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似乎脫離地球引力的作用……輕盈如風……
這種感覺, 曾經體驗過,努力抓住意識的尾巴,我思索起來,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對了……在我捲入異時空的時候, 便是以魂體形態降臨……那麼, 這是否意味着, 我現在, 又一次□□死亡,成爲亡靈?
猛然睜大雙眼,豁然開朗的視線首度放映的卻是, 湮修近在咫尺的,臉。
這是一張生疏而又親切的臉, 它曾跟了我近一年的時間, 我還以爲往後將會一直與之爲伴, 不想,竟只是短暫的停留。
死了麼?我又死了?
垂首往下看去, 晶瑩剔透的人形光暈便是所謂的靈體麼?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很想照照鏡子,親眼見識傳說中的鬼魂。這麼想着,我徹底從湮修的身體裡分裂出來,飄晃着向牀邊梳妝檯上的銅鏡前進, 還未到達目的地, 一個巨大的不明物體飛快地穿越我的魂體, 短瞬間似乎打散了魂魄, 讓我的意識有那麼一秒出現混淆。原來被穿透會影響意識流, 頭部三百六十度旋轉,我懶得轉身直接扭頭往後方看去, 心裡正爲魂體的柔韌度而感到有趣,卻看清了方纔差點撞散我靈魄的黑色物體此際正伏在那張雕龍刻鳳的大牀邊,發出類似於哀泣的聲響。
一皺眉,我轉正身子,悠悠然向其飄去,低頭睨着炫燁劇烈抖動的肩膀,明知他聽不見,卻仍是欠身挨近他耳際,發出連自己都捕捉不到的音符,“湮修,還你。”
“修,修,修……”倏然發出的悲慟聲音嚇了我一跳,退開幾分,孤疑地凝視着他滿面倦容的臉,以爲他聽到了我沒有音波的語句,卻只聽得他不斷地重複着湮修的名字,佈滿血絲的眼睛直鼓鼓地盯着湮修安詳的臉龐,貌似已進入忘我境界。
暗笑一聲,是我多慮了,別說是我已經死掉,哪怕我還寄生在湮修身上,炫燁擔憂操心的都不會是我。
“修,修,醒醒,只要你醒過來,什麼都好,”炫燁牢牢攥着湮修的手,貼緊長滿鬍渣的下顎,喃喃低語,“無論你是誰,只要你醒過來,我都不在乎……”
啊?他這什麼意思?不在乎?不在乎什麼?是不在乎這具身體裡容納的靈魂,還是湮修已死的事實?我歪頭垂眸看着他憔悴的側臉,突然記起我陷入黑暗之前,親耳聽聞,湮修其實並沒有幽閉恐懼症。頓感不解,既然湮修不怕密室,那爲何他會選擇這樣的驗證方式?
眨眨眼,我恍然想到一個可能性,卻爲此而吃了一驚,可能麼?
“都是我的錯……你是誰真有那麼重要麼?你是不是以前那個修又真的那麼重要麼?我,我,我……”他強健威武的身軀此時像被抽空了一般無力地斜倒在牀沿上,沙啞疲累的聲音混夾着哀慼的低顫,“我真該死,明知道你可能跟我一樣懼怕密封的暗室,卻還是狠心讓你在裡面困了整整四天,如若,如若再晚一步……”往後便是一陣發自喉間的悲鳴,濃郁的悽楚縈繞周身,無聲地訴說着他滿腔的悔恨與自責。
僅僅四天麼?我還以爲自己熬到最後一刻了呢,原來,還剩一天。整個人反轉過來,面朝下掛在牀樑上,幽幽吐着淡淡的光暈,暗自嘲諷,看來我總是高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這一次,更是逼得自己走投無路,甚至魂體分離。
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掃了眼趴在牀沿因疲倦至極而昏睡過去的炫燁,頗爲無奈地搖搖頭,又是一爲情成癡的主兒。人類,總是喜歡作繭自縛。
他分明早就對我的真實身份起疑,卻寧可自欺欺人企望能將一切真相掩埋在自己營造的虛假表象之下,過着心目中嚮往多年的生活,即使陪伴身邊之人已經發生質的改變,不再是他愛慕了多年的心上人。
一層又一層的包裹,現實的真象確實已被他纏繞得面目全非,但真實與日俱增的臃腫身軀卻也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被刻意隱藏的欺瞞,於是,心靈開始發生劇烈的矛盾掙扎,到底是要揭開這已發臭的裹布,仰或是任其繼續糜爛下去。
他這樣的自欺行爲,爲的到底是堅守那份對湮修的愛,還是他多年來唯一的精神支柱?
多情成傷,癡情成苦。然而,拋開他對湮修深厚的愛戀不說,其實對他而言,更多的應該是不甘心罷,不甘心內心希冀多年的夙願一夕間全部灰飛煙滅,不甘心在奮鬥努力了這麼久之後得到了無盡的權勢卻永遠失去最心愛的人。
可以理解他懷抱的僥倖心理,或許,一切只是自己多疑;或許,心上人不過是性情大變;或許,湮修還是湮修。
所以,他終歸還是選擇了驗明身份,以圖心靈上的平靜。結果,這場賭注卻以最壞的結局收場,不僅明確了他最不願相信的事實,還順道搭上我的性命,這可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看着他卸下所有堅強僞裝,露出冰寒之下鮮爲人知人性的一面,我再無任何揭穿別人弱點的快意,有的單單是淡薄的自嘲。
弄成今日這幅田地,該怨誰呢?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倔犟脾氣,明明一次又一次給自己帶來無盡的災難,卻還是不肯識時務,瞧罷,現在可好,強迫自己面對內心深處的恐懼一再挑戰精神極限,終於親手早早結束了這段奇異旅程。若是無牽無掛倒也無所謂,只是,湮祁怎辦?
對啊……湮祁……怎辦……
我要去找他,必須去找他,現在就去!
思想立即付諸行動,我反轉回身,低空向緊閉的窗櫺飛去,身體只穿透到一半,寢宮大門驟然敞開,碰撞出一系列迴響,一抹身影陣風似地颳了進來,緊隨着又躥進好幾道黑影,將率先闖入的人影團團圍住,這是什麼架勢,我側目看去。
卻見月胤末置身於衆黑衣人之間,面布殺氣,殷紅冠袍上色澤深淺不一,許是染了不少鮮血,妖艶絕麗的面容上散透着懼駭的冷殘之意,滿目凶煞,全然不見素日裡的陰柔嫵媚。
“退下。”低沉卻不失威勢的嗓音幽幽響起,調轉開所有黑衣人的目標。炫燁不愧爲一國之君,雖那雙冰眸裡仍殘留些許疲倦哀愁,但冷靜的表情下卻再也尋不出一絲一毫不久前纔出現過的瘋狂痕跡,不知何時,他已重拾面具昂首挺胸站在牀階處下達指令。
月胤末斂起狹長鳳目,危險的目光直逼炫燁波瀾不驚的臉龐,似是隨時有出招的衝動。待一干人等受令退出宮外並重新閉合厚重的木門之後,驟響起月胤末冷冽仿如來自地獄的話語, “你這混賬都對夕做了些什麼!”
“夕?”炫燁明顯一愣,隨即眼神複雜地轉頭朝牀上的湮修看去,低聲自語,“這纔是你的名字麼?”
月胤末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面色楸然一變,二話不說直衝而上,卻被炫燁截擋在半途,兩人相對而視,在狠戾的眼光中互相廝殺。
“炫燁,今日我定要帶走他,你休想阻礙我。”末幾,月胤末語氣陰狠地打破岑寂,夾帶着細微的磨牙暗響。
“哼,皇宮禁地豈由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月胤末,方纔沒有下令殺你不過是不願污了這裡,你莫要太自以爲是。”炫燁冷酷的俊顏升起不容忽視的森冷寒意,氣勢攝人。
“想殺我?”月胤末不屑地勾起脣角,柔魅的嗓音裡隱含着暴虐的悸動,“你莫不是天真得以爲我會單槍匹馬地闖宮罷,不妨告訴你,皇城內外到處潛伏着我的部下,時刻候命,”說話間,月胤末錯開一步,眸光直直往牀上探去,鎖定在湮修猶似沉睡的容顏上,“若不是夕還在這深宮內,你當我會願意給你這說話的機會麼?”
“要我把他交給你,白日做夢!”炫燁倏然怒喝一聲,峰巒皺起的眉心凝聚着深駭的肅殺之氣,舉拳雷速朝月胤末下腹攻去,對決一觸即發,一時間,兩人戰得熱火朝天。
無趣地看着兩方國主爲個死人而大打出手,真真覺得可笑至極,就不知這兩人,爭得一具屍體要作甚?虧得月胤末這隻狐狸還要專程跑一趟,看他動作這麼迅速消息如此靈通,想必又是感應到我被困密室之時高低起伏的心理活動,這般一想竟無端生出一種私隱被人窺探覬覦的厭惡感,斜瞥交戰中的兩人,益發覺得令人生厭。
還是去找湮祁要緊,蜷着身子在空中繞了一圈,直衝窗臺,在貫穿的同時卻驚覺意識流急劇波動,怎麼回事?
宮內突地傳來月胤末沖天驚呼,“夕?!該死的!滾開!他的心跳愈來愈弱,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嗯?湮修的身體還有心跳?我不是已經脫離了依附的□□而成爲沒有實體的魂靈了麼?怎麼那具軀體還有心跳?
靈魂出竅?這四個字毫無預警地冒出來,惹得我不由想笑,什麼奇聞怪事都讓我碰上了,多麼精彩絕倫的命運啊。
如此嘲諷感嘆着,頓覺一股熱流席捲而來,本能地閃開,轉眼細看,漆黑夜幕之下,身側彎腰潛伏着一黑服蒙面之士,正緊貼着窗沿俯首竊聽裡面的動靜,看樣子絕然不是隸屬於炫燁或月胤末的人,那會是誰派來的探子?把臉轉至他正面,雖看不清這人的全貌,但那雙鷹隼邪眸可一度曾讓我印象深刻,若不是他,只怕現在炫懿已成我刀下亡魂了。
好你個容邵,竟然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