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得了信兒,和蘇子誠打了招呼回來,李宗樑探監還沒回來,李小幺站在二門裡轉了幾圈,才慢騰騰往藕院進去。
魏水生正坐在院子裡的躺椅上看書,見李小幺進來,將手裡的書放到几上,帶着笑看着她坐到旁邊椅子上,兩人一個帶着笑,一個陰着臉,沉默了片刻,魏水生低聲勸道:“小幺,算了。”李小幺斜斜的瞄着他,擡腳蹬着遊廊欄杆,將椅子頂的只有後面兩隻腳着地,慢慢來回晃着,仰頭看着院子裡的盛開的凌霄,一言不發。
“你不是說,王爺不打算把主謀殺頭,留着還有用,那主謀都不殺,範家也不過是被瞞騙,連從犯也算不上,那就更不會殺了,最多流放,唉,一門故兒寡母,流不流,放不放的,也沒什麼要緊處。”魏水生輕聲勸道,李小幺長長重重的呼了口氣,聲音低落的說道:“我想的你知道,別說範家,就是張家,惹惱了我也一樣抹盡前頭的情份,我是不會管了,範家,從此與我沒半分瓜葛,大哥若要管,那是他的事。”魏水生看着李小幺正要說話,李小幺轉頭看着他,截回他的話認真的說道:“我知道你和大哥都是義字當頭,寧人負我,我不負人,其實我也不負人,可我也不是聖人,以德報怨,那以何報德?你也不要勸我,誰再勸我,惹惱了••••••”李小幺拖着了聲音,魏水生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倒還真是不敢多勸了,這個小幺,說得出,也做得出。
李小幺懶洋洋的來回晃着椅子,海棠託了盞糖蓮子送過來,李小幺伸手接過,也不讓魏水生,自顧自一粒粒扔進嘴裡,魏水生看着她,斟酌着說道:“大哥也不容易。”李小幺斜眼瞄着他,魏水生伸手從李小幺懷裡拿過蓮子碗,掂了一粒蓮子一邊咬一邊笑道:“市井無知婦孺,不都是這樣?她們能看到什麼,說難聽點,叫好也不知,壞也不知,不理就不理吧。”李小幺搶過蓮子碗,瞥着魏水生,半晌才懶洋洋的說道:“既然好也不知,壞也不知,那範家諸人往後就自已謀生活吧,老常頭打發到範先生身邊去,這事怪不得他,玉硯尋個好人家嫁了吧,範大娘子去城外寒蟬庵抄經修心去,庵裡也用不着丫頭侍候,慢慢抄吧,什麼時候抄出來好歹了,什麼再下山。”
“也好,唉!”魏水生嘆了口氣,李小幺搖着椅子不說話,兩人轉了話題,慢慢說着些淮南路的戰事閒話,沒多大會兒,李宗樑面容的憔悴的進來,李小幺和魏水生站起來迎了兩步,李宗樑忙示意魏水生坐下,轉頭仔細打量着李小幺,心疼中帶着濃濃的愧疚說道:“小幺瘦得很!大哥••••••對不起你。”
“大哥坐,這事哪能怪你。”李小幺接過海棠托盤裡的茶遞給李宗樑,看着憔悴的大哥,嘆了口氣問道:“大哥明天歇一天,後天趕緊趕回去,好好歇一歇,就又該奔波了,再奔波就是時時生死之間,千萬不能勞累過度,失了警惕。”李宗樑點了點頭,看着李小幺正要說話,魏水生接過話頭笑道:“剛纔小幺還在說範大娘子的事,小幺的意思,讓她去城外寒蟬庵抄抄經,我覺得也好,抄抄經,一來靜心,二來積福,只有好處。”
“寒蟬庵最重清修,日子過得苦,好好苦一苦,日後過日子纔不至於再失了分寸。”李小幺半陰着臉,語氣冷淡的說道,李宗樑感激的看了眼魏水生,轉頭看着李小幺,半晌才說出話來:“小幺,又••••••難爲你,是她不懂事,這麼大的禍事••••••難爲你。”李小幺端起杯子,慢慢抿着茶,看着李宗樑嘆氣道:“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兒孫,她若能悟,是李家之福,若經了這樣的事,還是愚笨不能明,往後,你納個妾吧。”魏水生眼裡閃過絲不忍,低下頭撥着蓮子碗,李宗樑微微仰着頭,閉着眼睛沉默半晌,睜開眼睛看着李小幺點頭答應道:“好!”
三人沉默下來,海棠悄悄上前,曲膝笑道:“姑娘,大爺,二爺,晚宴備好了,擺在哪一處?”
“就擺在水生哥屋裡吧,把那瓶葡萄酒拿來,給大哥洗塵。”李小幺忙直起身子吩咐道,說着,轉身看着李宗樑笑道:“大哥一身臭汗,難聞死了,趕緊去洗澡!洗好了吃飯,水生哥不能喝酒,我陪大哥喝幾杯!”李宗樑笑着回自己院子裡洗了澡,三個人就在魏水生屋裡吃了頓飯。
第二天傍晚,李宗樑一身月白長衫,揹着手站在車前,面無表情的等在刑部大牢外,牢門從裡面緩緩推開,趙氏扶着劉三嬸子,劉三嬸子手裡牽着孫子樸娃走在最前,萬六堂嬸一手牽着孫子,一手牽着孫女緊跟其後,四嫂子拉着兒子明棟也跟着出來,三家後面,玉硯扶着範大娘子跟出來,月亭緊緊挨着母親,兩人想緊跟範大娘子又不敢,不跟又捨不得,猶豫不定着最後跟出來。
一羣人看到李宗樑,急忙滿臉喜色的涌過來,旁邊一輛車裡,張大姐跳下車,撣了撣衣襟,昂然走到衆人面前,擋在李宗樑前面,也不看衆人,只盯着範大娘子說道:“五爺吩咐過了,從今往後,李家和範家,橋歸橋,路歸路,再無半分瓜葛!”範大娘子臉上剛泛起的血色瞬間褪的一乾二淨,驚恐萬狀的看着李宗樑,李宗樑生硬的扭過脖子,彷彿沒聽到張大姐的話,張大姐撇了撇嘴,擡手從小丫頭手裡接過只荷包,掂了掂說道:“這荷包裡頭有十兩銀子,一家一隻荷包,從今往後,各自憑本事討生活吧,你們範家個個都是大才,往後必定都大福大貴,成龍成鳳!”說着,掂着荷包遞到離自己最近的四嫂子面前,四嫂子面無血色,低頭看着兒子明棟,抖着手接過荷包,看着張大姐低聲問道:“大/奶奶,往後孩子唸書••••••”
“不是說過了麼,橋歸橋,路歸路,反正你們家都是有本事、有大才的。”張大姐又接過只荷包,遞到萬六堂嬸面前,萬六堂嬸沒有接荷包,推着小孫子,看着李宗樑哀求道:“大爺,看到大娘子份上,看在老爺份上,大爺您不能不管我們哪,我們故兒寡婦的,孩子還要念書,大爺!”李宗樑彷彿沒聽到,背影僵硬的緩緩轉過身子,張大姐一一打量着衆人,長長嘆了口氣問道:“從前你們衣食無憂,孩子個個附學水氏族學那會兒,有誰逢年過節,或是趕着五爺生辰,想起來過去謝一聲五爺沒有?你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五爺出的銀子,附學水家,是五爺求來的人情,你們大爺的俸祿,都被你們大娘子攢着當嫁妝呢,這會兒知道孤兒寡婦不易了,當初幹什麼去了?別求了,別丟這人了,這人哪,得有良心!哪,要不要?不要我就拿回去了。”
張大姐託着荷包看着萬六堂嬸,萬六堂嬸轉頭哀求的看着範大娘子,範大娘子渾身發着抖,直抖的幾乎站不住,萬六堂嬸絕望的轉回頭,伸手抓過荷包,一手一個拉着孫子孫女,轉身就走,四嫂子拖着兒子,往後退了兩步,低着頭,蹣跚着腳步跟在萬六堂嬸後頭,劉三嬸子一言不發的接過荷包,帶着媳婦孫子,也跟着徑自離去。
李宗樑慢慢轉過身,示意範大娘子上車,玉硯忙拖着範大娘子往車上去,張大姐拉住玉硯笑道:“你家姑娘要去庵裡抄經,往後不用你侍候了,你跟我回去吧,我給你挑了幾戶好人家,五爺說了,讓你自己看着滿意才行,回去你好好挑一挑,還有嫁妝,我也替你備下了,給姑娘磕個頭,你們主僕的情份盡了。”玉硯怔怔的看着張大姐,急忙又轉頭看向李宗樑,李宗樑點了點頭,低聲吩咐道:“去吧,往後好好過日子,要安份。”玉硯眼淚一下子涌出來,轉頭看着兩眼直呆呆的範大娘子,李宗樑伸手接過範大娘子,半扶半拖着她往車上拖,張大姐拉過玉硯,示意她跟自己上車。
月亭死死拉着母親,緊緊盯着範大娘子和李宗樑,見兩人上車要走,推開母親急撲過來尖叫道:“姐姐!姐姐!姐夫!你們不能不管我!姐夫!”嚴二嬸子一把沒拉過月亭,也顧不得她,只往張大姐處撲過來叫道:“還有我的銀子!還沒給!”張大姐推着玉硯上車,轉身看了眼月亭和嚴二嬸子,輕輕‘哼’一聲,也不說話,徑直上車走了。
月亭死死拉着李宗樑胳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李宗樑垂着頭,用力脫出胳膊,跳到車前坐下,轉頭看着嚴二嬸子嘆氣道:“我幫不了你,往後,好自爲之吧。”車伕抖動繮繩,車子往前衝去,嚴二嬸子一把拉住還要撲過去的月亭,月亭掙脫母親再往前撲,車子已經走遠了,月亭呆呆看了半晌,轉身抱着母親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