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國的賦稅是很可怕的,尤其是這賦稅格外針對商人,古長月拿君家的生意沒有辦法,只好在賦稅上動手腳,這些年國庫裡的那些銀子,至少有十分之一是君家交的。
而顧舒玄做的這些生意倒正好鑽了個空子,見不得光,上不得檯面,便沒有明面上的帳目讓人查到,這賦稅倒也無處可收。
當青三嬰將重新謄抄之後的帳薄交到君玉歆手中之後,君玉歆鋪開了宣紙,開始用自己的方法重新整理帳冊。
“長善,顧舒玄把帳冊交給他信任的殺手,你說我能不能信任你,把我的帳冊放在你身上?”君玉歆問長善,她倒不想這麼麻煩的,只是她身上這一身的功夫時不時便讓離諸給封了,拿着這帳冊也不安全,放在別處她也不放心,思來想去,似乎只有長善適合。
長善正忙着擦拭她的雙刀,許是受了青三嬰的打擊,青三嬰那纔是符合一個殺手,一個死士的模樣,而她,左看右看的,的確有點不太合格。
她放下雙刀,認真想了一下,說道:“我跟青三嬰不同,她不怕死,我怕。所以如果哪天有人逼我交出這帳冊,不交就要殺了我的話,我一定會交出去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君玉歆揉了揉眉心,她便知道長善會這麼說。
“那你趕緊把武功再練高點,就沒人能殺得了你了。”君玉歆無奈說道。
“你還是會把這帳本放我身上?”長善有些奇怪,按着君玉歆的性子,絕不會犯這種危險纔是。
很快,長善就明白了君玉歆爲什麼這麼放心她了。
君玉歆一早就看過君家的帳目,記帳繁瑣冗沉,過於麻煩,查閱起來也極爲不便,更不要提記帳手法過於老舊,那大寫的“壹萬貳仟叄佰肆拾伍”看得她有些頭暈眼花。
於是她決定用另一種文字記帳,來於另一個世界的好處終於顯露出來,她開始繪製表格,分門別類,所有數字皆用阿拉伯數字寫下,那彎彎曲曲如同蚯蚓一般的字眼,放在這個世界上,是誰也看不懂的。
這就像是一道密文,唯有寫下的才知道如何破解,興致所起時,她甚至不介意寫上一兩句英語,滿足一下自己古怪的惡趣味。
她用了三個時辰來繪製這些表格,本來就不厚的一本冊子在她謄抄過後,更加輕薄,君玉歆遞給長善,只當長善那裡是個存放處。
“你這都寫的是些什麼玩意兒?”長善看着這些蚯蚓文字皺眉不解。
“如果以後有人要逼你交出這帳本,你交就是了,反正別人也看不懂,別把小命搭進去。”君玉歆揉了揉手腕,在想着要不要看看有沒有可以用來做成硬筆的材料,這毛筆字寫多了,實在手疼。
“你乾的這些事,要不要跟師父說一聲?”長善總覺得君玉歆在做什麼不好的事,雖然她不清楚那是些什麼事,但看着君玉歆不時深皺的眉頭和緊抿的脣線,她知道,能讓君玉歆這般鄭重的,都不會是小事。
“我正要跟你說這個,這些事你別讓師父知道,這帳冊也是,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只能是你,我,還有顧舒玄。”君玉歆說道。
“爲什麼?”長善不解,君家不能告訴她能理解,畢竟君玉歆跟皇帝有些舊仇長善是知道的,要瞞着君家的事便多了去了,但離諸師父爲何也不能說了?
“事情沒有做好之前我不想師父費心。”君玉歆的話說了跟未說一般無二。
其實她只是擔心,離諸上次幫君家查糧食一事已經觸犯了天機山的規矩,此次這件事更是牽涉到了羲和離訣兩國,稍有不慎,便不知要釀成多大的禍害,師父定然不會坐視不管。這件事若他再插手,只怕真的要被天機老人削去腦袋了。
“顧舒玄派人送信來,說在碼頭等你。”長善沒有追問過多,只收好帳冊,又將青三嬰送來的那本毀去不留痕跡,纔對君玉歆說道,“我都說了顧舒玄不是什麼好人,你可別真把自己當瞎子。”
君玉歆漂亮好看的藍眼睛一眨,繫上面紗,說道:“我若真是個瞎子倒輕鬆了。”
沛城原本是個極繁華的城池,這裡兩條運河相匯,道路更是四通八道,本身又多產玉器,往裡是極爲繁榮熱鬧的。但這次沛城大澇,也正是這兩條相交的運河害的,修河堤的沒有不貪的,那本該阻擋洪水,利國爲民的國之基業,水利工程,早讓那些蛀蟲啃空了,洪水襲來,河水決堤,水漫沛城,死傷無數。
此時河水已經退去,運河上依然來往穿梭着運船,生意人依然賺得盆滿鉢賺,只有沛城的百姓心上滿目瘡痍,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恢復。
君安或許頑劣,但跟着君隱耳聞目濡這麼些年,能力總是有幾分的。
他按着君玉歆寫給他的方法,一步一步去做,半點也不敢馬虎敷衍,也有遇上棘手的時候,不管多晚他都會跑來問君玉歆怎麼辦,君玉歆也不管多困都會細細告訴他方法,比如淤了河泥的農田要趕緊翻耕,還能種上一季晚稻,待到秋天的時候百姓就有自己的糧食了。
比如街口地方不要修用來居住的房子,劃分出去,用君家的影響力讓外面的人來競標,修成商鋪,日後百姓好有個營生的地方,競標得來的那些銀子全用來貼補百姓,比如早些立個善堂,太多孤兒寡母,老弱婦孺了,以後免得他們受人欺負,有個善堂好保護她們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這纔是他們入沛城的第十日,街上已無難民流落街頭無處可歸,聽說衙門讓他改成了難民營,住滿了災民,他自己都只能跟攏翠擠在牆角和衣而眠。
餓死淹死的屍體也已在郊外火化,聽說他還找了一幫得道高僧,作了三天法事,超渡亡靈。
大鍋熬的粥成日不斷,隨時可以去領,嬰兒老人還有羊奶額外提供,尚有些氣力的青壯讓他招去幫着搬糧擡米,氣力小的女人跟着攏翠分粥,立筷不倒的白米粥裡有排骨豬肉,不會太油膩,又能補充營養,一日三兩銀子算是大手筆大工資了。
除了沛城裡頭還活着能用的大夫,他更是把君家自家藥鋪裡的坐堂大夫拉了好些過來,不分白天黑夜的給災民診脈熬藥,有大夫說幸好小公子及時,不然這瘟疫說來就來,到那時,這沛城裡頭原本還苟延殘喘着一口氣的人,只怕都要去了。
那位袁統袁大人則帶着人修葺房屋,這是一件苦差事,又苦又累還繁重不堪,他倒沒有半分怨言。這些百姓日後總是要有個屋子住的,比不得那些個豪門大戶,手筆一揮,朱門深戶便拔地而起,他跟君安申調了筆銀子,想把這些修好的房子以後送給無家可歸的百姓,君安那時正忙着搬藥材,想也沒想,大手一揮:“去吧去吧,這點小事還來煩小爺,多少銀子記個帳,到時候拿去君家報就行了。”
袁統在君安看不見的地方,深深一跪。
君玉歆走在街上,看着百業待興的沛城,看着陽光溫柔的撫摸人們的臉龐,她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新生的力量正在這個城池升起,帶着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她心底有了一片柔軟,突然很想矯情地說一句話:這個世界還是美好的,溫暖的,光明的。
“小姐,你怎麼在這裡?”丫頭攏翠一身粗布衣衫,往日裡頭頂上的細碎髮飾也取了下來,利利落落地梳着個髮髻,手裡還端着個大盆,裡面是香甜的米粥。
“我去辦點事,這些天辛苦你和小安了。”君玉歆想伸手替她擦去臉上的污漬,但又想到自己是“瞎子”,只好作罷。
“不辛苦不辛苦!小姐你是看不見,這些人太可憐了,能幫到他們我不知道多開心哩。”攏翠說話的聲音裡永遠是滿滿當當地歡喜和希望,聽着聽着,旁人都會覺得開心和舒服。
“有什麼事的話叫小安來找我,你自己要注意身體,可不要累壞了。”君玉歆笑道。
“好哩,小姐我聽說這幾天沛城出了個笑面女盜,你可要當心哩。”攏翠認真說道。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君玉歆點點頭,“去忙吧。”
君玉歆與攏翠分開之後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路上長善幾次欲言又止,看得君玉歆着急:“你到底想說什麼?”
長善有點被人看穿之後的不好意思模樣,嘿嘿兩聲道:“我看你挺關心沛城這些救災的事的,你怎麼不親力親爲?”
“我做戲給誰看?”君玉歆鄙夷一聲。
“什麼意思?”長善不懂。
君玉歆深吸一口氣,決定原諒長善的智商,緩緩吐了一口氣,慢慢說道:“我就算跟攏翠一樣親自去給人喂粥,替人蓋被,我又能做多少?我能喂幾個人,蓋幾牀被?我能做其它的,更多的事去幫他們,我爲什麼非得去求一個親切惜民的形象?就爲了讓人口中稱頌,感激涕零嗎?我有這時間我不知道多給沛城找幾筆銀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