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1
山腳下的小村落裡,四個穿着紅衣的人擡着花轎一直向村口走去。
天陰沉着,秋雨淅淅瀝瀝,朦朦朧朧。
花轎裡的女子,一身鮮紅華麗的嫁衣着在纖柔的身軀上。紅蓋頭下,她雪白如玉的皮膚,輕輕盤繞的青絲,胭脂淡抹的臉頰,朱脣上略微浮現一絲惆悵。
大喜的日子,人們本該各個喜笑顏開,有人吹大喇叭,樓上的少女提着花籃一路撒花下來的。
可此地卻寂靜無聲,人們打着傘,落下的只有暗黃的枯葉和雨滴,沒有人笑,沒有人說話。
這似乎是一場葬禮。
女子坐在轎中一動不動,眼淚益在眼眶裡始終沒出來,珠簾與秋雨瑣碎零亂的奏響交織在一起。
一首難用語音形容的悽楚悲涼的樂曲。
她最終還是不禁淚下了。
劃過臉頰的淚珠滴在鮮紅的嫁衣上,慢慢化開,淚成鮮紅的了……
雨越下越大,花轎已到村口,人們一起跟到了村口。
人羣的最前面,站的是一位婦人。
和女子一樣,她已經忍不住潸然淚下。
2
“爲何哭泣呢?”
女子身邊,忽坐着一個黑袍男子,淡淡詢問。
“不知。”女子擦乾眼淚。
“要去嫁給誰呢?”
“不知。”
“你的名字呢?”
“不知。”
一番問與答後,男子嘴邊掛起一抹笑。
他遞給女子一把匕首:“收好。”
女子雙手接過,端詳了一陣。
男子又說:“之後,便會知曉一切。”
話音未了,轎中就只剩下女子一人。
她對方纔的人的出現和消失並未半點驚詫,驚詫的是他的問題。
“我是誰,要嫁給誰,爲何哭泣……”
“我是誰,要嫁給誰,爲何哭泣……”
女子開始一直重複這句話,一遍,兩遍,三遍……直到花轎突然停下,有人上前來迎接。
花轎只有四個瘦小的男子擡着,沒有丫鬟,沒有喜婆。
來迎接的會是誰呢。
轎簾被輕輕拉起,是個穿着簡樸的丫鬟拉的。
她伸手去攙扶新娘。
女子的玉手緩緩伸出,搭在丫鬟的粗糙的手上。丫鬟扶着她,她面無表情地從轎中走下。
此時遠處的幾聲烏鴉叫傳來,丫鬟感到,女子的手好涼!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
烏鴉的叫聲散去,周圍依然靜寂無聲,人們打着傘,在秋雨下落淚。
地上的黃葉亂飛,襯托着秋的悲涼。
2
夜深人靜。
弦月勾着星空黑幕,空靈的“滴答”一聲,雨珠從屋檐上墜落潭水,水波一圈圈盪漾開來。
大紅喜字前,兩支紅燭燃燒着喜慶的焰火,一桌糕點水果,屋內滿掛着紅綢。女子安靜地坐在牀沿上,袖口裡揣了匕首。
客人們大約都散了。
新房的門突然開了,新郎官醉醺醺地走進來,手裡還提着酒壺。
女子感到有腳步聲靠近,將匕首握得更緊。
終於,頭上的紅蓋頭被掀開。
女子擡頭看去,那新郎官帶着一副白色面具,一手提的酒壺不停地將酒送入口中。
真是個美豔的女子啊,他在飲酒之餘,還不忘去看眼下坐於牀邊的那個女人。
手一鬆,酒壺掉落在地上,壺中的酒像一朵朵通透的白色櫻花般,伴隨碎裂聲,開放——又凋零——
女子精緻的臉頰,動人的眉睫,玲瓏的清眸,在紅光的照映下,那麼夢幻飄渺,那麼令人陶醉。
他一步步走近,她一點點抽出匕首。
他伸手去解開女子腰間的紅綢,她抽出明晃晃的匕首。
當殷紅的嫁衣輕盈地飄落在地時,匕首刺入心臟,鮮血飛揚。
地上,桌上,牀上,門上,窗上……染盡了紅色,就像開在三月的花一樣,開滿了整個新房。
血與嫁衣已經融爲一色,分不清……
他躺在血海中垂死掙扎,面具之下不知是何表情。
“我是誰,我是誰……”
女子執念不忘這個問題,全然未覺自己未穿着任何衣衫。
她冷眼看着地上拼命掙扎的男人,在泊泊紅血中,欲生欲死,她笑了。
俯下身子,她及腰的黑髮披落。
雙手拔出匕首,“我是誰……”。
又狠狠地刺下,“我是……佑姬……”
再次拔出,“我是鄰村村長的女兒佑姬……”
刺下,“被逼嫁入秦家……受盡屈辱……我要殺了你們……呵呵……我已經殺了你們了……哈哈!”
她知道,她的仇恨在此時已經化解許多了,盡是鮮血的玉手還不停抓着匕首,一刀刀地刺下。
她雖感到一直有一雙眼在盯着她,但她卻不去顧及那麼多,因爲當下的這一片鮮血淋漓,是她三年以來受盡秦家的屈辱後還給秦家的最佳禮物。
“揭下他面具吧,”幽暗的牆角一個說話聲響起,“那纔是真相。”
女子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顫動的雙手移向地上屍體的面具。
屍體的面容一點點地顯現。
“怎……怎麼會……啊!怎麼會!”
她看到那臉時,失控地尖叫了。
角落裡的人走出,一襲黑袍,嘴邊帶着淡然的笑:“除了我,房內一直都只有你一人。”
面具下的臉,就是佑姬自己的臉!
在黑袍男子看來,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女子在往自己身上捅而已,至於那個帶面具的新郎,完全是她的幻覺。
“不……我殺了他的!”
“你是在自殺。”
“不可能!啊——”
“今日,是你的第七夜,你坐的花轎其實是送你去冥府的冥轎,擡你的,是四個紙人,人們都打着傘爲你送行。”
“可我到的是秦家!”
“確定嗎?”
“……我沒死……我沒死……”
“你已經死了,自殺而死的,你死前不停地在幻想嫁入秦家,被秦家人羞辱的畫面,以致陷在怨恨中永久重複輪迴,只有這把匕首才能讓你回想起真正的自己。”
“受不了屈辱,我自殺而死了是嗎……”
“是的。”
“那你……又是誰?”
“吾名爲無惑。”男子除了神秘的微笑外,透不出其他任何情感。
“無惑?”
“是的。”
這時,四個紙人擡着冥轎已在門口等候多時。
“該走了,秦佑姬……”
無惑揮動手中銅鈴,臉上洋溢着一絲淺笑。
佑姬坐上轎子,在煙霧繚繞中伴隨銅鈴聲消失……
涼雨瀝瀝涕,冷秋送紅衣。
花轎有三問,黑鴉一鳴悽。
輪迴於怨恨之中,難以自拔,佑姬秦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