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浴池外,許褚只覺得自己的耐心隨着太陽日漸當空而迅速流失。想到回到營中曹操兇險的神情,就覺得不寒而慄,偏偏別人都已經出來,只有步兒和桃花磨磨蹭蹭,曹衝坐在浴池外,絲毫沒有不耐的意思,只得強壓了怒氣,收拾起心情好好等候。
好容易纔看到步兒和桃花,雖然換了新制的衣裙,但步兒仍然顯得有些憔悴,短短兩日,她整個人彷彿縮小了一圈,又回到從前許昌記憶裡的孩兒,看她嘟着嘴,淚眼汪汪的盯着曹衝,“我餓了。”
熱淚盈眶的翻烤着兔子,聽曹衝柔聲與步兒說話,那些孩子氣的對話真真的令人嗤之以鼻,偏偏他們就坐在身邊,竟不知避諱,真真的氣炸心肺。
兔子烤到半熟。上好紅傷藥的曹丕神采奕奕的走到火堆旁坐下,凝了滿面的笑,“衝弟,那幾條淺溝是你和步兒掘出的嗎?”
“嗯,”曹衝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齒,大大的眼眸彎若新月,“我和步姐出了破屋就發現破屋後是平地,無法藏身,幸好在破屋中發現了許多打獵用的倒鉤和十幾壇酒,我們就花費了一個時辰挖了那些淺溝,又將倒鉤放置其中,然後找了些破衣服浸飽酒放在倒鉤旁,又掃了一些浮土在溝內稍事僞裝,沒想到果真有用。”
“幸好有這些機關,否則咱們可真逃不脫那些盜賊的追殺,”曹丕冷眼看去,步兒滿面不悅,想是對自己極爲不滿,滿面堆笑道:“也不知文遠將軍是否已追到那些盜賊?”
“追到了,適才我看到他發的煙火了,”許褚將兔子提到眼前查看良久,伸手將烤熟的肉撕下一塊遞給步兒,“熟了,小心燙嘴。”
步兒將兔肉捧在手中輕輕吹涼,本以爲她要遞給曹衝,不承想她轉身將兔肉遞給了桃花,“桃花。你先吃。”
“可是……,”桃花猶豫着接過兔肉,“小姐……。”
“你先吃吧!這一路你最累,”步兒轉身提起水壺,“我一會兒再吃。”
看桃花優雅的吃着那塊並不多的兔肉,直到整隻兔子烤熟,她手中的兔肉還有一半,曹衝將分到的兔肉撕成小塊,與步兒分食,兩個孩子極有默契,就連許褚都有些羨慕他們的心靈相通,側眼看去,只覺得兩個孩子這般的相似,如同一個人一般。
好容易才了卻步兒的一切心願,步兒才心滿意足的在馬車中坐定,許褚着急回營交令,恨不能令那輛馬車飛起來,可是剛剛走了半個時辰,桃花便從車窗中探出身子,“許將軍,小姐和衝少困了。已經睡了,咱們是否能走得慢些?”
氣惱難當的放慢了速度,短短的路途,直到傍晚纔回到營中,負手站在營門旁的曹操早已等得怒火萬丈,許褚跳下馬,心虛萬狀的走到他面前,一觸到他兇惡的目光便先自泄了氣,躬身行禮,聲音低沉得如同做錯事的小孩子,“丞相,末將回營交令。”
“衝兒呢?”曹操轉過首,盯着寂靜無聲的馬車,舉步走了數步,又轉身凝視許褚,“步兒呢?”
“回丞相,他們還在車中沉睡,”許褚仍然顯得很不安,他突然發現魯淑不知何時離開,並未跟隨而來,愣怔片刻,才伸手指了指馬車,“昨天他們挖了半夜的土,又餓又累,剛剛纔睡幾個時辰。”
將馬車趕進軍營,軍士們圍攏過來,卻被許褚和張遼瞪着眼睛趕到了一旁,勉強清醒過來的曹操抱着步兒進了內帳,曹操只來得及呼喚他的名字。還未說話,他又沉睡了過去,左手與步兒緊緊想握,彷彿害怕旁人將他們分開一般。
氣呼呼的坐在內帳與外帳相接處,瞪大眼睛凝視着酣睡的孩子,目光卻漸漸變得溫柔,命人放下帳簾,喚了曹丕細細詢問了這兩日的遭遇,只聽得心蕩神移,不由暗暗後悔將他們送到營外,才令他們遭遇如此磨難。
直到第二日清晨,步兒才從沉睡中清醒,桃花侍候她梳洗完畢正要與曹衝一同出帳,曹操已經帶着曹丕進了偏帳,“步兒,你終是醒了。”
見他面色不善,步兒心知難逃一通責罰,只得苦了臉與曹衝並肩而立,曹操在椅中坐定,便開始滔滔不絕的斥責步兒的任性,言語裡彷彿是步兒造成了曹丕受傷和曹衝身陷險地,步兒越聽越惱,曹操的話卻如連珠炮一般。沒有一刻停歇。
好容易等他說得累了,曹衝剛開口爲步兒辯解,便被曹操瞪眼罵了回來,這一次罵比上次更加的聲色俱厲,“若讓人知道你們是曹家的人,竟然被區區盜賊追得抱頭鼠竄,我的臉往哪兒擱?你們說?你們兩個傢伙,不知天高地厚,就那麼三、四個人,誰讓你們去招惹盜賊?”
“我們纔沒有去招惹盜賊,”步兒嘟着嘴。滿心的委屈,“是盜賊……。”
“你還敢辯解?”曹操猛的一擊案几,雷霆之怒令曹丕心悸不已,“你這孩子真真的……,真真的……,你立刻回江東去,不許再出魯府大門一步。”
被強令站在帳外,步兒嘟着嘴,曹丕見她不悅,心下不忍,便偷偷上前準備安撫她,不承想走得過於小心翼翼,卻沒有看到地上的一塊突起,腳下一趔趄,幾乎摔倒在地,雖然勉強站定腳步,但帳外許多的將軍盯着自己,也着實尷尬不已,步兒聽到聲響轉過身,看到曹丕狼狽的模樣,不由綻顏一笑,輕聲道:“大傻瓜。”
看她笑得着實歡快,曹丕也訕訕的笑了笑,“步兒,咱們一去兩日,父相着實擔心壞了,又聽到咱們差點兒失陷於盜賊之手,難免心情不愉,在他心裡,仍是很喜愛你。”
步兒笑而不答,只是回身凝視大帳半晌,突然舉步走到一旁,轉身對曹丕輕輕招手,曹丕不解的走到她身旁,卻見她含笑凝視着自己,那笑容裡彷彿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深長,隨後她轉身眺望着遠處。柔聲道:“曹丕,謝謝你那一日救了我。”
自相識以來,步兒從未用過這般溫柔的語氣,曹丕不由愣住了,半晌才省過神來,“不用……。”
“曹丕,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步兒轉過身,面上又是那種意味深長的笑,令曹丕不由有些忐忑,“這件事,只有你可以幫我。”
“何事?”曹丕勉強笑道:“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竭盡所能。”
“這件事你能辦到也要辦,不能辦到,你也要答應我,”步兒溫柔的聲音不帶一絲強迫的意味,“你能答應我嗎?”
心中不由猜測她要自己應承的是什麼事,若果真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之外,自己應承了,豈不是令自己爲難,可是看她站在一側,衣襟當風,瘦弱得幾乎要隨風而去,血涌上胸口,情不自禁的便應了下來,“好,你且說來。”
“我要你答應保護衝弟,”步兒的語氣仍然溫柔,帶着一絲懇求,但在曹丕耳中,卻覺得她如同在命令自己一般,那是一個帶着魔力的命令,令自己完全無法拒絕,“你要用你的性命發誓,在你的有生之年,你都要保護衝弟,不讓他受到一絲傷害,現在,你就發誓,只有用你的性命許下的誓言,我纔會相信。”
萬萬想不到她竟然要自己許下這樣的誓言,曹丕有些意外的笑了,“步兒,這樣的誓言何……。”
“你不答應嗎?”步兒眯起眼睛,“你適才已經應承了,這麼快便要反悔嗎?”
“不,”曹丕緩緩的搖了搖頭,“我不是反悔,只是覺得奇怪,父相如此寵愛衝弟,他就是拼卻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衝弟的周全,何需我許下這樣的誓言?”
“你不要管爲什麼,”步兒的聲音模糊得如同夢境,“你只要許這樣的誓言便可,曹丕,就算是我求你,你能答應我嗎?”
看她的眼神,彷彿真的蘊滿了懇求,不知怎的,那個誓言徘徊在口邊,就是無法說出,步兒等候良久,有些失望的轉過頭,“我知道你不肯答應的。”
看着她微垂着首,長長的睫毛無精打采的落下,心頭一熱,顧不得其他,“好,我發誓,你要我怎樣說?”
“我要你說,你會竭盡全力保護衝弟,不讓他受到一絲傷害,”步兒緊盯着曹丕,一字一句,“若你傷害衝弟,便吐血而亡。”
待曹丕許下誓言,步兒微微笑着,她舉手從自己頸中取下自幼便戴着的項圈放到曹丕手中,“這是娘給我的護身符,我現在把它送給你,保佑你萬事如意、長命百歲。”
與曹衝依依不捨的道別,抱着曹操送的聘禮在重兵的護送下出了軍營,與魯淑匯合之後,將在營中的遭遇一一道出,魯淑看步兒面無異色,與尋常受了斥責的模樣大不相同,不由微笑道:“步兒,爲何你不痛恨丞相對你的責罵?”
“那是因爲我知道他並非在責罵我,”步兒有些悵惘道:“丞相是在保護我啊!若主公和大都督知道我是被他趕出軍營,便不會追問我曹軍的軍情了。”
“步兒,”魯淑將手中的銀壺遞給伏在車窗上的步兒,“在這場戰爭中,你希望誰能獲勝?”
“還用說吧!”步兒接過銀壺,眯着眼睛注視着前方,“當然是丞相,在我心裡,希望丞相能夠取勝,只要可能,我會竭盡全力幫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