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別處的建設,這裡顯然豪華奢侈了許多。
亭臺樓閣,長廊錯綜交接,走一段就有一根粗大高挺的柱子支撐房樑,每根柱子上都刻着游龍戲珠,碩大的龍頭,有時看得沐清起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門口,李公公早已等候,見沐清來,立即喜笑道,“沐姑娘,您可來了,皇上正在裡面候着呢。”
皇普明在等她?
她眉頭微擰,隨即想起那日他說的話,便心下了然,朝公公略微一行禮,提腳往裡走去。
皇普明着一襲明黃,負手而立,屋內陳設簡單,與外面裝飾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若不是書架上與案桌上堆滿了書籍與奏摺還真看不出這裡是御書房。
那背對着她的男子仍舊俊朗硬挺,儘管沐清刻意放大了腳步聲,可他依然沒有回頭。
“皇上……”她試圖叫喚他。
背立男子仍舊沒有回頭,周圍空氣變得靜謐,沐清覺得呼吸不順暢,昔日的膽識再也找不着,如今她是有求於他,唯有硬着頭皮說道,“民女今日來是有求於皇上。”
“哦?”他終於轉過頭來,如鷹般的黑眸,緊緊鎖住沐清,“那你倒是說說,能有什麼事情讓你親自進宮向朕求情的。”
沐清氣直衝,手指緊緊搓住,卻不得不低聲下氣,“民女是來懇請皇上收回讓二哥帶兵上陣的成命。”
他笑,卻沒開口說話。
沐清擰眉,樣子焦急,“皇上,民女二哥是意氣用事,根本就不懂的什麼帶兵打仗,皇上切莫讓他葬送了士兵們的性命。”
面前之人,又是一笑,邪魅肆意,“是嗎,可朕的聖旨已經頒下,如何能夠收回?”
沐清一時怔住,這聖旨是他頒發的,只需廢除便可,一句話就已定人生死,難道這些人的生命,在他的眼裡都只是無關痛癢的螻蟻麼?
她氣憤,可礙於他的身份又不好說什麼,只得低着頭道,“恕民女直言,二哥本就不是出身什麼武將之家,根本就不懂得什麼兵法擺陣,更別說帶着數萬士兵衝鋒陷陣,沐清擔心,到時候不只是家兄的性命不保,還會送了士兵們的性命,退一萬步講,家父也會整日裡爲家兄提心吊膽。”
“若皇上肯收回成命,不僅免去了士兵們的性命枉送,也讓家父寬心。”她頓了頓,擡眸,與他直視,“……沐清也會願意長久伴君左右,以示謝意。”
他忽的大笑起來,修長有力的手指緊緊捏住她下顎,黑眸微微眯起,隨即,低頭,在她脣上落下一吻。
“女人,知道爲什麼朕會那麼喜歡你嗎?”
沐清似是一怔,卻又聽得他道,“你總是這麼聰明,能猜到朕的心思。好,從今日起,朕便賜你赤女頭銜,仍舊居住梅園。”
沐清訝然,本以爲他會封她爲後,再不濟也會封個妃嬪之類的頭銜,卻不想他只是恢復了她之前的護國赤女的身份。
他不是想將她綁在身邊嗎?
難道,是她想多了?
沐清眉宇緊擰,恍惚間,衣塊飄動,已見他走向門口,“李公公,傳朕旨意,護國赤女沐清重歸帝都,昭示天
下。”
“是,皇上!”
這一刻,她徹底恍惚了,不管是否被他納入後宮,這深宮院牆,總是困她的牢籠。
沐清明白,那個男人是在記恨,恨她當年對他的所作所爲,他想要將她困於後宮,卻不給她任何名分,自古君王博愛,若是皇普明對她稍稍關懷便會成爲衆矢之的。
她沒有名分,被輿論是在所難免的。
踏入梅園的剎那,恍惚隔世,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裡。
庭院中,梅香不染冰心在,萬綠叢中一點紅。獨身身處這寂寞的林園,帶着初識的記憶,思緒萬千,彷彿如昨。
猶記得第一次踏入這後宮深院時,帶着滿身的怨恨與愁苦,靜如處子,淡漠寧靜,一步步登上皇后的寶座,只是她忽略了那寵她愛她之人的傷痛。
與其說忽略不如說刻意迴避。
是的,當年她一心只想着三國平和,百姓安居樂業,心無旁騖,當夢境真的變成現實,爲君,碎盡她柔情,回得了過去,回不了當初。
就這樣吧,從此山水不相逢。
站在歲月的眉尖,她將滿心思念化爲一汪泉水,獨自守着那一生的孤寂,仰望寂寥的星空。
都說這皇宮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禁地,可爲何她的心仍舊在顫抖,仍舊在瑟縮。
寂寞空庭,憑窗凝望。是否,孤寂的夜裡總容易勾起那悵然若失的迷茫?
若說君王的那份恩寵,她要不起,卻也是如天下間女子一樣,有着一顆期盼的心。
想念,如泉水般奔涌而出,或許她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在經歷了那麼多事後,總會累,總希望孤燈夜半時,有人輕擁她入懷,在耳邊細語摩斯。
燈火闌珊,孤燈伴夜,沐清躺在牀上,怎麼也無睡意。直到天空亮起了魚肚白,才覺得睏意襲來,微微閉上眼,逐漸沉睡。
夢中,或歌、或醉、或醒、或怨,都負不了那一心的執念。
清晨,寒霜白露,退去了是滿心的怨念。
有丫鬟過來敲門,端上熱水,沐清梳洗了一番,才擡步來到開滿梅花的院落。二月的梅花,香氣四溢,空氣中帶着潮溼,沐清閉上眸,湊近一株梅花,輕輕嗅了嗅。
如今她是被皇普明圈養這裡的金絲鳥,連他的妃子都算不上,沐清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做。
赤女,不其然的,她苦澀一笑。
若說她是他的妃子,在這後宮之中,她還可以光明正大的與那些女人爭寵,可如今她什麼都不是,跟寄生蟲沒什麼區別。
望着滿院梅花,雖燦爛一季,可終究開在被困之地。沐清覺得自己如它一般,再美,也只是被圈養的美。
她不甘沉與此地,可又無可奈何逃不開命運的羈絆。
一陣寒風,吹落了一地的花瓣,沐清恍然,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收回那縈繞心頭的思緒,沐清準備轉身回屋卻聽得院外傳來一陣叫喊聲,似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聽在沐清的耳裡一陣驚心。
叫來身旁丫鬟詢問,只聽她畢恭畢敬的道,“
奴婢也不太清楚,平常只聽得管事公公說是各院中的主子在教訓不聽話的下人,沐姑娘,奴婢看你還是不要管了吧,這宮中的事情又有誰說的清,或許是哪些不受寵的主子心情不好拿下人出奇也說不定!”
沐清訝然,不是因爲她口中的話,而是因爲面前之人,雖是一名丫鬟,卻可將這宮中之事看的清楚明白,一時間,沐清竟對她產生了好奇,這才轉眸細細將她打量一番。
長得不是那般傾國傾城,卻倒也伶俐清秀,沐清恍惚,曾經她住在這梅園,身邊有珠兒與凝香,如今卻只是她孤身一人,心中難免升起一股哀愁。
“你喚作什麼?”
垂眸之人似作一怔,卻又低頭道,“奴婢叫靈兒。”
“嗯,今後你就做我貼身侍婢吧。”她雖不是什麼妃嬪,但至少選擇侍婢的權利還是有的吧,畢竟護國赤女也不是小官職。
那人應了聲,沐清便讓她回屋取了件較厚的外衣,披至身上,就提腳朝院外走去。
雖然知道這後宮的事情,多少是與朝政牽扯,說不清也管不了,但沐清本就心地善良,方纔的那一聲聲慘叫,勾起了她剛到康王府的記憶,那時她初來乍到,被慕容林誤認爲是殺害他心上人的兇手,受盡折磨。
現下聽得那多年前自己痛苦的叫聲,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坐視不理。倒是身旁靈兒急着喚道,“姑娘,您這是要去……”
沐清擺一擺手,後面的話,她也只好住了嘴,仍舊低着頭跟在她身後。
“娘娘,饒命啊,娘娘,奴婢知錯了……啊!”
“哼,饒命,本宮沒要你的腦袋就算不錯了,說,昨晚皇上來此,你可多看了一眼?”
“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直視天子,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啊!”
“冤枉?好,本宮就打的你肯招供爲止!”
又是一鞭,一陣陣慘叫人寰聲傳來,刺破耳膜,沐清腳步越發的沉重,遠遠的便看見一名跪地宮女,滿身被鞭痕抽打的皮開肉綻,血跡斑斑。而那揮鞭之人滿臉猙獰,惡俗兇狠,在沐清觸及她面容時,面色爲之一怔。
凝香?
她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經那語笑嫣然,摸樣乖巧的貼心丫鬟竟會變得如此狠毒,尤其是在她揮鞭痛打宮女時,面上露出的痛快之極的感覺,好似別的痛苦就是她的快樂。
讓沐清心寒。曾經她那溫和善良的丫鬟怎會變得如此歹毒,性格扭曲成這樣子,喜歡虐待下人,或許是在深宮住得久了,一直憋在心底的不滿如瀑布般傾瀉而出,可是再怎麼的不滿,也不能對那十幾歲的孩子撒氣啊。
只見那丫鬟被打得滿身是血,皮鞭揮下,就見那血肉模糊了衣裳,黏糊在一起,沐清心中一陣抖擻,再也看不下去,加快了腳步,身後似有人在叫喚,可她顧不得了,只想着快點解救那名在尖叫中痛苦不堪的丫鬟。
凝香啊凝香,難道你不是父母之生麼,爲何你會變得如此心狠毒辣,難道你忘了,曾經也是被人這麼毒打嗎,若不是沐清,你今日只恐怕還是浣衣局的一名小小丫鬟,何來這麼神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