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幾天下來,沈盟已經熟悉了自己的業務。王朝坐車的次數還真是屈指可數,所以他更多的時候是哪裡需要就奔向哪裡,比如幫採購部跑趟活啊,或者臨時去機場接個與公司合作的外商啊之類,儼然成了及時雨和雪中炭。

但就這屈指可數的幾次,便着實讓他對王朝的坐車煩躁綜合症有了更深的瞭解,也深切體會了流傳與司機休息室的那句警世恆言——想足不出戶就體驗達喀爾拉力賽嗎,那就給王總開車吧。

說來也怪,據沈盟觀察,這位領導在平日裡的表現還是很英明睿智的,不然也不會把這麼大的公司經營的風生水起,可爲什麼一坐進車裡就像按了煩躁開關似的?沈盟想不明白,最後索性把這歸結爲領導們都是與衆不同的,不然爲嘛人家是領導。

年末,外貿洽談會一場接着一場。地點都在會展中心之類的。沈盟不清楚外貿洽談會具體是幹什麼的,只知道對於公司很重要,不然領導不會三天兩頭的趕場子。連帶的,他給王朝開車的頻率也高了起來。自然,被吼的次數也水漲船高。幸虧,沈盟對語言殺傷力的感知非常遲鈍,一般都是領導吼,他就跟着點頭,直到可憐的領導因爲缺乏罵人成就感而自動消音。

星期五,又是一場洽談會。林煒明照例早早就過去準備,而王朝則是在臨近中午的時候纔會過去。沈盟把人載到會展中心後,確認了晚上洽談會結束的時間,便又把車開回了公司,繼續當他的及時雨。結果忙過了頭,晚飯沒來得及吃便匆匆往會場趕。

王朝最近心情尚可。幾單生意都比較順利,坐車似乎也不那麼令人憎恨了。不過這二者到底哪個是因哪個是果還有待研究。今天的洽談會結束的比較早,他把林煒明留在會場處理後續問題,而自己則在會展中心門口等沈盟。

王朝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神經搭錯了,放着好端端的會議室不坐,心血來潮的顛顛兒跑門口來等。結果在呼嘯的北風中搖曳了快半個小時,差點被寒流吹成男版白毛女,纔看見沈盟那車遠遠的駛過來。

“領導,你等很久了?”車剛停穩,沈盟便從車窗探出腦袋問。

王朝冷哼的坐進車,餘怒未消,懶得理他。結果沈盟發動汽車的時候,又一臉探詢的從鏡子裡往自己這邊看,王朝索性丟過去一記怒視。然後他就看自己那淳樸的部下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想了兩秒,才說:“你沒告訴我會議提前結束。”

看吧看吧,王朝就知道什麼逢迎拍馬當領導的貼心小棉襖之類和前頭開車這人絕對無緣。而且他一直懷疑把領導氣死纔是沈盟的事業追求。

“所以你就踩着點兒來?”

“沒,”沈盟把車開上了高架橋,“我提前了兩分鐘。”

王朝無力的靠在後座上,如果他英年早逝,那肯定和天妒英才沒關係,百分之二百是給沈盟噎的。不想再跟沈盟正直的讓人抓狂的目光對視,王朝調轉了視線想往車外望望,結果不小心瞄到了駕駛座一旁置物箱上的不明塑料袋。

王朝好奇的用手去扒拉:“這是什麼啊?”

“哦,包子。”沈盟回答言簡意賅。

望着那明顯剛買沒多久還冒着熱氣的白胖兒包子,王朝把指關節握的咔咔作響。好,很好,他跟冷風裡凍得多利哆嗦的時候,這傢伙還敢給他拐個彎兒去買包子?!

其實王朝誤會了,沈盟那包子是進會展中心大門時被門口小販強買強賣的,人家一個勁的敲車窗,而沒吃晚飯的沈盟又確實餓了,便接了過來。結果還沒來得及吃呢,就看見王朝那張別人欠他八百萬的臉了。

眼見着王朝把包子一下子拎了過去,那架勢分明想直接丟車窗外當個給城市抹黑的不良市民,沈盟剛想出聲阻止,不料王朝把包子抓在手裡,忽然不動了。然後好半天,就維持着那種捧包子的姿勢,還挺虔誠。

沈盟有點納悶,難不成領導又從這微小的包子裡領悟到了什麼成功哲學?看王朝那專注的神情,沈盟也不好意思說那本來是自己的晚飯。

事實的真相,大白於沈盟把車開下高架橋的時候。

“真暖和……”

王朝同志就感慨了仨字兒,愣是把一向沉穩的沈盟弄得方向盤險些打滑。

事後沈盟總結,不能把領導過度神話,他們也是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也會做出諸如用包子捂手這種暴殄天物的浪費行爲。

若干天后一個有應酬的陰冷夜晚,王朝同志驚喜的發現車裡不知啥時候多出個充電暖手包。由於此刻距包子事件已有段時間,故王朝完全沒有把二者聯繫起來。只當是沈盟終於懂得體貼領導了。雖然內心喜悅,但表面上還得有領導威嚴。所以王朝只是輕描淡寫的用一句:“這還差不多”作爲表揚,然後心安理得的把小傢伙捧手裡。

沈盟則是微微嘆氣,他本來的目的是希望領導能夠對浪費糧食有所反省,現在看來,希望渺茫。

日子就在不經意間滑走,當最冷的節氣一過,天也漸漸暖和起來。

沈盟忽然發現,已經很久沒見鹿小雨那孩子了。而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怪,想什麼來什麼。結果晚上下班,沈盟一打開家門,就見小孩兒懶洋洋的倒沙發裡看電視呢。

“吃過飯了麼?”沈盟邊換鞋邊問。

只見鹿小雨愣了一下,沒回答而是反問他:“你呢?”

“剛在外面簡單的吃了點。”今天王朝在酒店和客戶談生意,一般這種情況領導都直接住酒店。所以沈盟傍晚把人一送到,便回來了。累的也懶得做飯,所以沈盟纔在外面草草解決。只是沒想到小孩兒會來。

“哦,我也吃完飯過來的。”鹿小雨扯過一個抱枕摟懷裡,問沈盟,“哥,前一陣打電話你不說又找了個工作嘛,幹得咋樣?”

“還……行吧,”沈盟好不容易纔找了這麼個形容詞,“工資挺高的,活也不太累。”

鹿小雨沒覺出什麼不妥,聽沈盟這麼一說,便露出燦爛的笑容就跟自己找到個好工作似的:“事兒少錢多,嗯,不錯不錯。”

沈盟見小孩兒笑得燦爛,有點納悶:“單位遇到什麼好事兒了?樂成這樣。”

鹿小雨搖搖頭,然後仰頭望着沈盟,“哥,我一見你就心情好。”

沈盟也笑了,寵溺的摸摸小孩兒的頭。遲鈍如他,並沒有察覺鹿小雨的身體隨着他的動作而微微顫抖。

其實鹿小雨在單位沒碰到什麼好事,反倒被厄運纏上了身。先是節目收視率下降,領導說他還需要加強個人魅力,接着有個錄節目的小孩在現場受傷,道具燈光場記導播統統被罵個狗血淋頭,他這個維護現場不利的主持人自然也成了被殃及的無辜小魚,再然後,就是土地局出事那天早晨,他於錄影期間無故消失近兩個小時,電視臺領導大筆一揮,處理意見揭曉,通報批評外帶扣獎金1000塊錢。

這些日子鹿小雨其實一直下意識的不讓自己去想沈盟,連帶的也不去理會那些微妙的卻足以讓他亂了心神的情緒。但一樁又一樁倒黴事接踵而來,他想見沈盟的意念也愈加強烈。這感覺有點像在學校受了欺負的孩子特想趕緊回家找父母撒嬌。所以當沈盟溫熱的手掌輕撫他的頭時,鹿小雨險些招架不住。沈盟的手太溫暖了,那熱乎氣兒直接就傳到了他的心尖上,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於是鹿小雨只能緊緊的低着頭,讓長長的劉海把眼睛遮住。

坐沙發上和鹿小雨看了會電視,沈盟便準備去臥室裡鋪牀,順便把小孩兒住的地兒收拾出來,結果沒等走進屋,電話就嘰裡呱啦的唱起來。

“哥,你電話響了,”鹿小雨說着拿過茶几上的手機,看着來電顯示納悶,“領導?這誰啊?”

沈盟皺了皺眉,想不通大晚上的領導又有啥事。從鹿小雨手裡拿過電話,沈盟按下接聽鍵,“喂?領導……”

“過酒店來接我一趟。”王朝低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沈盟一愣:“不是直接住那兒麼?”

“生意談成了,但部分協議要修改,我需要馬上回公司。”王朝居然還解釋了。

面對領導破天荒耐心的解釋,沈盟有些受寵若驚,立刻條件反射似的:“哦,我馬上過來。”

和小孩兒大概把情況說明,沈盟就匆匆加班去了。留下無比鬱悶的鹿小雨。無力的倒進沙發,鹿小雨餓得前胸貼後背,他根本沒吃飯就跑過來了,可看沈盟一臉的疲憊,又不忍心讓他給自己做飯了。現在好,自己就快在全國經濟高速發展的大好形勢下餓死了。

嘆口氣,求生的本能還是讓鹿小雨從冰箱裡搜刮出來倆蘋果。於是他就跟惡靈附身似的,直直的坐沙發那兒嘎吱嘎吱的嚼着蘋果,除了嘴巴,身體其他部分一動不動。還沒和沈盟說兩句話呢!連帶的,鹿小雨就對那個姓名性別年齡長相等等一切都不詳的領導討厭起來。

鹿小雨知道沈盟做什麼事都那麼認真,他的對人和對事一樣,都恨不得把整個心放進去。可鹿小雨希望那好,僅僅是對自己的。

嘎吱嘎吱,鹿小雨嚼的越來越用力,好像他嚼的不是蘋果而是階級敵人。

等到很晚,沈盟還沒有回來。鹿小雨抵擋不住周公的召喚,準備先行就寢。以前和沈盟住的時候,他就住西邊那屋兒,現在雖然搬到公司宿舍了,但那屋子沈盟一點沒動,所以每次他過來,還都住那兒。

往自己屋子走的時候,鹿小雨忽然看見沈盟那屋兒門沒關嚴,留了一條縫,於是他也說不清是什麼心理,顫着手的把門推開了。一下子,沈盟的氣息撲面而來,鹿小雨鬼使神差的就往人家牀上倒。倒進去還不算,竟然就那麼暈暈乎乎的差點睡過去。

幸虧電話響得及時。

“小雨,還沒睡呢?”沈盟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有些虛幻。

“啊……沒呢……”鹿小雨艱難的嚥了咽口水。

“我可能回去晚點,你別等我,先睡吧。”

“哦……”

掛了電話,鹿小雨徹底清醒過來,他三兩步跑回自己的房間的牀上,開始抱着枕頭髮呆。

這心情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明明一直把沈盟當哥哥來着……鹿小雨緊皺眉頭苦思冥想,卻最終也沒有找到答案。再裝下去就有點自欺欺人了,鹿小雨苦笑,他對沈盟的喜歡,似乎是那種。那麼自己是同性戀?鹿小雨不敢確定。他只是喜歡沈盟,雖然這感情在它被發現的第一天就註定夭折。明擺着,沈盟喜歡女的。

靠,不帶這麼玩人的!

鹿小雨終於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口口沒,俺都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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