白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不過,我心理素質很好,你不用擔心我暈過去。”
林微白了葉敬文一眼,然後又無奈地笑了笑。
這傢伙,一直都是這麼不要臉的。
“其實你猜的沒錯,我不是不想接受你,只是不相信愛情。”林微很認真地看着葉敬文,一字一句的說着,“如果你想玩,我可以陪你,但是你要我的心,我給不起。”
“給不起?那我就搶了。”葉敬文繼續笑着,說罷,便一個翻身壓在林微身上。
“你別亂動,好好聽我說。”林微輕輕嘆了口氣。
葉敬文倒是真的沒亂動,把頭埋在林微肩窩,悶悶地嗯了一聲。
林微摸了摸葉敬文的頭髮,輕輕講述塵封已久的往事。
“我小時候住在一個大院子裡,那裡有很多孩子,我們年齡相近,整天在一起玩。周放年齡最大,是孩子頭。林傑是最小的。我們人很多,一起長大,慢慢的,其中就有一些人,從朋友變成了戀人。”
林微淡淡笑着,似乎想起小時候的趣事來。
“青梅竹馬的那幾對,其他人都很羨慕,並且祝福着他們。可是……“
葉敬文抱緊林微,安靜地聽着。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林微的笑容是假的,他一直戴着面具生活。葉敬文想了解,卻無從下手。現在林微居然要主動說出來,這對葉敬文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事。
也證明他對自己沒有了防備,或許是……他終於動心了?
“林微,繼續說。”葉敬文輕輕吻了吻他的脣角,安撫一般抱住他的肩膀。
林微的身體輕輕的顫抖着,想着該怎麼開口。
小時候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們,青梅竹馬的男女之間,自然而然產生了戀情。
後來,有一對戀人,他們家裡不同意,兩個人私奔了,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還有一對戀人,在一起七年,男生卻變了心,於是分手了。
林微還記得,那晚大家一起去唱K,她說她想聽《過火》,還開玩笑說,以後每年的這一天,我們的情歌王子林微都要給我唱《過火》。
那是個很開朗活潑的女孩,小時候,周放欺負大家的時候她就衝上去跟周放對打,總是以大姐大的身份自居。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林微跟溫婷送她回家,在地鐵站的時候,她掙開溫婷的手,跳了下去。再後來,那個男生壓力過大,精神失常,被送進了醫院。
對於這些意外,林微只是覺得非常痛心和遺憾。
真正讓林微痛苦的,是端木寧的那次意外。
現在想來,當初的端木寧,那張冷淡的臉依然在腦海裡記得深刻,那個孤僻又驕傲的少年,揹負着可憐且複雜的身世,一直活在自己禁錮的牢籠裡,孤單無助的樣子,那麼的讓人心疼。是周放把他帶了出來,是周放讓他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也是周放,讓他墜入了另一個深淵。
林微其實是知道的,自從他離開之後,周放完全變了樣。花花公子,情人無數,瀟灑不羈,這些不過是周放的僞裝罷了。
那個夏日的午後,小鎮上發生過一起車禍,躺在血泊中的少年的名字,再也沒有人敢提起。後來又聽說,那個下午,周放在街上瘋狂奔跑,一路上撞傷無數次也毫不在意。林微和溫婷親眼見到周放在自家那棵樹上,深深地刻下了一個“寧”字。
——就像是立碑一樣。
看着一向囂張的周放跪在那裡痛哭失聲,林微和溫婷都說不出話來……
端木寧這個名字,成了周放的禁忌,也成了林微心裡揭不開的疤痕。
然而,對於林微這個旁觀者來說,端木寧的事,有太多太多的牽扯,沒有辦法說出口。甚至現在對葉敬文,也沒有辦法說出口。
“我……曾經有一些朋友,因爲愛情的緣故出過事,甚至有個女孩死在我面前。”林微把過往的事刻意簡化,挑了一些說給葉敬文,“一星期之內,參加兩個好友的葬禮,那些哭聲,那個女孩死前的回頭一笑,這些年,我一直都忘不掉,所以……”
葉敬文將手臂收緊了一些,摟住林微輕輕顫抖的肩膀。
“所以,你不相信愛情,甚至害怕自己會陷阱去?”
林微點了點頭,回抱住葉敬文,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當年那些慘烈的畫面在心底留下了巨大的陰影,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十多年的情感,一夕之間,死的死,瘋的瘋,失蹤的失蹤——尤其是周放的改變,讓林微和溫婷都極爲痛心。
在林微心裡,周放一直是親哥哥一樣的存在,周放的放蕩不羈,端木寧的任性偏激,讓林微夾在中間很是爲難,最終卻鬧成那樣慘烈的收場。
“其實我這樣,算不算心理殘疾?”林微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友情,甚至親情。”
父母忙着工作,很少在家,在一起時也對話寥寥,冷漠而疏離。這個家裡三兄妹關係還算和睦,卻始終沒有家的感覺。林微總覺得,自己血液裡有種遺傳自父母的冷淡因子,除了弟、妹、周放、溫婷,其他人,根本走不進他的心,哪怕表面上一臉溫和笑容對人,卻從來不把其他人當回事。
林微輕嘆口氣,說:“溫婷曾說,我表面上溫和,骨子裡卻很冰冷。或許她說的對。我父母曾經也轟轟烈烈的愛過,現在一年就見幾次面,見面之後也是不聞不問,可是……我居然一點也不難過。我甚至沒有感覺。”
“所以呢,你今天要表達的主題是什麼?”葉敬文輕輕抱緊他,問道,“你是想說葉敬文愛上林微不會有好結果,對嗎?”
林微點了點頭。
“你的想法很可笑。”葉敬文無奈地笑笑,伸手捏了捏林微的鼻子,“只因爲這個,你就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年紀輕輕心如死灰的樣子,看着就叫人來氣。”
林微尷尬地笑笑,葉敬文接着說:“既然你不相信愛情,爲什麼不直接拒絕我呢?還拉周放進來,你是想試探我,還是想看清楚自己,嗯?”
“我覺得你有些不一樣。”林微歪頭想了想,“或許,你就是那顆投進平靜湖面的石子。”
“我不止是石子,我一投,肯定要投個原子彈。”葉敬文壞笑着說。
林微無奈地笑笑,伸手輕輕撫摸着葉敬文的頭髮,良久之後,才輕聲道:“你說我心如死灰,那你……可以讓它活起來嗎?”
葉敬文愣了愣,然後笑得很燦爛,“好啊,我一定會讓它活起來。”
說罷,就低下頭吻住林微,手從睡衣裡伸了進去。
“喂……手碰哪裡?……喂,你幹嘛……”
“點火。”葉敬文的腦袋露出來,壞壞一笑,然後又縮了回去。
林微無奈地嘆了口氣,爲什麼這個葉敬文的腦袋這麼不正常?可是,就是這樣的葉敬文,居然讓他有了心動的感覺。
林微回抱住葉敬文,嘴角輕輕揚了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好好愛一次。
——或許,你真的可以治好我。起碼,我可以在你身邊安心睡着,不再做噩夢。
***
大年三十這天,林微的媽媽大清早就起來,和林夏一起鑽到廚房裡收拾。林微的爸爸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林傑在房間裡轉來轉去。林微也去廚房幫忙,當然,葉敬文肯定是跟着林微轉。兩人在廚房一個洗菜一個切菜,葉敬文還很客氣地把林微媽媽和妹妹都請了出去。
“我們來做就好了,阿姨你剛回來那麼累,去休息吧。”葉敬文笑得一臉溫良無害,“林夏你去陪林傑玩啊,這裡交給我們就行。”
林夏和媽媽一起出去,在客廳裡鋪了張大報紙來包餃子。
廚房裡,葉敬文洗菜,林微切菜。
“林微,怎麼買了這麼多黃瓜?”
“青瓜。”林微頭也不擡,繼續在那切菜。
“這不是黃瓜?”葉敬文拿着黃瓜翻來翻去,很是疑惑。
“白癡,那是青瓜。”林微依舊很平靜,從葉敬文手中奪過青瓜,按到切菜板上,“啪啪”,用菜刀狠狠拍了兩下,然後切成碎片。
葉敬文微笑着看着林微,看來他生氣了呢……調戲林微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不過,葉敬文倒是很喜歡看林微生氣的表情。他覺得林微生氣的樣子很可愛。
家裡人多了,林微便忙了起來。
一會兒去幫媽媽煮餃子,一會兒去幫妹妹炒菜,偏偏無視了葉敬文。
葉敬文倒也不着急,反正昨晚他已經對自己敞開心扉了,白天……不理就不理吧。有些事情還是適合晚上說。
晚上,一家人圍着桌子吃年夜飯,林微的父母確實不怎麼對話,兄妹三個感情倒是很好,一直在互相夾菜。
餃子裡包了銅板,吃到的人據說來年運氣會很順。葉敬文連續吃了三個,每次吃到銅板,就很高興地衝林微笑。
年夜飯吃得差不多,春晚也快到尾聲,林微的父母準備休息了,林夏也在狂打呵欠。葉敬文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轉身跑去林微的臥室接電話,臉上的笑有些勉強:“喂,幹嘛?”
對方卻笑得很大聲:“小弟,春節快樂啊!一個人真是可憐啊,嘖嘖,是不是在吃泡麪?”
葉敬文道:“我在朋友家過年,好得很,倒是你,不會又在溫柔鄉里精盡人亡了吧。”
“唉,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我是你哥哥好吧。”對方長長嘆了口氣,然後聲音又變得正經起來,“我要回國一趟。”
“然後呢?讓我在這邊幫你找個伴?”
“我想住你那裡,我們兄弟也好好培養培養感情。”
“不用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再說,你喜歡的那些奇怪的東西我可消受不起。”
葉敬文說完,就把手機給掛斷了。黑着臉轉身,卻看到一臉擔心的林微,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看來,林微一直都很在意他,他一離開,林微就擔心地追了過來。
“敬文,怎麼了?”林微指了指他的手機。
“沒什麼,我哥是個神經病,不理他。”
“怪不得。”
怪不得你也這麼神經病……原來是家族遺傳。林微的笑容盪開來,眼睛看上去亮亮的。
“怪不得什麼?”葉敬文壞笑着湊過去,輕輕吻了吻林微的脣角,突然,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說,“林微,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嗯?”
葉敬文突然這麼說讓林微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他的思維一直都比較奇怪,林微也沒太在意,只是淡淡笑了笑。
“我爸媽都睡了,林傑他們在放煙花,你去嗎?”
葉敬文看了看錶,此時已近零點。客廳的電視裡,春晚主持人激動的倒計時的聲音,在臥室裡聽得很是清楚。
葉敬文微微一笑:“這麼快零點了?”
“我說你要不要去放煙花,我弟弟買了很多。”林微催促道。
“不去,小孩子的玩意。”葉敬文不屑地搖了搖頭。
“那算了吧,讓他們玩去。”林微也笑了笑,走到窗邊,拉開大大的窗簾。
倒計時的鐘聲響起,漆黑的夜空,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砰砰的響聲,一簇簇煙花升起,在夜空中爭奇鬥豔。
葉敬文把胳膊撐在窗臺上,看着窗外璀璨的煙火,林微關了燈,走過來站在葉敬文身邊,微微笑着。
“你以前都是一個人過年的嗎?”林微的聲音很溫柔。
葉敬文點了點頭,直起身來,看向林微說:“以後不會了。”
“嗯?”
“有你陪我過。”
林微笑笑,轉過頭去看向窗外。夜空被璀璨的煙花點綴得格外漂亮。
葉敬文沉默半響,突然道:“林微,你死後願意跟我埋一起嗎?”
林微愣了愣,這傢伙,大年三十談論死後埋在哪的問題,也太詭異了吧?
“我要把骨灰灑去大海。”林微笑着回答。
“唔,那你願意看着我的頭髮一根根變白嗎?”葉敬文繼續問。
林微的笑容更深了:“我覺得還是去理髮店,一下子染白的好。”
葉敬文嘆了口氣:“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林微笑着打斷了他,然後往前一步,抱住葉敬文,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敬文,我會努力,試着去喜歡你。”
葉敬文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接受我了?”
回答他的,是如同三月春風一般,輕柔而溫暖的擁抱。
林微的主動擁抱讓葉敬文激動無比,用力回抱過來,然而,葉敬文可不是一個擁抱就能滿足的,眼看就要擦槍走火,林微立即轉身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