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 第二天早上又萎靡不振。
回來時忘設鬧鐘,於是成功睡過了頭,直到窗戶上一顆婀娜的小石子撞擊, 發出砰的聲響。
我頂着翹毛頭去陽臺上瞭望, 晨光大好, 花壇邊梅洛迪拉着個行李箱朝我揮手, 這場面像極了遠行前和女友告別, 但是女友一不小心睡過了頭,男友只好親自到她樓下揮手。
我以爲有啥要事,事實上肯定有啥要事, 於是快快洗漱把自己的表面清潔指數拔高到一個比較大衆的水平,穿着T恤下樓。
剛在花壇邊站定, 梅洛迪就說:“快點整理一下, 我們要去旅行了。”
我愣了一下下, 說:“啊,難道傳說中的‘我們’也包括了我嗎?”
他笑:“難道不包括嗎?你不也是二殿下的魔法生嗎?”
我點點頭, 又問:“那什麼,二殿下的魔法生跟旅行有什麼辯證關係嗎?”
他說:“這是魔法生的又一個特異性,經由導師向學院申請,可以撥出最長一月的時間來帶領學生去世界各處學習魔法的相關知識,例如實戰、元素探索等等。”頓了頓又說:“旅途中產生的費用由學院和魔法生五五平攤。”
最後的那句陳述語堪比晴空霹靂, 我瞬間遭擊倒, 頹廢地走回樓上:“祝你們旅途愉快……”
“二殿下把你的旅途開銷全包了。”梅洛迪隨後說。
我光速竄回宿舍打包行李。
空行船停靠港口區的中央起飛臺, 臨近節日, 空行港的人流量相當可觀, 但這裡卻沒幾個人徘徊,原因無他, 這裡是皇室專用的起飛船道。
遠遠看到茉絲緹娜向我們招手,背景是鋼鐵塑體的壯大飛船,它就停在筆直的鐵軌中,等待合適的駕馭者來將它開啓。
我歡快地飛奔過去,首先問候的卻不是茉絲緹娜,而是她肩上穿着精緻小燈籠褲套裝的兔吉,那衣服真是漂亮,縫製它的姑娘必定心靈手巧。
兔吉向我招手說:“把我賣給這位漂亮的善解人意的小姐吧~~一銅幣也行啊~~”
我一拳把他發射進空行船的窗戶。
飛船內裝飾高雅,簡直像個行宮居所,起飛時沒有感覺特別晃悠,只桌上琉璃花瓶中的清水蕩了兩蕩,伏在窗口看其下漸小的風景,是和化龍飛翔時完全不同的體驗。我環顧一下溫馨的家居設計,覺得咱們這一趟應該叫做飛屋環遊記……
飛船行穩當後,茉絲緹娜坐到我旁邊,鬆軟的座椅凹陷一塊時,我轉頭看見是她,比較詫異地說:“茉絲緹娜?”
她笑道:“雪莉絲,我們去甲板上觀景吧。”
我說:“啊?”眼一瞥就看到了稍遠處看着窗外的梅洛迪,他沒有看我們。不知怎麼搞的就有種不明氣體迴旋……
我正想拒絕,茉絲緹娜湊到我跟前小聲說:“雪莉絲,早上是梅爾去接你的嗎?”
梅洛迪回了半個頭。我看着茉絲緹娜晶亮的紫眼睛,腦子裡bia的一下,脫口而出:“是二殿下,二殿下爲了防止我逃課逍遙法外,特別派了先遣部隊來押送我。”
茉絲緹娜:“咦?”
我手部舞蹈:“哎,這個意思就是,就是你們倆既然沒事,又在一條船上,那就好好享受生活吧哈哈哈哈~”
茉絲緹娜:“咦?”
我說:“就是你們去甲板吧!求你們了!”
茉絲緹娜:“這個……”
“去甲板。”梅洛迪不知道以什麼移動技出現在了我倆的大後方,“茉絲緹娜,能陪我去甲板觀景嗎?”
茉絲緹娜的臉騰一下就紅了。我在慫恿她站起來的時候,聽見梅洛迪說:“不是二殿下叫我去你樓下的。”
我手一抖,梅洛迪已經採取了不怎麼紳士的做法,拉着茉絲緹娜消逝在了船艙門口。
靜謐數秒。
一聲悠長嘆息:“哎~~苦逼的愛情~~”我才發現花瓶旁邊坐着正大光明的兔吉。多麼沒有存在感的存在。
我施展飛龍探雲手掐住了他。
兔吉的蘿蔔臉刷一下憋紅了,急急說:“老大饒命~老大饒命~我什麼都沒多說~~”憋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我:“去你的不知道電燈開關!去你的向下一按箭頭!去你的先啃麪餅再吸調料最後嚼蔬菜乾!”說完把他插花瓶裡,遊擊去飛船前端的玻璃瞭望廳。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雲朵在飛船邊壁柔柔擦過,偶有飛鳥。
瞭望廳位於駕駛室上部,除去裝飾物件,中心的超大沙發和茶几真是令人不看都覺得眼睛空虛,正對沙發的是一整面強化玻璃,可擋風,可觀景。
我進去時,萊茵正端着一杯水晶葡萄紅酒坐在沙發上遠眺風景。
我挪到他身後陰森森地說:“親愛的~你是不是沒有把我介紹給家長啊~~”達文好像壓根不知道我這個‘西路菲的孫女’就在露露提亞。
萊茵回過頭說:“我哥怎麼可能不知道?就算我不說,塞爾瑪教授也會說的,更別提還有校長。”
我說:“那……”
他說:“希望西路菲不要做出什麼惹毛我哥的事,否則你就得留校察看。”
我說:“哦。”挪到沙發正面很不客氣地坐下,又說:“莎西亞哪裡去了?難道也和安妮一樣報名了競技賽?”
萊茵笑笑:“沒有,她自願不來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說:“今天的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升起的,可惜我沒看到。”
萊茵還是笑笑:“我這樣跟她說,所有的魔法生都要去旅行學習,機會難得,希望你旅行愉快。”
我暈:“原來她以爲你留在帝都,你個土不蛋。”
他噙着酒杯邊角看我一會兒,說:“兩天後我們會到地獄城,那裡是魔裔的地盤,風情和帝都相差巨大,你可以給你的朋友們買點小東西。”
我計算計算錢包,周邊大陸的物價沒那麼恐怖,應該還行。我說:“地獄城,好奇怪的名字。”牆角一隻彩雀停在半圓鳥架上,這會兒啼鳴一聲,振振翅膀飛過來停在桌上,小腳爪一跳一跳。
萊茵把酒杯放到桌上,那彩雀竟然跳到酒杯旁邊探頭去啄酒液,發出悅耳的清啼聲。萊茵說:“這隻鳥就是從地獄城買來的,像這樣奇奇怪怪的東西,地獄城應有盡有,誰叫那裡的居民也都奇奇怪怪呢。”
透過堅實的玻璃,可以望見大地海洋,綠意在地上蜿蜒行錯,構成生命的主色。
“世界上的國家幾乎都是人類主宰,神魔之裔少得可憐,要麼零散過活,要麼在隱秘的森林山脈中日耕夜伏,地獄城和天堂城,恐怕是世界上僅有的兩個神魔之裔的城鎮了。”
萊茵拿過一顆櫻桃放進酒杯,那隻彩雀唧唧兩聲叼起櫻桃飛回了鳥架,然後笨拙地用腳爪抓着櫻桃啄食,看着特好玩。
萊茵又從茶几下拿出新的酒杯和一隻造型古怪纏繞綠藤的酒瓶,說:“這個瓶子也是從地獄城淘來的,小販不識貨,以爲只是普通精靈瓶,這可以令葡萄酒快速成熟,只要三天。”
我看着那隻綠藤酒瓶:“你去過地獄城?”
他隨意地倒酒:“嗯,聽我哥說,我是從初源結晶裡出來的,當時身受重傷,爲了躲避父親而跑到了遠在西大陸的地獄城,按我哥說,我簡直是個瘋子,拖着那樣重的傷勢,但父親還是找到了我,後來……”他淺淺地笑,“這些事情西路菲都不知道呢,你大概也聽不懂。”
角落一聲驚啼,小彩雀倒掛在了鳥架上,爪中牢牢抓着吃剩的半顆櫻桃,正費力地企圖正掛回去。
我縮着脖子往萊茵身邊挪了挪,他笑着看過來,我捂着臉說:“給你點溫暖……”
他笑出了聲,說:“你可別給地獄城的蠻荒族人給抓走了,那一族的男人不把女人的意志當回事,看到中意的姑娘就會坦率掠奪,如果兩個男人同時看上一個姑娘,就會繞着篝火,踩着死亡的節拍跳起劍舞,直到一方死在另一方的劍下。”
我說:“如果那篝火滅了呢?”
他和我靜靜對視數秒,某某氣氛醞釀得正好,直到他笑着說:“我覺得最有可能是你把那倆戰士捆在火堆上烤。”
我無語了。
唧的一聲,小彩雀終於把自己正掛了回去。萊茵說:“對了,你的旅行開銷記在你爺爺的賬上。”
我暴跳而起:“你個土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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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我們在史塔李安王國的空行港下船,那裡是距離地獄城最近的港口。史塔李安的人民風尚彪悍,以馴服暴躁的角馬爲榮耀,婦孺都會一兩手飛刀,不然也難以在地獄城邊界安身。
我們稍做整頓,換上了當地流行的鼠毛披風,把半張臉掩藏在帽兜之下,這在夏天有些悶熱,但淺色的布料也可以很好的反射熱光,只是茉絲緹娜對於耗子毛毛做的披衣感覺奇妙又有點過敏。(估計很多人都會覺得過敏……)
我們在一天中比較涼爽的傍晚乘車去往地獄城,馬車在小石子路上磕磕絆絆,路兩旁有低矮的小坡,隨時可見毛色美麗的雄鹿出來散步。
茉絲緹娜望着一隻特別美麗的雄鹿說:“這些動物和公園裡的馴獸們相差真大。”她的眼中透着十分嚮往的光彩。
兩位男士都望向她,但都沒有說話。我蹭過去說:“這些動物也很羨慕公園裡的馴獸呢,因爲有飯吃而不是被吃。”
茉絲緹娜溫善的笑笑:“是的。”
稍後她再看向馬車的窗外,卻突然驚叫出聲:“呀!看吶,有一位老婦人吶!”
我看過去,發現確實有個老婦人靠坐在一棵結滿烏木果實的樹下,那樹上的果實尚很青澀,底下的老婦人已經白髮遮臉,露出的面孔上盡是褶皺。她靠坐在樹上,渾身的力氣彷彿抽離。
我們讓車伕停下馬車,茉絲緹娜飛快地奔跑過去,梅洛迪隨後緊跟。這離城很遠的郊野上突然出現的老婦人,真有點巫婆的感覺。
但那肯定不是巫婆了,遠遠的看到茉絲緹娜蹲下身子給老婦人喂水,梅洛迪朝我們招招手。我和萊茵相視一眼,朝着烏木果實的樹下走去。大約他也察覺到了,這老人家雖然年邁得令人驚歎,卻有一絲稀薄的天使氣息,不知是哪個天使遺落在人間的血脈。
老婦人似乎熱得夠嗆,一陣一陣喘得厲害,茉絲緹娜用浸了水的手帕爲她擦臉。
氣息稍緩,老婦人突然揮舞起手腳,彷彿在做永不逃離的噩夢,不停呢喃:“青春!我的青春!把我的生命還給我!”而後她不停地發狂,將視野中所有的活物都當成救世主。
茉絲緹娜嚇了好大一跳,手帕落在草葉間,梅洛迪把她護到身後。萊茵蹲下來,握住老婦人胡亂掙扎的手腕說:“你今年幾歲?”他的眼瞳極深邃,這時看去竟有吸納靈魂般的安定感覺。
老婦人漸漸安靜,劇烈的動作使她再次喘息,她哭泣着說:“我只有二十歲……二十歲……”
兔吉剛纔從馬車裡飛了出來,這會兒停在我肩上說:“哇,我聽說夢貊吸人夢境時會把人的精神搞垮,一不小心就變成老太婆……”
萊茵笑道:“這樣說夢貊可是要生氣的。”他又轉向老婦人,“小姐,是怎樣的噩夢?”
老婦人說:“那確實是一個噩夢,昨晚我還在領主大人的宅中做活,一陣奇異的鳴聲,我睡了過去,醒來時就到了天堂城的底層,恐怖的是,我變成了這副樣子……”
萊茵和梅洛迪互看一眼,彼此傳達的信息需要破譯,我只能辨認絕對不是眉目傳情。
萊茵說:“小姐,隨我們去地獄城吧,如果你覺得還算妥當,就在那裡安家。”
老婦人在梅洛迪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精神已安定許多,一邊說:“哎,城裡大半的年輕人都搬去了地獄城,都是因爲最近發生的怪事……”
稍後由理論上比較心靈手巧的女伴來攙扶老奶奶上車。跨上馬車階梯的時候,老奶奶臉色微紅的囈語道:“啊,這個黑色頭髮的年輕人真是帥氣,我這輩子還沒遇見過這麼……紅頭髮的也不錯。”
我腳一崴,差點導致連環車禍。兔吉在我耳邊說:“靠啊,我確定她是個年輕女人了。”
老婦人已經很累,喝下一杯安神的魔法藥劑後擋不住睡了過去,茉絲緹娜爲她墊好軟被。馬車繼續前行,太陽斜入山巒後,我們駛過了地獄城的路標。
傳說,地獄的三途河邊有成片的彼岸花田,其下孕育魔鬼瞳仁般的惑星之石,人們叫它地獄特產,投機倒把的首選,但可惜無法輕易帶出,因爲地獄是個實心着進去空心着出來的地方。不過這裡是大地之上的城,而非地獄。
一隻淡黃毛色的小兔被馬車的軲轆聲驚跑,我們看向窗外,撥開層層巒嶂,神秘的地獄城映入眼底。
那是山谷中的一個巨大平臺,房屋錯落,屋頂顏色千變萬化,正值晚炊時間,屋頂的各式煙囪裡冒出各式炊煙,都很好玩,什麼形狀都有,從這一點可以很直觀地看出,地獄城的居民普遍使用帶魔法的炊具。
梅洛迪指向城鎮中心,說:“你們看見的這一塊,只是地獄城的一小部分而已,地獄城分爲九層,從上到下依次變小,如果你有翼,可以直接從中央的大圓坑飛下去。”
我向往地說:“冰激凌甜筒~~”
萊茵笑着點頭:“太形象了,天堂城就是倒扣的甜筒,攀上那邊的夜魔女山峰,可以遠眺到連接着雲與地的天堂城,那裡的頂層飛霧繚繞,跟真正的天堂景緻很有些相像。”
茉絲緹娜回頭說:“殿下,您這麼說,好像去過天堂一樣。”說完輕輕笑了兩聲。
萊茵說:“嗯……去過,但是忘記了。”
但是茉絲緹娜又只是當做玩笑,禮貌地微笑着。
馬車在城門前的寬闊石道上停下,蹄音輕響。我們陸續下車。
搬運老太太真是一個艱鉅的活,不能扛不能抱,揹着又怕掉下來,我們十分後悔把人家灌昏迷了。
萊茵很有辦法,點了點路旁的一顆樹說:“樹妖先生,幫個忙行嗎?付你錢。”
在大家滿臉的驚愕中,樹妖先生回過頭來,動作有些笨拙,畢竟身軀粗壯,他的根系結成帶着鬚子的大腳板,樹幹中一張突出的五官。茉絲緹娜是最驚訝的,但只流露小小表情,她的家教約束她任何事情都不得大亂方寸。
樹妖旋着木質的眼睛打量我們,發出渾厚聲音:“哦,付錢的工作我很樂意,說吧。”
稍後萊茵付給他和另一個樹妖每棵三銀幣,老太太躺在兩樹妖結出的藤蔓吊牀上晃晃悠悠舒舒服服移駕去了城中旅店。
這事兒圓滿解決,只兔吉有些傷感,理由如下:“媽呀,在這裡隨地解決個問題都有可能被吊在樹上……”
路上,茉絲緹娜擡頭看天上星子,說:“這裡的星星看來都比別處亮一些。”
萊茵說:“是底層的地底之光,經由大圓坑發散到天空,將星子的光芒反射,所以這上空的星星看來比別處要多一倍。”
茉絲緹娜說:“底層不是一片黑暗嗎?”
萊茵說:“你以爲地獄就是一片漆黑?不是的,地獄是另一個生命生存的世界,那裡的路邊星河交錯,條紋斑斕的魚兒跳躍遊動,魔族們喜歡用卷首的小船在星子之河上開路,每隔一段水路架一座浮石小橋,那浮石踩上去會小小浮動,就像火龍之間的浮板。地獄不是暗無天日,魔族們的居所被瑩瑩光亮的植物所環繞,星空下,遊光間,十分美麗的景色。”他這樣的隨意解說,眉眼間都是令人眷戀的風情。
結果茉絲緹娜又只是咯咯笑了幾聲,算作禮貌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