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心裡“咯噔”一下,她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
“小未,姐姐不能一輩子行屍走肉般活着。”恆嫦冷凝的眼眸裡露了一絲悲慼,但很快就被強烈的慾望覆蓋,“如果守着允湛過一輩子,我的人生一定沒有希望,我的兒子們將來也只能成爲飽食終日、尸位素餐的庸人,我可以放縱自己過這奢靡的生活,可我不能讓我的孩子也如此過完一生。若如此,那麼將來他們幡然醒悟時,一定會恨我……”
佟未想起馮梓君剛纔那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心不由得越揪越緊。
再離開正院,已然丑時過半,整個容家沉浸在夜的靜謐中,似乎這樁鬧劇只在馮梓君、恆嫦和自己夫妻倆之間遊走,並沒有在宅子裡掀起軒然大波。恐怕林飛鳳那裡還以爲丈夫正在花街柳巷沉湎溫柔鄉,並不知容謀已淪爲階下囚。
“哎!爲什麼這個家只有幾個正常的人,爲什麼都不願太太平平地過舒服日子?”佟未長長一嘆。
憑心而論,眼下她連去看一眼胡白舞的打算都沒有,這個女子,太不識時務。
“你們回王妃身邊吧,還有幾步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佟未轉身對送她回藤園的兩個侍從說着,見她們答應,便自顧走了。
然將近藤園時,卻被一把熟悉的聲音叫住,這一步腳步停下,連心都凝滯不跳了。她不明白,爲什麼最該苦苦癡纏的自己能夠輕易地放下往事,可這些人就是不願放手?
“小未,你過得好不好?”恆聿繞過佟未走到他面前,月色下,他眸中的神韻一如往昔深情。
佟未卻驕傲地擡起頭直視他,嚴肅道:“夜深時分,駙馬此舉是不是太唐突了?何況……我如今是你的嫂子,自然你若覺得我沒這個資格,也大可以叫我一聲容夫人。而今能喚我閨名的除了長輩就只有我的丈夫,這一點禮法,駙馬應當很清楚。”
“你是在怪我?”恆聿問,凝視佟未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他激動地向前近了一步,“容許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現在到底過得好不好?”
“好與不好,和駙馬似乎沒有任何關係。”佟未冷冷地回過去,已將眼睛從他的臉上移開。
恆聿追問:“怎麼沒有關係?若知道你好,我才能安心。”
佟未搖頭,冷笑,轉來看着恆聿,口中道:“之前我的確怪你,怪你對我不做任何解釋。但現在,我反欣賞你當時決絕的態度,那纔是一個大男子該有的氣度。可眼下我面前這個對已是他人妻子的女人窮追不捨的恆聿算什麼?你告訴我,你用什麼樣的身份來關心我的好與壞?家人?朋友?還是舊情人?”
“小未你……”恆聿徹底語塞,他怎麼能忘記,佟未天生一張伶俐的嘴,更何況她聰明而睿智。
佟未繼續道:“駙馬南下一趟不容易,我也不想叫你失望而歸。如今我清楚地告訴你,我過得很好,很幸福。雖然這樁婚姻是被強迫而成的,但老天給了我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做丈夫,他愛我、疼我、寵我、遷就我,如今的佟未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過得幸福。但我不得不提醒駙馬爺,幾個月前你已經辜負過一個人,希望你不要再去傷害另一個人。德恩公主她也是無辜的,如果她愛你,願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你,那麼請你做到一個丈夫該有的責任,即便你不愛她,但你必須記住,你已不再有資格愛別人了。”
恆聿靜靜地立在佟未面前,心裡所有的一切都沉下去,沉得愈來愈深。其實這樣也好,知道她過得好,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了她,未嘗不是一種結果。
“我要回去了,我的丈夫在等我。”佟未最後輕聲說出這一句話,便提了長裙側身繞開恆聿,毅然朝藤園走去。
她不曉得身後那個男子在月色下留下了何等落寞淒涼的身影,但這與她真的再沒有關係,如果自己弄不清這個道理,一生都會過得痛苦。
這一邊,容許正獨自坐在書案前,靜靜地等妻子回來。
沉思間,房門忽被急促地打開,月色投射下的那道纖長身影,一瞬不停留地衝進了臥房,她慌張地在牀榻上找什麼,似乎沒有結果,似乎又因失望而要折返回門外去找……
“丫頭,我在這裡。”容許終忍不住開口。
佟未的步子倏地停下,回身朝水晶簾幕後看了看,愣了半刻藉着月色找到了丈夫高大的身形後,便迅速地撲過來一頭扎進了容許的懷裡,惹得那水晶簾子碰擊的清脆聲此起彼伏。
“怎麼了?走夜路嚇到了?”容許擡手將妻子環住,其實說這樣的話他是違心的,因落座書案前的那一刻,他正站在藤園大門處等妻子,不該看到的全收入了眼底,缺的,僅僅是那幾句對白。
佟未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貼着丈夫,努力將雙手扣住他的身體。
“嚇壞了?”容許又違心地問了一句,他並非試探佟未,他只是想,若妻子不願提遇到恆聿一事,自己就權作不知道。何況,此刻她緊緊地膩着自己,分明是覺得丈夫乃值得尋求庇護的所在,既如此,還有什麼好計較。
“我站不動了。”不知過了多久,佟未終於開口,卻又作出了一副耍賴的模樣,“人家好睏……”
容許啞然而笑,即刻把妻子打橫抱在了懷裡。
佟未勾着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丈夫的肩上,這樣的姿勢很舒服,便促狹地纏着容許,“咱們就這麼抱着好不好?不去牀上睡了。”
容許自然不會縱容她,幾步走過水晶簾幕,一直到牀前將佟未放了下去。
每每沾到牀都愛將被子卷在身上滾到裡側去,這今天佟未沒有像貓兒那樣去扯紗被,而是拉着丈夫的手,一直等容許也躺下來,自己便膩上去。
“你不怕了?”容許笑着逗她,又問“王妃和你說什麼了?”
佟未抱着容許的脖子,可憐兮兮地看着他,“那個一會兒再說,這會兒先聽我說好不好?”
“嗯!”容許輕輕應的一聲裡,其實滿含了期待。
佟未撅着嘴,形容甚委屈,“好相公,往後再見到他時,你一定也要在我身邊好不好?有你在,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容許沒有做聲,只心疼地點頭。
佟未又道:“我不曉得恆聿爲什麼會等在那裡,剛纔遇到他的時候,我真的怕極了,我也不曉得自己怕什麼,但就是怕……”她嗚嗚咽咽地,又道,“要是能像白天那樣你抓着我的手,就好了。”
容許溫和地問她:“爲什麼怕?恆聿還是從前的恆聿……”
“不是的。”佟未伏到丈夫胸前,“我是怕、是怕你誤會,怕你會生氣,怕你會不要我……”
“丫頭!”容許輕輕喚了一聲,“記着,即便我會對你生氣,會對你有誤會,我也會等氣消的那天,會等誤會得到解釋的那天。我不會不要你,永遠不會。不要再說這種傻話,不然我真的會生氣。”
佟未呆呆地看着容許,漸漸地嘴角揚起了微笑,旋即就握起了拳頭抵在容許的下巴上:“你生個氣我看看,都說不可以欺負我的。”
容許忍俊不禁,笑着把已然樂呵呵的妻子摟在懷裡,又嘆了一聲道:“一大堆麻煩等着我們,你還樂得起來,你回來前,柳媽媽她們都去了翩翩小築。”
佟未止了笑,想起胡白舞的遭遇,緊張地問:“她發病了?”
容許長嘆,“她懸樑自盡,被救了下來,此刻柳媽媽帶其他幾個老媽媽守着,怕她再尋短見。”
“你怎麼不去看她?”佟未小心翼翼地問。
容許淡淡地一笑,點了點妻子的鼻頭,“我也怕我的好娘子會誤會、會生氣,會一走了之不要她的相公。”佟未揮了拳頭上去,他才道,“她鬧那麼多事情出來,也就是想我去看她,去關心她。先前你已經把話都說清楚,她還執迷不悟,那麼除非讓她嫁給我,不然我怎麼做她都不會滿足,永遠不會滿足。”
“但這一次,永嘉王不會放過她的。”佟未道,“嫦姐姐要和我做交易,只有我滿足她的要求,她才肯想辦法讓永嘉王放棄對四姨娘和你弟弟的追究。”
容許濃眉頓蹙,問:“她要什麼?”
佟未的神色很爲難、很緊張,怯怯道:“我不曉得她想做什麼,她只是要求我想辦法讓三皇子鬧醜事出來。相公,嫦姐姐這是要做什麼,爲何要牽扯到三皇子?”
容許不安地問:“你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