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欠着半邊身子坐在圓凳上,李宗貴見喜容端着盆水過來,忙上前接過笑道:“給我就成!”說着,接過水盆幾步下到臺階下,將盆放在地上,彎下腰撩着水一通洗,水淋淋的直起身子,接了淡月遞過的帕子連頭帶臉擦了,轉到廊下落了坐,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提着壺,一邊喝一邊倒,連喝了四五杯涼茶,才長長的舒了口氣,李小幺笑盈盈的看着李宗貴洗臉喝茶,南寧喝着茶,看着李小幺,想了想,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一會兒的。
李宗貴轉頭看着南寧,南寧笑着示意着他:“四爺說吧。”李宗貴客氣的微微欠了欠身子,轉頭看着李小幺笑道:“揚州已經打下來了,王爺吩咐我跟南寧趕緊回來接你過去。”
“打下來了?嗯,等一會兒。”李小幺擡手止住李宗貴的話,轉頭看着淡月吩咐道:“趕緊讓人準備啓程,這就要趕往揚州,傳話到外衙,照昨天安排好的,趕緊準備啓程,越快越好!”淡月答應了,急忙奔出去調度安置了。
李小幺轉頭看着李宗貴和南寧說道:“還有會兒,揚州城打成什麼樣了?比楚州如何?”
“好好兒的!”李宗貴笑着說道:“咱們和張大炮搶先鋒,沒搶過那小子,排到第二輪攻城,誰知道張大炮領着人偷偷摸上城牆,剛看着打起來,咱們這一隊才攀了一半,上面就叫着說揚州守將唐濟生降了,城門也開了,咱們這一隊,那爬得慢的,乾脆落下來,就從城門進的城,就這麼着,打下來了!”李小幺眨着眼,聽的怔神,南寧忙笑着補充道:“是這樣,那天也巧,正碰上唐濟生巡城,張大炮是個暴躁粗魯性子,對着唐濟生喊:惹惱了爺要屠城,沒想到唐濟生竟命人住手,說只要爺保揚州一城平安,他就降了。”李小幺驚訝的看着南寧,南寧張了張嘴,看了李宗貴一眼,舔了舔嘴脣低聲說道:“就是••••••一時沒留神,唐濟生跳下城牆,死了。”李宗貴一口茶嗆進喉嚨裡,連聲咳着急問道:“誰說的?我怎麼沒聽說這事?”
“爺吩咐噤口。”南寧答了李宗貴的話,轉頭看着面色凝重的李小幺低聲說道:“爺讓人殮了唐濟生的屍首,幾個看着唐濟生投城下而死的揚州守軍也先看起來了,爺說,讓姑娘趕緊過來,這事••••••”李小幺輕輕吐了口悶氣站起來,看着李宗貴和南寧說道:“趕緊啓程吧,咱們騎馬先趕過來,南寧辛苦了,貴子哥,不能歇了,還得辛苦辛苦。”
“辛苦啥!這才趕了多大會兒的路,走吧,小幺坐車?騎馬你受得住不?”李宗貴站起來,伸手拎了頭盔笑道,李小幺衝他點了點頭:“能,急趕路還是騎馬好些,坐車顛死了,還有,貴子哥,唐濟生死的事,暫時不能提起。”
“我曉得!”李宗貴笑應了,李小幺招手叫了海棠和青橙,一起出了門,在衆護衛在團團拱衛下,上馬往揚州疾奔而去。
揚州離楚州不遠,天剛傍晚,李小幺一行人就衝進了揚州城,揚州城除了街道上空無一人,別的並看不出是剛剛經了兵事易了主。
北慶在城門口接到李小幺等人,引着衆人穿街過巷,一路奔到一處樹密花繁的宅院前勒住馬,李小幺在大門前下了馬,扶着腰,站在門口,一邊打量着四周,一邊活動着又痛又麻的腿腳,北慶將繮繩扔給迎過來的衆小廝,笑着上前解釋道:“這一處是太平府吳家在揚州的別院,一直空着,爺吩咐買下,留守的吳家管事拿了銀子,已經被爺趕出揚州府了。”李小幺挑着眉梢,笑着搖了搖頭,轉身挪過去和李宗貴說了幾句,又交待了幾句笑道:“••••••這揚州城裡的生炒肺不比太平府差,回頭我讓人買些給二槐哥送去。”李宗貴一邊笑一邊點頭,退了幾步,上馬和李小幺揮揮手,撥轉馬頭,奔往城外的營地回去了。李小幺揮着手,看着李宗貴轉角看不到了,才轉身慢步挪進了宅院。
李小幺剛轉進二門,蘇子誠一身月白熟羅長衫,也沒繫腰帶,拎着把摺扇大步迎出來,李小幺見了禮,仰頭看着蘇子誠正要說話,蘇子誠面容喜慶輕鬆的搶先說道:“揚州知州施玉也降了!這回咱們都輕鬆了!”
“嗯,”李小幺鬆了口氣,看着蘇子誠問道:“唐濟生的屍首呢?送回唐家了?”蘇子誠用摺扇頂了頂眉間,滿臉懊惱無奈的說道:“還沒,東平去唐家看過了,一門老弱婦孺,聽說他夫人性子極烈,萬一••••••再死一個,你不知道,最怕這種死法,當年伯父脾氣大,當衆鞭打一個御史,偏那御史是個出了名的清官,也是個烈性子,竟當衆一頭碰死了,伯父就是因爲這事失了人心,才讓母親••••••唉,你來了,咱們先好好商量商量,得有個萬全之策。”李小幺呼了口氣問道:“入殮了沒有?”
“嗯,讓人尋了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蘇子誠也跟着嘆氣答道,李小幺頓住步子說道:“這事拖不得,這樣的天,得趕緊送他回家,這喪禮不能再拖,到明天••••••就更不好說了!”蘇子誠擡手揉着眉心,李小幺也不多說,兩根手指按着太陽穴。兩人面對面苦惱了片刻,李小幺唉聲嘆着氣,看着蘇子誠商量道:“把施玉叫過來一起商量商量吧,他和唐濟生一向交好,這事還是尋他商量比較妥當。”蘇子誠忙點了點頭,看着李小幺笑道:“你先進去沐浴換換衣服,施玉的衙門離得有點遠,過來要一會兒。”李小幺答應了,帶着海棠、青橙,跟着婆子進了自己的院子。
李小幺換了乾淨白衣灰裙衣服出來,施玉已經趕了過來,從楚州府趕過來的諸官員也汗透衣衫的趕到了府裡,李小幺乾脆吩咐衆人和施玉一一各自介紹見了禮,才吩咐衆人下去歇息。
施玉四十歲左右,溫文爾雅,衣着簡樸,看起來象個教書先生,這會兒卻只怔怔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迎着他的目光笑道:“我姓李,行五,施大人稱我小五好了。”
“原來是五爺。”施玉苦笑着長揖下去,李小幺深吸一口氣,轉頭看了蘇子誠一眼,蘇子誠點頭示意她說,李小幺轉回身看着施玉,直截了當的說道:“施大人,有件事得趕緊處理妥當,唐大人,殉職了。”施玉圓瞪着李小幺,忙轉頭看向蘇子誠,蘇子誠嘆着氣點了點頭,李小幺不等施玉說話,接着說道:“王爺已經先把唐大人屍首裝殮了,聽說唐大人家眷都在揚州,夫人身子又不大好,王爺就沒敢驟然報此噩耗,這樣的天氣,萬一夫人一時心急有個什麼不好••••••所以想聽聽施大人的意思。”
施玉傷感至極的長長一聲嘆息,往後跌退了幾步,被椅子拌着跌坐到扶手椅上,看看蘇子誠,又看看李小幺,傷痛的呢喃道:“怎麼••••••這樣,不是說好了••••••說好了••••••”施玉擡手緊捂着臉,眼淚從手指縫裡涌出來,李小幺默然看着他,由着他哭了一會兒,才低聲勸道:“人死不能復生,唐大人請節哀,如今最要緊的,是唐大人的家眷,王爺的意思,一來得送趕緊唐大人回去,總要讓家人見上最後一面,二來,無論如何也要照顧好唐大人的兒女家眷。”施玉哽咽着點着頭:“唐大人和夫人感情極好,古夫人性子剛烈,可孩子小,唐大人幼子今年只有九歲。”
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氣,擡頭看了眼外面已經暈暗的天色,看着蘇子誠低聲商量道:“也別驚動太多人,我和施大人陪着王爺過去唐府看看?”蘇子誠忙點了點頭,李小幺轉頭徵詢般看着施玉,施玉胡亂擦着滿臉淚水,忙站起來說道:“唐府離這裡不遠,轉過兩條街就是。”李小幺‘嗯’了一聲,看着施玉低聲問道:“聽說古夫人品性高潔,學問極好?”
“是!古夫人書香世家出身,一向潔身自好,很得唐大人敬重。”施玉忙答道,李小幺‘嗯’了一聲,轉過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蘇子誠。
再轉個彎就能看到唐府了,李小幺停住步子,拉了拉蘇子誠,低低的說道:“王爺,要不您委屈委屈,給唐大人擡擡棺,送到府上。”蘇子誠高高的挑着眉梢,滿臉愕然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目光平和的迎着他的目光,蘇子誠嚥了口口水,回頭看了眼黑沉沉的棺槨嘀咕道:“這天都黑了,擡給誰看?”
“給古夫人看就行,喏,前頭還有一個,天黑沒人了再擡,才顯得王爺一片赤誠,不是作僞給人看的。”李小幺低低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