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
連翹不緊不慢地走在嘉定城小巷子的青石板路上,呼吸着古代沒有工業污染的空氣。於普通人來說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對來自現代社會的她都是一種享受——江南溼潤的空氣,白牆黑瓦的房子,圍牆根和青石板上有淡淡的青苔。巷子邊緣的排水渠是用碎石子純手工拼成的,簡直就是藝術品。
當然了，也就是連翹生活無憂無慮才能這麼覺得。如果她穿越的運道不是很好，在皇宮裡宮鬥，在侯門裡宅鬥...最慘的是成爲沒有人身自由的奴僕或者快要餓死的災區百姓——呵呵,恐怕會恨不得死一次試試看能不能回去吧。
雖然一樣沒有了手機，沒有了遊戲，沒有了空調暖氣,但幸福感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對比出來的。這樣一想,連翹真的非常感恩了。
正喜滋滋地準備去報館，後面的招呼聲傳來。
“是寶兒你啊！”剛剛來嘉定縣的崑山人錢寶兒是劉盈盈名下新簽訂的作者,租住的房子和連翹家就在一條巷子,上班地點也很近。早上遇到一起同去,是很正常的。
錢寶兒兩步追上連翹，又按了按飄起來的鬢髮：“走走走,再不走恐怕遲了。”
錢寶兒工作的印刷作坊是管早飯的,所以要去的早一點，不然早飯什麼的就沒有了。
兩人跳上一艘泊在沿河小碼頭的船隻,往船頭一個小姑娘手邊的罐子裡放了一個銅板。連翹笑道：“今日不吃赤豆甜粥了？”
平常連翹若是搭船，多是乘這一趟，長久下來都已經熟悉了,對這個船家的小姑娘也能說得上話。那小姑娘笑着點點頭：“今日煮了大骨頭，裡面放着裙帶菜和白年糕！”
“這是什麼搭配？”聽着還不錯，但是怎麼想怎麼像剩下的食材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便宜賣的大骨頭買一點兒，海邊多的吃不完的裙帶菜來一些，新買的大量年糕怎麼吃完...乾脆一起煮了賣早飯吧！
雖然是這樣，買賬的人還不少。畢竟現在已經漸漸入冬了，早上天氣冷，好多人還空着肚子，趁着坐船的時候解決早飯問題也很好啊。
連翹已經在家吃過了不覺得，錢寶兒卻是猶豫了一下，買了一碗。雖然待會兒還有早飯不錯，但是節省也不在這一點。捧着碗她還要去看各種報紙，連翹卻拉住了她。
“下午去報館吧，報紙隨便拿的。”連翹非常豪爽，反正是慷他人之慨。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報館裡面別的不多就是報紙多。不僅僅是自家報紙，別家的報紙也會有報館公費給每個報紙小組都訂一些。這是爲了瞭解對手的最新動態，算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些報紙隔一天就是舊報紙了，無人問津。這年頭還沒有再生紙技術，收廢品都沒人要。只有清潔工收集起來，糊牆面、墊桌子、引火啥的，錢寶兒免費拿走這些算個球球。
錢寶兒果然不去看那些報紙了，約定下午去報館：“正好請盈盈姐看看我新寫的故事。”
別看一張報紙便宜，但她們看這些是爲了瞭解業內發展，也算是提高自身的業務水平，一張是遠遠不夠的。若是看報紙一向都是各色報紙都要買，天長日久的，也是一筆開銷呢。
單身在外打拼的女孩子，事業起步階段，能省就省吧。
等到午後，錢寶兒果然來了，連翹把提前替她收拾好的報紙給她，她則是將自己新寫的故事和上次改好的故事都遞給劉盈盈。
大概是來過幾次之後就適應了，再也沒有第一次的時候那麼緊張。翻看着連翹給她的報紙：“咦，竟然還有蘇州那邊的報紙！”
“我們地方的報紙賣不到蘇州去，可是蘇州的報紙卻在咱們這裡賣的很好呢。這些都是蘇州正當紅的報紙，也是爲了讓我們多看看多學學。”連翹頗有感觸。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等到一杯茶喝完，劉盈盈那裡也看的差不多了。她先說了一下新的故事的問題，提出了改進點，然後拿起之前已經改過好幾次的故事，頓了一下道：“這個麼，這次做的不錯。”
“誒？”錢寶兒愣住了，因爲按照平常的套路，肯定是改進改進再改進...可是今天卻只有這一句。
劉盈盈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這個不錯，寶兒你非常有天分呢！這份文稿就放在我這裡，具體哪一日登載不好說，版面要排着來。不過不會等多久的，就是這幾日的事。”
日報和旬報、月報不同，版面多而且排隊等登載的存稿並不多，一旦得到編輯的認可，基本上不會出現等很久或者乾脆被放鴿子的情況。
似乎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錢寶兒依舊有些不明所以。直到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麼，這才短促地叫了一聲——很快意識到這是公共場合，於是趕緊壓住聲音。
不過聽到的人也不覺得有什麼，前因後果大家都知道，對於這種第一次發表小說的新人都是有一種鼓舞的心態...做這一行到底還是有很多夢想的因素，彼此之間非常體諒。
如果是個現代的小姑娘，這樣激動，恐怕會跳起來，或者擁抱周圍的人。但是古人往往矜持含蓄的多，錢寶兒調整呼吸，好不容易似乎平靜了一點，抱着報紙給劉盈盈一個勁道謝。
“...盈盈姐一直教我，若不是盈盈姐我實在改不出現在的樣子。”
劉盈盈笑着擺擺手，將這一次的新故事遞迴給她：“這是你自己的功勞，我不過是敲敲邊鼓而已。這個給你，接下來也要好好做，再接再厲——等到登載確定的時候我讓連翹告知你，到時候你來報館拿錢。雖然錢不多，但也是第一次拿錢呢。”
報館的酬勞長篇小說都是按照千字來算的，但是新聞、笑話、短故事等等卻不能這麼算。一個是字數少耗費的精力卻不少，若是按照長篇小說的價格來未免吃虧太多。另一個就是多賺錢是作者的本能，這些本就適合短小精悍的東西若是爲了多拿錢水字數，那豈不是......
像這種純粹新人的短篇小說，發表在月報上的確不多，大概也就是兩三錢銀子吧。看着頂的上她十來日在印刷作坊的酬勞，也挺多的了，但考慮到前後修改那麼多次花費的精力，其實是非常少的。
不過大多數的作者都有這麼一個階段就是了。
連翹目送錢寶兒消失在門外，笑眯眯道：“看來寶兒很有天資呢。”
在報館裡呆久了，連翹也算是看了不少作者。新人第一篇短篇修改這麼幾次就能登載的實屬少數，一般情況下往往是根本不能用。就算能用的也是不知道改了多少次，已經面目全非的稿子。
劉盈盈將小說文稿遞給連翹，也是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說客氣話，她是真有天資，我說過一次的錯處下次就很少犯了，光是做到這一條就很難了。要是都能做到這一條，哪還有那麼多不能出頭的。”
之前連翹和劉盈盈也討論過錢寶兒的問題，對於一個這樣年紀輕輕、熱忱入行的少女，若是耽誤她的青春，總是覺得非常過意不去的。現在發現她進展良好，也算是放下了一層憂慮。
連翹之前並沒有看過錢寶兒寫的東西，這種東西一般就是劉盈盈評閱，完畢之後又給錢寶兒拿去修，她就是想看也沒有機會。
現在是第一次看，不得不說確實容易讓人有驚豔之感。
主要是文風的問題，錢寶兒寫的小說讀起來沒有那麼‘白話’，倒是更像戲詞，文字用的非常優美。這種文風在如今的小說界很少見，因爲隨着小說的市民化，小說本身越來越通俗了，這種風格固然很美，卻不容易討好最廣大的讀者羣。
但是，這並不是說這樣就不好了。實際上喜歡這種文字的人大有人在，主要是一些正經接受過教育的，他們對此接受度很高。與此同時這種文字在市面上很少見，所以只要寫的不錯，就會得到他們的支持。
小說這種東西，不怕有人不喜歡，就怕連目標人羣也不能討好。一張報紙也不可能全部的是主流小說，應該是各種都可能出現。
想也知道，錢寶兒如果一直維持這種風格和水平，並且不斷進步。或許沒有機會做那種銷量大戶，但擁有自己穩定的讀者是絕對不成問題的，特別是這些讀者的忠誠度還很高。
連翹將文稿還給劉盈盈，忍不住感嘆：“新人作者也是實在不容易的，好在寶兒這一關走的順。”
劉盈盈斜了她一眼，哼哼道：“別人都有資格說這話，就你沒有。話說回來，你做過新人？你一來就是當家作者一樣對待，出名氣也很快...只有當作者的快樂，沒有當作者的苦處——最近對你的吹捧又上了一層樓罷？”
“嘻嘻。”連翹但笑不語。
新放出的府試、院試讓主人公林崢繼續大放光彩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女主角的出場，以及這段男女戀情描寫的非常出彩——這可是新鮮事兒，對於喬璉這個作者，無論是《海上歸來記》還是《宦海》之前的領域，都沒有這方面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