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輕灰衣僧侶上前替兩人開門,一行人沿着院子裡的石子路往前走,走到內院前烏魯自發的跪下來,阿宅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並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允許奴隸進入。
“進來吧!我的孩子。”埃裡什亞是一個德高望重得老人,他身穿一身素白的丘尼克,在外套着同色的卷衣,衣袖上繡滿了西魯什龍的紋飾,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個子高瘦,留着長長的鬍鬚,帶着同樣雪白的帽子,慈愛的跪坐在書桌後面。
“您最近過的怎麼樣?”阿宅脫去鞋子,踩着毛絨絨的地毯往前走,在距離老人幾步之遙他虔誠得行了一禮而後盤膝坐在老人對面,親暱而不失恭敬的開口。
“還不錯。”埃裡什亞溫和的注視着眼前的少年,灰色的眼眸裡帶着洞悉所有的包容,“那麼你呢?靳,你最近過的怎麼樣?”
“我搗鼓了一些新的東西,也許您會喜歡。”阿宅微微一笑,很多年前他其實是有些懼怕這一類睿智的老人,他們洞徹世事,經歷過太多的起伏,所以他們能夠輕易看穿一個人的想法,但是現在他卻相反,他覺得自己不再害怕跟他們交流,相反他能夠從總獲益許多。
“你是個可愛的孩子,看得出來你最近改變了不少。”埃裡什亞愉悅的笑了,“讓我猜猜是美酒?”
“除了美酒還有新的東西。”阿宅微笑,他並不懼怕老人看出他跟原主的區別,也不願意去僞裝,因爲他相信自己坦承的態度反而能夠輕易讓人們自己去尋找原因,於是他自然而然忽略老人前半句話,站起身走到門口朝着門廳處招招手,有僧侶上前從烏魯手中接過禮物而後送過來,“您喜歡麼?”
“真是漂亮的酒器。”埃裡什亞伸出手接過雕刻打磨得非常美麗的木匣子,當看到裡面漂亮的銀器時老人揚了揚嘴角,“我一直很可惜你沒有加入神寺成爲祭司,你在工藝上的創造性無與倫比。”
“……若是我說我改變主意了呢?”阿宅沒有想到機會就這樣從天而降,他猶豫片刻還是順着老人的話往下說。
“這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酒,你真的確定了麼?”埃裡什亞將木盒放在一邊,有幾分訝異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這個孩子可以說是他看着長大的,他這一生並沒有選擇跟女子締結婚姻,這在神廟的祭司中都是少見的,這個出身原亞述王朝貴族的老人,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神寺,他是瑪杜克神寺最早的祭司,也是瑪杜克神最虔誠的信徒。
“是的。”阿宅點點頭,心裡卻對老人說抱歉,他其實並沒有那麼純粹的信仰,也不能夠完全理解爲什麼會有人那麼看重信仰看重那種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神祇,其實說到底他對於上個世界終究是耿耿於懷,他始終不能明白爲什麼他就輸給了那個掛在牆上的木雕!
“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爲了什麼改變主意,但是我希望你還是能再好好想一想,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今天做出的決定。”埃裡什亞其實很喜愛這個孩子,他雖然是女奴的孩子卻早慧懂事,但是這些年他也漸漸擔憂,因爲他發現這個孩子性子漸漸變得陰沉,雖然這次看他有了很大的改變,可是他還是希望這個孩子能夠過得更加健康快樂,“你看我做了一輩子的祭司,我熱愛我侍奉的神祇,因此我每天清晨醒來的時候我都覺得很快樂,因爲我能夠侍奉我尊敬的神祇。”
“您知道我其實並不是什麼純粹的人,我甚至不能夠明白爲什麼您會因爲侍奉神祇感到如此的快樂。”阿宅注視着眼前的老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從老人這裡獲得答案,但是他迫切的希望有個人能聽他傾訴,給予他力量,讓他能堅持下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或許可以稱之爲逆神者,因爲我沒有信仰,或者說我相信的從來都只是自己,如果我做不到那麼祈求神靈一樣也做不到。”
“……我的孩子發生了什麼讓你這樣難過?”埃裡什亞溫和的注視着眼前的孩子,七十多歲的老人眼神卻清潤如泉。在後世的記載中巴比倫的神寺從來都沒有什麼好名聲,以至於世人提起,多將其中的祭司視爲罪首,阿宅因爲上一世界的經歷對於這些個存在心中也是牴觸萬分的,心中想着的也多將這些人看做僞君子,然而如今當他面對眼前的老人,彷彿在沙漠中跋涉許久終於尋到綠洲的旅人,一種從心底生出的親切,讓他在瞬間鼻子一算,差點落淚。
“主人。”從埃裡什亞的住所出來,夕陽已經掛在西邊,阿宅帶着烏魯涉水而來亦涉水而去,到達渡口他回頭往後看,褐色的牆體綿延如巨龍在日落的輝光中生出一種恢弘的氣勢,恍若神靈現身凡世間,阿宅從未想過自己居然能在一個陌生人前哭得這樣放肆,仿若受了委屈躲在母親身邊得幼童,心中的抑鬱倒是消失的乾淨。
“烏魯,我決定做埃裡什亞大師的弟子。”看了看跟在自己身邊高大的奴隸,阿宅微微笑了。
“主人,是烏魯有什麼做的不好麼?”作爲依附主人生存的奴隸烏魯自然很爲主人能夠加入神寺感到高興,但是一想到這是在自己被提爲主管之後烏魯就十分惶恐,他擔心是自己侍候的不周到了,主人加入神寺之後會拋棄他們。
“不,烏魯,你始終是我最忠誠的僕人。”見到身材壯碩的男人可憐兮兮的樣子阿宅只覺得全身都其雞皮疙瘩了,“我希望你能夠幫我看好酒坊,我進入神寺之後侍奉瑪杜克神,我希望傳遞他的旨意,供奉他,尊敬他,所以作爲我的奴僕,我不希望你們肆意妄爲,給我蒙羞。”
“主人,請相信烏魯,烏魯一定替您管好酒坊。”烏魯跪倒在少年身前,他虔誠的親吻少年的衣袍,神情說不出的謙卑、忠誠。
“我從未懷疑過你的忠誠。”阿宅溫和的擡手摸了摸男人的頭頂,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適應能力是強大的,在來到這裡短短几個月的功夫,他已經能夠以一種主人的心態來看到這些奴隸,雖然做不到視其生命如草芥如牛馬,但是已經不會將彼此看在同一高度上了,“從明天開始每天早上我都會跟隨老師學習課程,傍晚纔會回去,我需要你幫我負責鋪子,所以你不必每日都跟着我在神寺。”
“那您還是住在我們的宅子裡麼?”烏魯聞出問題臉上就出現一抹懊喪,作爲一個奴隸他實在是太放肆了,他怎麼能夠去插手主人做出的決定!
“應該不會住太長時間,你知道我正是通過神寺的考試成爲祭司之後就會搬到神廟周圍居住,不過宅子我不會賣掉,那裡交給你們,我希望他仍舊保留着原來的樣子,不過那應該是幾個月之後的功夫了。”阿宅並不因爲烏魯的疑問生氣,畢竟他想要的是一個聰明有主見的幫手,而不是一個只會諾諾應聲的應聲蟲。
主僕二人一邊說着一邊穿過巷子回了家,在宅子裡阿宅跟着幾個奴隸簡單交待了一下,在穿越幾個世界之後又開始了一對一的上課,這感覺跟許多年前上小學時一樣,早晨出門傍晚回來,他需要學習的課程有很多天文、地理、繪畫、數學,甚至還有很神奇的占卜,在這裡他們上課都是用泥版,通過特製的筆在泥版上刻畫楔形文字,阿宅深刻的覺得楔形文字其實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嚐嚐一個字符代表着不僅一種意義,他雖然通過原主的記憶和自己短暫的聯繫,但是仍舊不能說完全掌握,然而跟着埃裡什亞大師則不同,他不僅需要了解,甚至需要精通,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之前想要跟小胖子上課的想法有多不成熟,不是說他的實力不足以跟小胖子當老師,而是他的想法有很多其實跟這個時代顯得是那樣的格格不入,而這些對人對事的態度如果言傳身教的影響到小胖子,那麼對於還沒有形成特定人生觀價值觀的孩子來說,是饋贈還是災難真的不好說。
也許是那天在埃裡什亞大師面前哭過之後,阿宅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個老師親近了很多,他也不在意是否會在老人面前暴露一些不合時宜的想法,因爲老人有着這個時代最寬廣的胸懷,他會擁他積累了一世的經驗幫助阿宅迅速的融入這個社會,哪怕是那些太過於先進而顯得驚悚的做法也在老人的幫助下能夠真切的用在這個時代,雖然被改變了許多。
“那波帕拉薩知道我收你作爲弟子,他希望你能進入皇宮,陪伴他的嫡長子巴比倫日後的君主一起上課。”這一天做完晨禱,老人帶着阿宅在院子裡漫步,“神的旨意告訴我大王子將會成爲巴比倫最無與倫比的君王,所以我希望你能陪伴在他身邊,尊敬他,愛護他,輔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