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妖孽!
這就是那個被稱爲南郡王的男人私下一度賦予自己女兒的稱呼……
三年的時光自是抹滅不了前生的記憶,陰鬱和沉穩,還有偶或帶出的令他們聽不懂的話語,讓她與衆不同——神童不是沒有,但在這種時代,過於神童只會衍生成妖孽的代名詞。
紅奇駿不想傷了夫人的心,處置的手段也極爲溫柔——當有人能溫柔得讓一個捕獸陷阱代替了三歲生辰的禮物,紅笑歌又怎會忘得了從那洞中仰頭所看見的那雙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
想起這些的時候,紅笑歌神思恍惚,前世和今生混亂地交織着閃過腦海——
她還記得,那一天也是她三歲的生日,爸爸和媽媽讓她站在街角那處鐵柵欄前,笑笑地對她說,“瑩瑩乖,爸爸媽媽去給你買抱抱熊,馬上就回來,你千萬不可以走開。”
所以,她乖乖地等,等到被人送進孤兒院,等到春去秋來,直至心死。
然後,她學會圓滑,學會討好,學會用無邪的外表欺騙與被欺騙,將一切能利用的東西當做墊腳石……說是許願當富婆,其實哪怕在流星砸下來的那一刻,她仍在算計着如何才能從總務處脫穎而出,得到董事長的青睞……
穿越,是個美夢。她突然有了父母,突然有了哥哥,衣食無憂,奢華得像個公主。
但,三歲,就像炸彈上綁着的計時器,時間到了,一切又重回原點……
紅笑歌望着惜夕澄澈的眼眸,鼻端彷彿又飄來那種泥土腐葉陰溼的氣味。耳畔,紅奇駿冷漠的聲音依稀迴盪——“妖孽,如果這一回你仍能平安迴轉。天註定要你做我女兒,我便認命。”
她不自覺地彎了脣角——她是個孤兒,前世是,今生亦如此……還好,她遇到了惜夕……那個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女子,視如珍寶般將奄奄一息的她緊緊抱住。那甜美的笑容和久違的溫暖讓紅笑歌險些窒息。
但,那一刻敲碎她心頭堅冰的,卻是惜夕當時的喃喃自語,“寶寶……娘終於找到你了……”
如今想起,眼眶仍不禁濡溼。看着這時候惜夕反常地露出惶然表情。紅笑歌緩和了神色,輕輕拉住她的手,笑得苦澀,“惜夕,我可以裝傻,我也可以被他當做禮物送給大伯父。但你們不是賭注,也不是我的陪葬品,我……絕不認命!”
惜夕深深地看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嘴脣顫動卻說不出話。
“我猜,這次事完,大伯父就該動手了……哥哥雖然看起來女氣些,性子卻急躁得很。我弟弟又……惜夕,只有你在他們身邊,我才能放心。”她垂下眼——心意已決,不是詢問,而是命令。但……怎麼連她自己都覺得好似在說遺言一般?
可惜夕立刻就搖頭,“但我不在你身邊,我不放心。隱莊有這麼多人在,大少爺和小少爺的安全勿須擔心。可宮中……我要和你一起去。”
看着她眼中的堅定,紅笑歌忍不住微笑,將臉貼到她身上,如兒時撒嬌般輕輕摩挲——這一招屢試不爽,每次妥協的人總會是惜夕,而不是她。
她知道惜夕的心思,也知道前路的艱難。可她是什麼人,她自己心裡最清楚——在乎的東西越多,被攻擊的弱點也會愈多。只有惜夕留在這裡,她才能安心放手一搏……
而惜夕果然是最瞭解她的人,沉默良久,終於發出低低一嘆,“我知道了……我答應你。”
心中的陰霾霎時消散,紅笑歌不由粲然。相視一笑,兩個人便平靜地分開。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默契地扭轉了話頭,津津有味地聊起些都城瑣事。
臨近中午,下人備好飯食送來。紅笑歌剛要舉筷,夜雲揚掛着兩個黑眼圈又出現在門口。望見桌上簡單的兩菜一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病好了?你就吃這些?”
打擾一個飢餓的人,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尤其當這個飢餓的人之前還經歷過一回不愉快的心緒波動,這樣的打擾無疑會把所有美好印象都衝抵——可惜,夜雲揚不明白這個道理。
紅笑歌禮貌地讓了一下。他扭捏一會兒才拘謹地坐下,雖不拿筷子,但……如果有人盯着你吃飯,你一樣不會感覺愉快——而紅笑歌不愉快的時候,除了面無表情之外,通常都會格外地有禮貌。
惜夕已經嗅出空氣中的火藥味,也給這個傻姑爺丟了幾個眼神示警。無奈夜雲揚腦筋比較直,一心想趁關係緩和之機對紅笑歌來次勸善演說,所以開口便是,“其實你人不壞。”
紅笑歌默默嚥下口中的飯,擡眼盯着他,脣角掛着笑意,眼裡的冰卻足可以封凍方圓十里,“所以?”
惜夕立時知機地將桌上的碗碟撤走,偏夜雲揚認真得帶點傻氣,不明所以地瞥她一眼,低了頭繼續,“其實你家裡很有錢,有爹孃疼你,有兄弟和惜夕姑娘愛護你,你大可以不必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然後?”她的筷子輕輕叩在桌上,由緩到急,噠噠噠彷彿警報響起。
惜夕急得直咬牙,只得暗瞪他一眼,飛快地避到院子裡。
他卻渾然不覺,還對紅笑歌這種“虛心受教”的態度大是滿意,“雖然只有兩年,但只要你能答應我洗手不幹。這兩年,我一定會盡力配合你……”
筷子敲擊桌面的聲音驟停,她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乜斜着眼覷他,臉上滿滿地溫和笑意,“說完了?”
他終於擡頭,瞧清楚了她眉宇間籠聚的煞氣,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點頭。
“很好。”她驀地一收笑意,鐵青了臉一指門口,“滾出去!”
夜雲揚有點受不了這句,沉下臉一拍桌子站起來,“你能不能講點理?”
她猛地掀翻桌子,眼裡怒火縱橫,慢慢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叫、你、滾、出、去!”
夜雲揚只覺着這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簡直不可理喻!一股氣涌上心頭,冷哼一聲,轉身就要拂袖而去。
紅笑歌報以一聲冷笑,卻先他一步出了門,還揚聲道,“今天起,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讓他踏出萱居半步!惜夕,我們走——帶上小白,我們上街找樂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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