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微寒最害怕被問及的就是這個問題。
她害怕她承認是她殺掉了那個黑衣人之後,一連串的問題就會隨之而來:
你用的什麼武器?從何處得來?這個問題會將她和凌玄翼暗中的關係揭開來,引來無數關注,也意味着無數麻煩。
你一個閨閣千金,從哪裡學來的殺人技巧?如何能夠在被人包圍時還能冷靜自若地抓住機會殺人?殺了人之後還沒有一點點反常?你以前殺過人嗎?這些問題可能會讓人懷疑她的身份來歷,引來更多的麻煩。
用柔金絲勒斃那個黑衣人,固然是雲微寒爲了自救而不得不做出的努力,但是現在也成爲證明她殺人的鐵證。
雲微寒想過了,矢口否認、假作不知那個黑衣人的死因並不明智。因爲刑部有專業的人士,完全能夠從屍體留下的痕跡判斷是什麼武器、什麼姿勢、什麼角度殺死了那個黑衣人;而符合這些條件的人,當時只有她,這個結論也很容易得出。
說不定眼前這位看起來經常對自己目露讚賞的高尚書早就看過了仵作的驗屍報告,鎖定了她這個可疑人物了。
這個時侯,如果她還是毫無說服力的空口否認,對她是非常不利的。
無理由的隱瞞,代表着心虛、有罪。在這個時刻,可能就意味着她和萬壽節行刺事件有不明關係,到時候就不是她將安平侯釘死在這件事上,而是她自己被釘死了。
所以雲微寒只是稍微猶豫,就緩緩說道:“那個人,是我殺的。”
雲輕染和雲淺薰瞬間睜大了眼睛,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着雲微寒。雖然知道這個姐姐這段時間儼然脫胎換骨,卻沒想到她居然敢殺人!
高彥舉對於她的坦誠報以微笑:“雲大小姐可以詳細講講你是怎麼殺了他的嗎?”
雲微寒微微抿嘴,表現出略有抗拒的姿態回憶道:“當時我將母親藏到身後,本來是想保護母親,沒想到他突然從背後偷襲,刺傷了母親。然而,就在他刺傷母親之後,卻突然愣在了原地,彷彿發生了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一樣。我就抓住他那個極爲短暫的愣神,用柔金絲勒住了他的脖子。”
她伸手在頭髮間摸了幾下,然後做出伸手將什麼物品遞給高彥舉的姿勢:“這就是柔金絲,無色無形,極爲柔韌。只要用對了巧勁,纏對了位置,即使是閨閣弱女,也能瞬間殺死八尺大漢。”
高彥舉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雲微寒的陳述和仵作的描述基本吻合,看來真的是她殺了那個黑衣人。
他站起身來,走到雲微寒面前,仔細觀察着雲微寒手中託着的物品:如果不是有云微寒纖白瑩潤的手掌作爲襯托,他幾乎看不出來那裡有什麼東西存在。
極爲柔軟的無色長絲在手掌外飄蕩,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確如雲微寒所言,無色無形。
高彥舉用盡目力,纔看清楚了所謂柔金絲的全貌。他伸出手指,捏住了飄在雲微寒掌外的柔金絲:“這個暫且交給本官保管,雲大小姐意下如何?”
雲微寒既然已經拿了出來,就知道這根柔金絲逃不過成爲證物的命運。她沒有說話,只是鬆開了託着柔金絲的手。
高彥舉走回座位,從袖中掏出一個紙袋,小心地將柔金絲放了進去。
果然,接下來他就問道:“那麼,雲大小姐能不能解釋一下,爲何隨身攜帶這種殺人武器入宮?”
聽了這個問題,雲輕染姐妹都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萬壽節刺殺事件剛剛結束,雲微寒就被發現攜帶武器入宮,這下她麻煩大了。
高彥舉將她們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再次印證了雲家姐妹之間關係極差的判斷。
他有點不明白,如果雲微寒被證明和萬壽節刺殺事件有關,造反謀逆可是要株連九族的。她們姐妹關係是有多麼惡劣,纔會讓這兩個妹妹只顧得幸災樂禍,根本沒想到這種可怕的後果呢?
雲微寒並不慌亂,她稍微低下頭說道:“我攜帶武器實屬自保,雖然有違禁令,確實出於無奈。”
高彥舉饒有興味地看着她,這個時侯,這位雲大小姐也沒有一絲慌亂,真真是個人物。“此話怎講?”
雲微寒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這些事情涉及一些隱私之事,高大人一定要知道嗎?”
高彥舉正色道:“雲大小姐,事涉謀逆大罪,爲了證明你的清白,本官認爲,你還是一一講明爲好。“
就在此時,裴玉京緩緩站起身來。
他的動作並不大,卻奇異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裴玉京一步一步走到高彥舉面前,從袖中拽出一個卷宗,拍在了他身邊的案几上。
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是高彥舉卻明白了他的意思:錦衣衛有詳盡的資料,不必讓雲大小姐親口講述了。
他詫異地看了重新坐回座位的白大都督一眼。剛纔看他冷心冷面,不給雲大小姐面子,現在卻又拿出卷宗,不讓雲大小姐親口講述,想必那些隱私事件確實不太好由一個未婚女子說出口?
高彥舉翻開卷宗,越看越是面色如鐵。
六月初六,雲微寒入宮參加仲夏節。與雲輕染一起吃飯,被迷昏後,通過淑妃的人手送到定南王暫居的寢殿。(有負責送人的小太監證詞)
定南王返回寢殿之後不到一刻鐘,雲微寒披着定南王的外袍離開,跳入荷花池浸泡良久,才返回住處。(打掃宮殿的小宮女證詞)
之後的事情高彥舉都聽說過了,錦衣衛的資料十分詳盡可信,通過各種證人的證詞描述出一個雲大小姐如何被淑妃、雲輕染聯手,利用輿論逼迫驗身的圈套。
高彥舉心中輕嘆,看來當初雲大小姐面臨的局面確實危險,最後還是通過撞柱自明,才得以勉強破解。
八月二十六,雲微寒在去往虞夫人小湯山別業路上的遭遇就沒有幾個人知道了。
高彥舉看完兩個雲府丫環的證詞,也對於當時的情景瞭然於胸。
而且,他也注意到,這兩次危機關頭,都是定南王出面,解救了雲大小姐的困境。那麼,定南王和雲大小姐之間的關係,根本不像他們表現出來的這麼陌生疏遠!
他一邊在心中思考,一邊擡頭對雲微寒說道:“你所謂的出於自保,本官暫時表示理解。”既然定南王和雲大小姐之間的關係並非那麼疏遠,那麼,同樣看起來對雲大小姐不假辭色、卻在關鍵時刻拿出卷宗來避免她的尷尬的白大都督,是否也和雲大小姐有着不爲人知的聯繫?
如果這兩位都暗中庇護着雲大小姐,他就更要小心謹慎了。
他繼續道:“雲大小姐,你私自攜帶武器入宮,應當受到的懲處稍後會有專人進行考量。本官現在想知道的是,你的柔金絲從何而來?”
這樣的武器無色無形,而且只要掌握技巧,閨閣女子也能使用,真是防不勝防。是什麼人做出了這種武器,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將它給了雲微寒?高彥舉心中暗自警惕。
雲微寒輕聲說道:“高大人,這與本次事件無關。我不想說。”
高彥舉第一次在雲微寒面前沉下了臉:“是否與本次事件有關,應當由本官判定,而非你私自決定。”
啪的一聲,凌玄翼擰斷了座椅扶手,站了起來:“高大人,柔金絲是本王送給雲大小姐的。如果有什麼罪責,一律由本王承擔!”
高彥舉被他手中變成碎片的木塊震驚了一下,隨即又被他的話驚得幾乎從座位上掉了下來。如果他沒有理解錯誤的話,定南王的意思是公開承認他和雲大小姐之間關係非凡?他明白他在說什麼嗎?
雲輕染的目光有些黯然。果然,她的感覺沒有錯,定南王和雲微寒之間的關係非同尋常。這樣重大的罪責,他都願意爲她承擔?
裴玉京目光閃動。算他識相,如果這樣的事情他都膽敢讓微微一個人承擔的話,他就根本沒有參與競爭的資格。
凌玄翼將手中的碎片扔到地上,就站在原地說道:“雲大小姐的問題,高尚書問完了嗎?”
高彥舉人稱鐵面尚書,自然也不是這麼容易就妥協的人物。他對着散發着煞氣的凌玄翼微一拱手:“王爺,你這是何意?”
凌玄翼一字一字地說道:“本王的意思是,雲微寒是本王的女人!她沒有必要、也根本不可能和那些謀逆惡賊有關!高大人只需問清楚御花園刺殺事件的詳情即可,其他的不勞你動問。”
宮殿內室傳來一聲不悅的冷哼,似乎是什麼東西被重重放在了案几上,發出了悶悶的聲音。
高彥舉的面色微微一變,裴玉京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凌玄翼。沒有頭腦的傻大個,你是給微微出氣還是給微微惹禍呢?
可是,站在殿中的凌玄翼卻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仍舊充滿殺氣地說道:“本王只知道,本王的女人在御花園被人追殺!到現在還什麼也沒弄清楚,幕後黑手仍舊逍遙法外!高尚書卻在這裡揪着一個弱女子的私隱盤問不休!”
他刷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長劍,劍身上的血痕仍舊依稀可見:“根本不需要你們這些裝模作樣的審問,本王也能知道到底是誰幹的!如果高尚書還是查不出來真相,本王不介意用自己的手段去解決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