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貳章 • 鏖戰 [二]

除了客晟, 只有未央知曉澈兒是莫尋的骨肉。雖不清楚以涵是客晟的親兒子,但客晟安排到澈兒身邊的人,暗中留心總是沒錯。冷笑了笑, 他說:“微臣可是陛下的仇人。”

懂他的言外之意。我揚起脣:“你這個仇人, 總比只有名分的丈夫來得可靠。”至少知根知底。也沒必要對澈兒不利。更因爲他的軟肋, 我可以輕鬆得到他兒子的忠誠:“聽說梨瓊又懷上了, 你說這胎是男是女呢?”

只要有心, 我隨時可以翻陳年舊帳,讓他同時失去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望着怒目以對的佞人,我揚高脣角:“當年你和先帝折磨我和秋的時候, 就是這種滋味……”愁雲慘淡,惶惶不可終日。現在換他體味箇中苦味, 也算是因果報應:“所以你大可放心。我們之間的恩怨不會算在你的孩子頭上。”

不管大人之間有何恩怨, 我不會遷怒無辜的孩子。得我親口保證後, 未央才面色稍霽:“微臣與內子定然不負聖眷,用心教導衍兒。”

沒有永遠的朋友, 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我點頭笑笑:“不論如何,你還是值得朕倚重信任的臣子。”

即使彼此間還是隔着血海深仇,可比起難以猜透的客晟,我反而信任這個冤家對頭。至少憑他對茈堯焱的愚忠,我不用擔心他會悖逆先帝的旨意, 背叛或加害於我。所以我放柔語氣, 對目光復雜的男子道:“到七八歲的時候, 就讓你兒子進宮吧。還有, 剛纔滕州牧帶回來的客人, 斷不可怠慢,好生伺候着。”

只不過當我換了身乾淨的衣裳, 去見九皋國的繼承人時,那位太子殿下正在鬧自殺,非要五花大綁,用布條綁住嘴,才肯安靜下來。不禁揚起眉,興味打量那張俊秀的面龐:“顏如玉華。可惜比你父汗還是差那麼一些。”

聽到帳外有人嘖嘖稱讚他的美貌,自認爲遭到羞辱的夜赫韜怒目圓瞠,可當我們目光相觸之時,他怔住,渾然未覺和我一同進帳的即將軍的殺人眼神,楞楞瞅着我的臉,直待我在他面前立定,才恍過神來,皺眉瞪眼。

“怎麼?臉蛋沒朕漂亮,嫉妒麼?”

聽皇帝陛下如此自戀,周遭之人無不抱以詭異的注視。我恍若未見,繼續笑說:“連你父汗都比不過朕呢,不管是容貌,還是……”隱釁地挑起眉,“打仗。”

羲和皇帝這般羞辱於他,九皋儲君自然怒不可遏。可聽我輕描淡寫地說:“你說你父汗可會爲了你,歸降於朕?”

不若我子息單薄,夜赫龑膝下有八子十女,最得父上青睞的是第二側妃所生的三王子,而非這位王后嫡出的太子。所以當我狀似無意地提起,這回遠征跟在他父汗身邊的是不是他的三弟,夜赫韜的眼中飛掠一抹嫉恨,更有幾不可見的一絲悲傷,只因父汗不公,將鐵騎的精銳調給三弟,自己麾下卻是一些不濟事的新兵,纔會不敵少雋,爲之所俘。望着悲憤交加的少年人,我微微一笑:“要不要和朕打個賭?”

看他父汗心裡到底有沒有他這個兒子。只是夜赫韜心裡僅存的一絲奢望在兩軍對壘時,化爲泡影。當扎得逼真的紙人綁在十字架,「披頭散髮」地出現在陣前,九皋一方的年輕主將在一通義憤填膺的演說後,挽起一副三尺七寸的強弓,「嗖」地一聲,正中紙人的心臟部位。隱在附近高地觀陣的我見狀揚眉,望向身後的少年:“你家三弟可真絕情呢。”

因爲在救莫尋的時候,吃過語言不通的虧。所以這兩年,我見縫插針地學過兩門外語,好歹還能聽懂那位三王子的原話:國家覆亡在即,千萬將士誓死保衛的都城,斷不能因爲皇兄被擄,拱手讓與一個羲和女人。故請兄長莫怪弟弟無情。而見三弟毫不顧念手足之情,夜赫韜面如死灰,良久,恨恨地賭咒:“若得自由身,孤必誅你!”

太子爲國捐軀,雖可鼓舞士氣,可那位三王子的初衷斷然不如他說的那樣大義凜然。而若非得到父汗的默許,也不敢這樣當衆射殺太子。所以夜赫韜憤恨之中,隱隱淒涼。我則望着底下一觸即發的局勢,淡淡對他說:“最是無情帝王家。看開一些爲好。”

早年的經歷,讓我徹底明白了這個殘酷的道理。夜赫韜亦然,面若寒霜地凝望九皋陣前的那抹傲然黑影,良久,隱爍一抹危險的冷芒:“韜死不足惜,可若即位,必與羲和修好,永不來犯。”

言下之意,想和我做筆交易。挑挑眉,我興味淡望這個隱現反意的少年人。出兵九皋,無非是爲了北疆長久的和平。而像碧翡王樂山一樣,扶植一個聽話的君主,然後逐步削弱他們的國力,也比勞民傷財的持久戰來得實惠。所以權衡利弊後,我淡淡一笑:“只要你言而有信,朕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如果夜赫韜坐上汗位,皆大歡喜。如果事敗,也對我無甚壞處。所以回過頭,看向剛從幾裡外搬來一支特殊援軍的色神仙:“吼一聲,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到這裡來。”

可惜色神仙自稱老人家中氣不足,順手將燙手山芋甩給身後的頎長青年:“你比較在行。上!”

不比早年收的兩個桀驁不遜的徒兒,這位三徒弟從嬰孩時便跟着狼羣到處流浪,不諳世事,內心純真。即使長大成人,一雙澄澈的眼眸清明依舊。不過見到我這個師嫂,他還像九年前那樣,赧然紅臉。而想起當年夜赫龑放我們走後,遭遇狼羣,邂逅這位狼孩師弟的情境,我慨笑了笑,對多年未見的帕古說:“把你也捲進來,實在抱歉。”(注:如果忘記誰是帕古,請參見壹篇24章、25章)

帕古搖頭:“我與九皋本有宿怨。全賴師父開導,才未執拗復仇。”

九皋西擴時,曾徵滅不少遊牧民族。帕古就是其中一個小族的末裔,直至遇見四處獵豔的色神仙,才知道自己是「帕爾帕族」的末任族長的兒子,並在師父的嚴誡下,放棄召集舊部復仇的念頭,潛心研讀經史韜略,直到「羲和聖君」征討草原之主,纔可正式出山,助之一臂之力。

“沒想到這個「聖君」就是夕姐姐你……”

確是世事無常。誰會想到當初和他那個從沒正經的師哥一起逃亡的落魄女子,今後會成爲羲和的第五代君主。

憶起當年他曾勸蒼秋「當斷不斷,乃成後患」,最後應驗成真的往事,我頓生惆悵。但一切已然不可重來,當務之急也是儘早結束這場戰事。所以帕古摸了摸身側巨狼的腦袋,領着它走到夜赫韜身邊。閉眼一聲長嘯,頓令底下短兵相接的雙方停了下來,隨即而至的羣狼應和,更令雙方士兵駭然看向居高臨下的幾百匹草原野狼。我清淺一笑,適度地煽風點火:“親情與江山,全在太子殿下一念之間。”

父汗與三弟無情在先。所以夜赫韜決絕地擡起頭,走向崖邊。蓄一口氣,聲嘶力竭地喝出三弟的名諱:“乃真!”

見太子還活着,九皋將士一片譁然。夜赫韜則噙一抹冷笑,睥睨大驚失色的王弟,當着衆將士的面,表明自己被俘前,曾經派人趕去報信,可許久不見王弟帶兵施援,纔會被九皋的夙敵、繇州牧俘虜。

“僅十里路,卻要趕上一天一夜。看來王弟一手訓練出來的「飛騎營」不過爾爾。”

冷笑了笑,譏諷自己的親弟弟見死不救。而唱雙簧,該是你方唱罷我登場。趕在九皋三王開口前,我悠悠現身:“雖是手下敗將,可太子殿下勢單力孤,仍力戰到最後一刻,確不愧是草原勇士。”

若要順利打回內部,便要當衆給他戴幾頂高帽子。所以我不吝稱讚:“被俘後,寧死不降,朕很是佩服。而且挾持他國儲君,屈人之兵,有點勝之不武。所以朕決定,放了太子殿下及其部衆。”

此言一出,雙方將士皆是震驚萬分。我只笑笑,運足內力,用九皋話對在場的敵方將士表明立場:“朕親自領兵,出征呼爾沁,是爲根除外患,保我羲和北疆長久和平。不過兩國起戰事,遭殃的總是平民百姓,戰死的也大多是你們這樣的士兵。”

雖然我是羲和的皇帝,可不管將軍還是無名小卒,都和我一樣,是拖兒帶女的人,更是家中的頂樑柱,“所以朕每殺一個人,都會想起朕在皇都的兩個子女,也想以和爲貴。所以貴國君主若是願意坐下來和談的話,朕歡迎之至,且可保證在位期間,絕不主動侵犯貴國。”可若夜赫龑執意要和我打到底,“朕也不會手軟。定會踏平淤勒城,永絕後患!”

倒不是說漂亮話。我來自異世,不若那些出身皇族的帝王,生來高高在上。也沒有雄心壯志。骨子裡就和底下那些士兵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百姓。不求四海歸服,萬國來朝。只求衣食無虞,安生度日。所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朕必打得對方無力招架,以免以後捲土重來,欺負朕的子民。”

軟硬兼施地告警後,我淡看了眼寂然無聲的戰場,背過身,喚過未央:“給太子鬆綁。”

只是擦身而過時,我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叮嚀了一句。未央腳步一滯,隨即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將夜赫韜帶到下方衆人視野難及之處,鬆綁的同時,毫無徵兆地撬開九皋太子的嘴,飛快塞進一味藥丸,使內力迫他吞下肚去。

“你!——”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夜赫韜措手不及。我偏過首,衝怒不可遏的少年嫣然一笑:“沒聽過兵不厭詐麼,太子殿下?”我只說放人,沒說不給他下毒:“而且有些危機感,更易成事。”

雖是合作對象,可連親父都反的人,難保將來不會出爾反爾。所以防患於未然,但對驚駭交加的少年保證:“只要你坐上汗位,朕定會每年遣使,給你送來解藥。”

捏住他的軟肋,至少可保這隻小老虎將來不會步他父親的後塵,舉兵南侵。淺笑了笑,我朝他遞出手:“願我們往後可以成爲好鄰居。”

打他一巴掌,然後摸臉安撫,任誰都不可能擺出好臉色。可我允諾會派一支暗衛助他成事,權衡利弊後,他冷着臉握住我的手:“韜願向羲和稱臣。但求陛下信守承諾。”

“那是自然。”

雖是倚老賣老,欺負小朋友,可非常時期,非常手段。我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要轉身離去,冷不防聽他問道:“敢問陛下,可認識父汗?”

我側首,就見夜赫韜凝住我的臉,眼神複雜:“父汗的寢殿裡懸着一幅美人圖,與陛下極爲肖似。而且父汗說過,這次南征,他定要帶回畫中人。”

嫁過兩回的女人,也不嫌棄,得要感謝那位九皋君主的擡愛。不過我現在是有夫之婦,可不能給客晟戴綠帽子,於是淺笑婉拒:“回去告訴你父汗,畫中人早已不是當年的「夕霧」。”

早在蒼秋故世時,「夕霧」便已不復存在。現在和他對陣的是茈承乾,如果還將我當作滿芳樓裡的那個舞姬,那麼他會死不瞑目。淡淡回首,看向這方面的行家:“你可以不計手段,讓夜赫韜如願。”

即使不曾打開風林關,可夜赫龑在位一天,我羲和北疆難有寧日。所以未央俯首:“微臣知道怎麼做。”

狼咬狼,適時推波助瀾即可。可夜赫韜在王廷根基不深,須得謹慎佈置。所以在後院失火前,前線還是戰況不斷。不過那天,我動之以情,多少收到實效,因爲接連敗北而產生厭戰情緒的九皋士兵開始臨陣脫逃。更因己方糧草短缺,聽說同伴歸降羲和後,好吃好住,逃兵的數字直線攀升。令敵方君主惱怒不已。故派散兵,試圖切斷我的後方補給線。可惜這些神出鬼沒的游擊隊勇士未有佔到地理優勢,只因帕古身邊的巨狼是這片呼爾沁草原的頭狼,幾乎所有的野狼都被這位狼哥們召了來。所以敵人來多少,覆沒多少,反令我於心不忍:“軍令如山,他們也是逼不得已。趕回去就好。”

只是狼不比人,可以溝通。這些九皋散兵偏又一味攻擊,惹惱了狼羣,最後纔會被撕成碎片。看到帕古爲難地搖頭,我嘆了口氣,可戰事吃緊,抽不出那麼多人手,嚴守運糧線路。所以只能步步進逼,在開春的時候,迎來迄今爲止最爲慘烈的一場戰事。

“帥旗爲「白曇」。”

幾乎所有的成年王族都投入到這場攸關九皋存亡的戰事之中,惟有以花爲信的南王因是君主身邊的謀士,不曾出戰。而這回掛帥出征,是不是夜赫龑藉機試探這個曾與羲和女子有過一段孽緣的王兄的忠誠,不得而知,可聽說掛帥的人是南王,以死相脅執意跟來的少雋衝進我的營帳,跪地求戰。

“不準。”

想都沒想,我一口否決。可少雋深伏在地,我令諸將來拉,仍不爲所動,跪地不起,氣得我揚起手,想給她一巴掌,打醒這個執意送死的傻瓜。但少雋挺直腰板,靜靜凝住我的眼,堅毅的目光,令我高揚起的右手終是無力揮向一邊:“國師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等衆人離去後,我令六道勸說這個牛脾氣的徒兒。可意外的,少雋已從師父那裡聽說自己可能命斷異鄉,仍不改初衷:“我和那人從沒有正面交鋒過。所以求皇上成全,讓我和他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夜赫昊,她深愛並與之育有一子的男人,如今卻要兵戎相見。我皺攏了眉,斥她愚不可及。可近前的女子只是一笑,低下頭,非要和那男人做個了斷。我怒極,瞠向近旁的六道,令他親自看守徒兒。若有差池,他心愛的女人便會消失在帝陵。可當戰事打響,他的好徒兒還是出現在我的面前。更有甚者,還是他揹着跪到雙腿麻木的少雋來到這個修羅場。

“我最中意的徒兒就是少雋。她的心願,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地爲她達成。所以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最多我和笑南一起挫骨揚灰。”

惟有凡人才會看重生死。對這個擁有不死之身的神仙來說,不能和心愛的女人共赴黃泉,反而是世上最痛苦的事:“少雋等於是我帶大的孩子,過了我的傻勁,就算我費盡脣舌,也是白搭。”

放下徒兒,他回過身,壓摸她的發:“爲師一念之差,亂了輪迴。所以極有可能回個身,輪迴碑便發生了變化。所以爲師的話不定是準的,你也莫要辜負爲師教你的一身好武藝。痛痛快快地打完這場硬仗,然後活着回來告訴爲師,「你花了眼,看錯我的命數」。”

也許六道比我更不願看到愛徒應驗預言。不過少雋義無返顧的個性,早在許多年前,她看不慣他當街搭訕美女,衝過來踹他的時候,已然一清二楚。所以他成全她,即使心如刀絞,還是笑着看她帶領一隊士兵,衝進漫天飛塵的戰場。即使杵在原地,被亂箭射中,還是目不轉睛地凝視徒兒,直到我氣急敗壞地衝回去,揮劍砍斷箭尾,將變成刺蝟的他撈上馬背,視線仍舊緊隨亂軍之中的那抹奪目的亮色,怔怔地笑:“秋兒也是一個傻孩子,寧可受這樣的痛苦,也不肯聽爲師的勸。”

聞言,我後背一僵。可激烈的戰事容不得我回頭揍他一頓。只得將一腔悲楚發泄在波波涌來的敵人,直到前方一陣驚呼,喚醒我麻木的神智,才放下染滿鮮血的長劍,恍未夢醒地看向那對糾纏在一起的男女。

手中的利器貫穿對方的胸膛,可不約而同,彼此的臉上皆帶着釋然的笑。各爲其主,直到最後,他們還是忠誠於自己的國家。不過流盡最後一滴血,他們便再不欠各自的主上。奪去作爲敵人的他和她的性命,終於可以擁緊思念已久的愛人,再不放手……

“少雋……”

我喃喃念着那個傻女人的名字,拍馬上前。不論敵我,沒有一個人擋我的去路,暢通無阻地來到緊緊相擁的他們面前。竭一絲氣力,她擡眼一笑,如釋重負,夏花般絢爛。可若近旁那面被血染紅的旗幟上的白曇,驚豔一現,便凝在嘴角,化作無悔的雋永。

“喂,少雋——”

好似我們初識的那會兒,百無禁忌。我跳下馬,輕推漸漸冰冷的身子:“我已經把女兒許給你兒子了。還沒看到他們小倆口成親,不準睡,趕緊起來!”

“陛下,滕州牧已經——”

“閉嘴!”

我重重推開傾身來扶的士兵,繼續叫喚少雋:“我女兒可漂亮了。不相信的話,跟我去瞧瞧,包準你笑得合不攏嘴。”

雖沒有見過百合現在的模樣,可我天花亂墜地吹,就盼她跳起來,笑我臉皮厚,哪有母親這樣誇女兒的。但絮叨了半天,她還是隻顧和自己的那口子親密,不加理會說得嘴幹舌燥的皇帝陛下。令我頗爲惱火:“滕少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藐視君威!你若再不起來,朕可要治你的罪了!”

可惜她仍舊躺在愛人的懷裡,緊閉着雙目,一臉幸福。我頹喪地癱坐在地,怔然半晌,悲極反是笑出聲。

走了,又一個重要的人走了。爲何坐上了那張冰涼的龍椅,我還是保不住身邊的人?爲何大權在握,還是掌不了一個人的生死?!

擡起頭,仰望不曾對我開眼的蒼穹,我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淒涼。即使莫尋不顧在場的衆將士,衝過來抱住我,還是未能平復我失控的情緒,直到習武之人的本能,感知前方異動,我纔回神,並發現亟亟而至的長箭直指從後擁住我的男子。眼看又要失去一個極其重要的人,積蓄的怒氣瞬間爆發,撲倒莫尋,打算避過偷襲後,加倍回敬那個趁人不備暗算我的鼠輩,可始料未及,忽從近旁的人羣中躍出一個人影,飛起一腳,生生將箭踢了回去。雖未襲中始作俑者,可深深嵌入那人面前的草地。而因來者深不可測的內功,在場之人大多駭然,惟有我和莫尋只是怔了怔,便扶着彼此站起身,走向徐徐揭去□□的來者。

“你既然在這裡,爲什麼不阻止他們?!”

爲人子女,竟然眼睜睜地看着爹孃自相殘殺。望着悄然混入軍中的夜赫峻,我憤怒地質問。可他未有作答,只是看了眼相擁永眠的雙親,便低垂眼簾,掩去所有的情緒,轉向剛纔出手偷襲莫尋的男子:“七叔。”

平靜的口吻,如述他人事。可眼神比之凝霜更要冷上幾分:“父王生前最大的遺憾,便是和孃親天各一方。而今雙雙殉國,可準小侄帶走爹孃,好生殮葬。”

聽似打商量,卻是語氣冷硬,不容置喙。彼方馬背上的墨甲男子挑起眉,意味深長地凝視青年半晌,移開眼,淡睨至死方可在一起的王兄與夙敵:“準。”

似不願爹孃的遺身被人抱以那等蔑視,夜赫峻側跨一步,擋去叔父的視線:“多謝七叔。”

墨甲男子冷哼了聲,便要打馬離開。我見狀,攥緊雙拳,咬牙切齒地喝住他:“夜赫龑!”

相識至今,我不曾直呼他的名諱。他目光一顫,隨即露出初識時桀驁笑容:“沒想到你我會在這樣的情境重逢。”

“朕也沒想到大汗竟會變成暗算別人的無恥之徒。”

想到剛纔他險些要了莫尋的命,我目光冰冷。他則不以爲然,且若笑我沒見過世面,目光隱隱譏誚:“這裡是戰場。本就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地方。”

若是衝着我來,倒也罷了。可剛纔他分明是要置莫尋於死地。我恨極,原想發作,可腦海掠過一張決絕的面孔,皺了皺眉,漸漸平息自己的怒火:“誠然,確是一個什麼都可能發生的地方。所以大汗可要生個心眼,免得下回咱們再交手時,你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呵,那麼本汗拭目以待。”

顯未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他自負一笑,鳴金收兵。而因己方同樣折損慘重,我未有帶兵追去,令衆將帶兵回撤,自己則和莫尋留下來,幫着青年將他爹孃的遺體搬上馬背。

“父王說,他最見不得娘思鄉時的苦楚模樣。所以死後,把他和娘一起火化,葬在娘出生的地方。”

早已約定,痛痛快快地打一場,直到一方倒下。如今他們死在彼此的手裡:“遂願了,高興了。卻苦了我這個兒子須得千里迢迢地趕來,替他們收拾殘局。”

仰望一碧如洗的蒼穹,他眯起眼,輕描淡寫地抱怨,“兩個呆子。”

確是兩個呆子,寧可玉石俱焚,也不願背棄自己的信條,背叛國家。而早先預知到這等慘烈的結局,千方百計地阻撓。但到最後,還是沒能證明神仙的預言不足爲信,還是看着最好的朋友死在眼前……

一時間,心灰意冷。夜赫峻也只是淡望故鄉的天空,似若最後的訣別,任暖柔的陽光漸漸揮去眼中隱現的水霧,半晌後,牽起馬繮,義無返顧地背過身,往南方而去。

“我若滅了九皋,你可會恨我?”

他頓住腳步,沉默了片刻,淡淡回首:“從今往後,小婿只是何峻。”

因爲有一半羲和的血統,身份敏感,所以夜赫昊生前就不準這個兒子參與軍政大事。而今,父王已與母親徇情,他更不能悖逆他們的心願,攪進兩國間的戰事,令雙親走得不安生:“所以世上再無「夜赫峻」這個人。小婿今後也只會爲了一個人而活。”

似乎想起什麼人,淡憂的眼眸平添一抹暖意:“小婿已然說服百合,你們隨時可以接她走。”

我皺眉:“百合和我們回去後,你就不能天天見到她了。”

他笑笑,不以爲意:“離百合及笄還有十年,三千多天。及笄和我成親後,便是幾十年。比起岳父岳母大人,小婿比較划算。所以忍上一段時日也無妨。”

存心刺激我們。女方家長自然齊齊怒瞪。可餘光掃見永眠的女子,我沉下肩,看在他們夫婦的面上,姑且饒過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渾小子:“戰事結束後,我會去趟安城,看看百合。”

“在此之前,小婿可帶百合去墳上拜上一拜?”

我點頭:“立碑的時候,把百合的名字也放上去吧。”

作爲媳婦,和他們的兒子一起,送他們最後一程,少雋應該會很高興。最後望了眼馬背上一對至死才能相守的苦命人,側過身,直待身邊的莫尋搭上我的肩,說小女婿已然走遠,才擡起眼,看向同般惆悵的男子:“她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

就是我即位後,也很少把我當作帝王,仍肯和我說真心話。我緊咬住下脣,任面前的男子將我摟進懷中:“戰事還未結束。定要節哀。”

的確,我和夜赫龑還未分出勝負,不可讓自己一味沉浸在悲傷之中。依在他懷裡,待心緒漸漸平靜下來,我淡淡擡頭:“回營。”

就是不能徹底徵滅,也要打得夜赫一族再無還手之力。所以回營後,我若無其事地和復仇情緒高漲的諸將商量接下來的部署。而九皋國失去夜赫昊這個得力謀士,形勢更加不利。所以夜赫龑撤下三王子,親自坐鎮前線,鼓舞士氣,倒也漸漸挽回頹勢。只是他並不清楚回到身邊的長子表面順和,其實恨他入骨。也不知曉太子身邊有我派去的暗樁,所以二月初六,兩軍會戰於王都三十里的察達爾河之時,仍是一馬當先,奮勇殺敵。我則在暗樁傳來確鑿的消息後,帶上少雋生前用過的「飛雲劍」,與那孽緣深厚的九皋君主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正面交鋒。

“沒想到多年不見,你已有此武藝。”

當年他擄我來九皋的時候,我無法自保,只得束手就擒。可歷經那些沉痛的變故後,我就是不喜習武,也得爲了身邊人,學幾手功夫:“不過比起大汗,朕還差得遠。”

倒不是長他人之氣,滅自己威風。這兩年雖是勤練武功,可比起從小習武的練家子,仍是差了一大截。幾個來回下來,明顯落了下風。擡劍勉強格開他的彎刀,我冷笑恭維。他則略略得意地朗笑出聲:“到底是女人,難與男人比肩。”

這位九皋君主若是放到現代,肯定被女權主義者羣起追殺。我亦挑眉,可這當口不能泄了自己的情緒,揚起脣,淺淺一笑:“在功夫上,朕甘拜下風。不過這場戰事關乎貴國存亡,及我羲和北疆的安寧。所以朕不會臨陣退縮,大汗也儘可出招,直到我們其中一方倒下爲止。”

多少年的恩怨,確該做個了斷。可他聞言,驀得沉下臉色:“你以爲本汗還會念舊情,對你手軟麼?!”

我輕呵了聲:“當然不會。”

今時不同往日。我們都是君主,身上背的是各自的國家,容不得我們追憶往事,對彼此讓步。所以深深望了我一眼,夜赫龑亦笑:“果如韜兒所說,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舞娘了。”

當年的夕霧最多面不改色地胡扯,不若現在會對他橫劍相向。勾深脣角,似有若無掠過一抹黯然,即便凝作冷漠的弧度:“若要拿下淤勒,除非踏過本汗的屍身。”

“你不說,朕也知道。”

早在相識之初,我就知道他是一個不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高傲男人。也清楚他一再攻打風林關的原由不乏是江山美人兼而得之。可當初,我沒有成爲他的元妃,現在做了皇帝,更不可能委身於他。所以面對他狠厲的招式,斷不敢有絲毫鬆懈。激烈纏鬥足有一刻功夫,我虛恍一招,刺向他的心口,卻被夜赫龑險險避過,並教他窺着空隙,斜出一刀,架住我的脖頸:“你輸了。”

往下看了眼冰冷的利器,我揚起眉,微一鬆手,「飛雲」劍直直落地:“技不如人,朕認輸。”慵慵擡起眼,凝住那雙漸漸幽邃的眸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見我滿不在乎,他皺起眉,眼中漸籠陰霾:“別忘了,你是羲和的皇帝。”

過去我只是落難的皇女,視死如歸,倒還說得過去。可現在我是一國之君,膝下只有一個不滿三歲的兒子,如果死在他的手裡,羲和勢必大亂。所以起了疑心,冷然凝住我的面龐,似欲從我過分平靜的神情中窺得端倪。可我不動聲色,即使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仍是微笑如初。

“別過來啊。否則朕的腦袋不保。”

混亂的戰場因爲羲和皇帝被俘,驟然陷入一片死寂。而對小心翼翼地圍攏了來的羲和將士,我笑嘻嘻地令止,更對額頭青筋隱現的莫尋抱怨:“朕還沒死吶!露出這種苦大仇深的表情做什麼?”

只可惜古代沒有談判專家,這些阿兵哥也不清楚解救人質,最重要的是不能刺激歹徒。斜眼睨向焦灼萬分的即大人,佯作不耐地揮揮手,“閃一邊去。”

皇太子殿下被當場拂了面子,自然不會給我好臉色。可看我垂下手時,狀似無意地擦過腰際,墨瞳一亮,隨即低下眼,抑聲道:“微臣遵旨。”

很是聽話,領兵後退了數步。而見朱雀守仍像過去那樣對我緊張得很,夜赫龑不無諷刺地一笑:“聽說陛下曾爲朱雀守尋死覓活。可到最後,下嫁於對頭的幺孫。實在匪夷所思。”

雖然在這當口,八卦敵國皇帝的私生活,實在不合適。可捨棄舊情人,爆冷納客晟爲皇夫,也是臣民們一直津津樂道的熱門話題。瞥見在場的羲和將士同樣抱以好奇的目光,不禁挑了挑眉:“朕愛嫁誰,就嫁誰。干卿何事?”

做皇帝最大的好處,就是說話做事隨心所欲。即使粗魯得像個流氓,也沒人敢吭一聲,轉而對莫尋投去同情的眼神。而夜赫龑似笑非笑,僵滯的氣氛直待一人一騎自北方亟亟而來,報與大汗,王都生變,太子殺諸王,謀反自立,鳳眸一顫:“韜兒竟敢……”

太子在這節骨眼反叛,無疑火上澆油。更因忘記這裡是戰場,形勢時刻在變。趁他怔楞之時,我往後翻下馬背,不待夜赫龑回神,已將他扯了下來,從腰間飛快抽出一事物,抵住他的太陽穴。

“你輸了,大汗。”

禮尚往來,我微笑着道。他則恍若夢中,看着我手裡的事物,怔怔出神。我則輕笑了聲:“這玩意叫□□。比你手裡那把彎刀好使多了。”

即使是最原始的□□,也足以震懾九皋君主:“就是先前你們使的那種……”

“火炮與火銃。”

輸,也要讓他輸得明白。我淡然道,“雖有這奇異兵器,可大汗輸在對我心軟。”

夜赫龑之所以敗給我,只是因爲他是冷兵器時代的人,我卻來自科技發達的現代。並對我這個反覆無常的小女子心存一絲不捨。闔了闔眼,我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他說:“你不該愛上一條毒蛇。”

他聞言,後背一僵,隨即苦笑:“確實。”

剛纔若是果決地讓我身首異處,他也不會反爲我所制,並因接連的急報,得知太子殺盡所有的兄弟姐妹,收編三王子麾下的一萬大軍,於城頭豎白旗歸降,片刻驚怒後,恍然側首:“是你……”

原以爲是射殺親兄的一幕,讓我覺得人質扣在手裡,也無用處,纔將夜赫韜放回九皋。加上心中有愧,怎麼也不會想到太子與羲和的皇帝已然暗自交易,更沒料到平日溫和敦儒的長子會這般狠決。面若死灰,怔然良久,心灰意冷地一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會死在自己兒子的手裡。”

最是無情帝王家,我平靜說:“如果不是你令乃真放的那一箭,他不會變成最像你的孩子。”

心狠手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夜赫龑不怒反笑,乃至隱隱透着一絲欣慰與激賞:“既然韜兒是與陛下聯手,那麼陛下當不會爲難於他。”

我點頭。他釋懷:“那麼陛下決意如何處置本汗?”

他是一個禍患,照理該是當場斬殺於他。可忖了忖,我喚人過來:“將他綁起來,押回繇州。”

俘虜九皋君主,將他作爲人質,也可牽制那隻覺醒的小老虎。不過我剛轉身走出數步,便聽背後一陣騷動。轉過頭,夜赫龑已然掙脫士兵的鉗制,並奪下一支長矛,直直朝我衝來。本能的,我舉起槍,扣下扳機。鐵砂衝胸而過,鮮血頓時染紅他的心口。可在周遭之人駭然的凝視之下,他仍勉力撐着長矛,朝我挪來:“夕……夕兒……”

我雖告訴他,當年和他鬥嘴耍花腔的那個夕霧已然不復存在。可至死,他還是忘不了一個早被重重劫難磨去天真與善念的女人。

我放下槍,遲疑了一會兒,終還是走向他,扶着漸漸頹倒的身體,跪了下去:“你怎得就聽不進別人的話呢?”

當初他單方面宣佈我是他的元妃,任我如何和他斡旋,都不予理會。現在更勝從前,並因此丟了性命,實在得不償失。然,他無悔笑說:“我是男人,不能成爲女人的階下囚,更不能讓你綁了去,威脅我的兒子……”

可惜他並不知道夜赫韜被我灌了毒,同樣受制於我。淺淡一笑,作爲彌償,低下身,俯近他費力擡起的手:“到了地下,莫再爲難你的王兄和少雋了。”

聽我提起至死未有背叛他的四王兄,眼神微黯:“至……至多我避……避開便是……”繼而擡眼看我,癡癡地笑:“竟比從前更美……真……真教我舍……捨不得……”

聲音漸低,瀲瀲鳳眸徐徐黯淡,卻是至死凝住我的臉,不願闔眼。我抿了抿脣,輕柔覆上那雙滿蘊眷戀的眼眸:“你真不該愛上一條毒蛇。”

和早他一步下到黃泉的茈堯焱一樣,半生的糾纏,半生的執着。到最後,還是未能如願,實在得不償失。我默然良久,儘可能輕地扶他躺平:“派隊人馬,好生送去淤勒。”

一場根本不該發生的戰事,因是草原雄主的隕落,塵埃落定。而在淤勒城接受夜赫韜遞上的降表,行過正式的封王大典後,九皋終是臣服於羲和,我亦因此戰役,掃除所有的外患。威震海內。

“一點兒都不高興。”

即使達到歷代君主可望不可及的高峰,可付出的代價同樣慘重。所以我毫未成就感,慶功宴後,立刻班師回朝,並令未央設法替我隱瞞行蹤,自己則和莫尋一起去甘州看女兒。

“今後有何打算?”

因是西行,和有意去尋故族的帕古同路,所以跟隨他的狼羣一同趕路。而聽我勸他年紀不小:“如若尋到族人,就成家吧。”俊臉立紅,搖了搖頭,“帕古不能丟下「銀」和同伴們……”

我望了眼隊伍越發壯觀的狼羣,不無感慨:“跟你一起生活,還是需要一定勇氣的……”

不過帕爾帕族也是四處遷移的遊牧民族,應該不會特別害怕時常在草原出沒的野狼。拍了拍帕古的肩:“這麼好的小夥子,老天爺應該會給你安排一段好姻緣。”

如果這個小師弟有段完滿姻緣,皆有遺憾的蒼秋和少雋應該也會高興。

惆悵一笑。趕了近半月,終至甘州地界,便要與帕古分別。想了想,我取下無名指上的一枚戒指:“就當是師兄和師嫂的一片心意。盼你早日尋到情投意合的姑娘。”

似若猶豫,怔忡了很久,帕古才接過我手中的寶戒:“夕姐姐也是,早日和即大人終成眷屬。”

雖然平日我們刻意疏遠,可在戰場上的情不自禁,還是讓帕古看出端倪。我和莫尋相視苦笑,最後對帕古道了聲:“珍重。”

經此一別,也許再無相會之期。我刻意迴避帕古溫柔隱悵的目光,揮了揮手,便翻上坐騎,和莫尋一道往永嘉關而去。

“不知道百合看到我,會作何反應。”

足有五年,沒有看到自己的親骨肉。很怕逢面便遭女兒的冷遇。可到安城的蕭宅外,還沒上前請人通報主人,便瞥見一張熟悉的面龐。

“百……”

“孃的!”

我怔住,以爲自己幻聽,掏了掏耳,可仍清晰地聽到那個一身男裝的漂亮娃娃怒斥背後那個攥住她衣襬不放的小女孩:“對你說了多少次了,本少爺對你沒興趣!如果還死皮賴臉地跟來,本少爺就揍你了噢!”

95.拾肆章 • 鋒煞 [二]110.貳拾貳章 • 歸塵 [二]79.肆章 • 壬生 [三]120.貳拾伍章 • 虹縈 [四]11.陸章 • 水深 [二]77.肆章 • 壬生 [一]57.貳拾玖章 • 曜影 [四]156.柒章 • 殺機 [三]176.貳章 • 鏖戰 [二]187.貳章 · 迴歸 [二]193.終章 · 風輕135.番外 · 弄晴 [一]153.陸章 • 詭魅 [五]106.貳拾章 • 羅象156.柒章 • 殺機 [三]100.拾伍章 • 修好 [三]159.捌章 • 六道 [一]37.貳拾叄章 • 九皋 [三]41.貳拾肆章 • 韶綺 [四]36.貳拾叄章 • 九皋 [二]171.終章 • 澈啓75.叄章 • 錦瑟 [三]14.玖章 • 蘭滄33.貳拾貳章 • 黃雀 [二]77.肆章 • 壬生 [一]13.捌章 • 夢魘167.拾壹章 • 大婚 [一]189.貳章 · 迴歸 [四]77.肆章 • 壬生 [一]94.拾肆章 • 鋒煞 [一]32.貳拾貳章 • 黃雀 [一]128.貳拾捌章 • 釋情 [一]179.終章 • 忘憂103.拾捌章 • 空鶴45.貳拾陸章 • 槐亂 [二]92.拾叄章 • 疾日 [一]156.柒章 • 殺機 [三]140.壹章 • 佳訊12.柒章 • 無間32.貳拾貳章 • 黃雀 [一]40.貳拾肆章 • 韶綺 [三]55.貳拾玖章 • 曜影 [二]98.拾伍章 • 修好 [一]158.柒章 • 殺機 [五]132.終章 • 登極 [一]191.叄章 · 釋情 [一]169.拾貳章 • 歸宿 [三]133.終章 • 登極 [二]69.壹章 • 宮海 [二]132.終章 • 登極 [一]169.拾貳章 • 歸宿 [三]56.貳拾玖章 • 曜影 [三]84.陸章 • 楮傷 [二]106.貳拾章 • 羅象95.拾肆章 • 鋒煞 [二]19.拾叄章 • 兩生 [二]173.序章 • 零記 [二]124.貳拾陸章 • 百合 [二]86.柒章 • 秋洛 [二]177.貳章 • 鏖戰 [三]62.貳拾玖章 • 涅磐 [三]162.捌章 • 六道 [四]147.伍章 • 暗涌 [一]86.柒章 • 秋洛 [二]11.陸章 • 水深 [二]180.序壹 · 衆嗣 [一]21.拾伍章 • 謀生144.叄章 • 痛定 [二]59.貳拾玖章 • 曜影 [六]173.序章 • 零記 [二]172.序章 • 零記 [一]68.壹章 • 宮海 [一]185.壹章 · 初識138.番外 · 弄晴 [四]144.叄章 • 痛定 [二]41.貳拾肆章 • 韶綺 [四]112.貳拾貳章 • 歸塵 [四]100.拾伍章 • 修好 [三]115.貳拾肆章 • 風誓 [一]172.序章 • 零記 [一]180.序壹 · 衆嗣 [一]53.貳拾捌章 • 煙寞 [三]165.拾章 • 鳳飛 [一]175.貳章 • 鏖戰 [一]92.拾叄章 • 疾日 [一]165.拾章 • 鳳飛 [一]12.柒章 • 無間171.終章 • 澈啓86.柒章 • 秋洛 [二]168.拾壹章 • 大婚 [二]90.拾壹章 • 間奏54.貳拾玖章 • 曜影 [一]174.壹章 • 逢春164.玖章 • 深淵 [二]84.陸章 • 楮傷 [二]140.壹章 • 佳訊91.拾貳章 • 紅朔112.貳拾貳章 • 歸塵 [四]
95.拾肆章 • 鋒煞 [二]110.貳拾貳章 • 歸塵 [二]79.肆章 • 壬生 [三]120.貳拾伍章 • 虹縈 [四]11.陸章 • 水深 [二]77.肆章 • 壬生 [一]57.貳拾玖章 • 曜影 [四]156.柒章 • 殺機 [三]176.貳章 • 鏖戰 [二]187.貳章 · 迴歸 [二]193.終章 · 風輕135.番外 · 弄晴 [一]153.陸章 • 詭魅 [五]106.貳拾章 • 羅象156.柒章 • 殺機 [三]100.拾伍章 • 修好 [三]159.捌章 • 六道 [一]37.貳拾叄章 • 九皋 [三]41.貳拾肆章 • 韶綺 [四]36.貳拾叄章 • 九皋 [二]171.終章 • 澈啓75.叄章 • 錦瑟 [三]14.玖章 • 蘭滄33.貳拾貳章 • 黃雀 [二]77.肆章 • 壬生 [一]13.捌章 • 夢魘167.拾壹章 • 大婚 [一]189.貳章 · 迴歸 [四]77.肆章 • 壬生 [一]94.拾肆章 • 鋒煞 [一]32.貳拾貳章 • 黃雀 [一]128.貳拾捌章 • 釋情 [一]179.終章 • 忘憂103.拾捌章 • 空鶴45.貳拾陸章 • 槐亂 [二]92.拾叄章 • 疾日 [一]156.柒章 • 殺機 [三]140.壹章 • 佳訊12.柒章 • 無間32.貳拾貳章 • 黃雀 [一]40.貳拾肆章 • 韶綺 [三]55.貳拾玖章 • 曜影 [二]98.拾伍章 • 修好 [一]158.柒章 • 殺機 [五]132.終章 • 登極 [一]191.叄章 · 釋情 [一]169.拾貳章 • 歸宿 [三]133.終章 • 登極 [二]69.壹章 • 宮海 [二]132.終章 • 登極 [一]169.拾貳章 • 歸宿 [三]56.貳拾玖章 • 曜影 [三]84.陸章 • 楮傷 [二]106.貳拾章 • 羅象95.拾肆章 • 鋒煞 [二]19.拾叄章 • 兩生 [二]173.序章 • 零記 [二]124.貳拾陸章 • 百合 [二]86.柒章 • 秋洛 [二]177.貳章 • 鏖戰 [三]62.貳拾玖章 • 涅磐 [三]162.捌章 • 六道 [四]147.伍章 • 暗涌 [一]86.柒章 • 秋洛 [二]11.陸章 • 水深 [二]180.序壹 · 衆嗣 [一]21.拾伍章 • 謀生144.叄章 • 痛定 [二]59.貳拾玖章 • 曜影 [六]173.序章 • 零記 [二]172.序章 • 零記 [一]68.壹章 • 宮海 [一]185.壹章 · 初識138.番外 · 弄晴 [四]144.叄章 • 痛定 [二]41.貳拾肆章 • 韶綺 [四]112.貳拾貳章 • 歸塵 [四]100.拾伍章 • 修好 [三]115.貳拾肆章 • 風誓 [一]172.序章 • 零記 [一]180.序壹 · 衆嗣 [一]53.貳拾捌章 • 煙寞 [三]165.拾章 • 鳳飛 [一]175.貳章 • 鏖戰 [一]92.拾叄章 • 疾日 [一]165.拾章 • 鳳飛 [一]12.柒章 • 無間171.終章 • 澈啓86.柒章 • 秋洛 [二]168.拾壹章 • 大婚 [二]90.拾壹章 • 間奏54.貳拾玖章 • 曜影 [一]174.壹章 • 逢春164.玖章 • 深淵 [二]84.陸章 • 楮傷 [二]140.壹章 • 佳訊91.拾貳章 • 紅朔112.貳拾貳章 • 歸塵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