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剛剛填過血的匕首,帶着寒光凜凜的尖銳,幾乎是貼着奚術塵飽滿的額頭划過去的。
奚術塵緊急轉動身子,豔紅的身影匆匆閃到後方,瞪着兇悍狠辣的莊千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是真的沒想到,莊千落居然真的說動手就動手,而且還是下了這樣的死手。
她,確實是恨他入骨了!
如果沒有千城覆,事情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當真爲了他,連殺人的事兒都做得出來?”刀口舔血的日子過多了,奚術塵自然可以輕易分辨的出來,對方的殺意濃淡。
莊千落冷冷的盯着他,突然揚手將匕首甩到桌子上,隨着匕首尾端不斷顫動的頻率,冷酷的回答:“若是一定要用你的命去換他的命,我會毫不猶豫,親手殺了你!”
說完,轉身瀟灑的離去,那堅定的背影很明顯是在告訴奚術塵,她的話不是開玩笑!
奚術塵望着莊千落的背影,一顆心堵得厲害。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什麼都比千城覆要好,對待莊千落的用心,絕對比千城覆要多。
可是無論自己軟磨硬泡,無論甜言蜜語還是威逼利誘,他將所有能想到最好的東西,都給了莊千落。
爲何,她還是對他這樣無情?
那兇狠的一刀下來,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殺意,如果不是他自己躲得及時,只怕此時已經斃命在她的刀下。
她,就那麼恨他嗎?
恨到一定要親手殺之而後快?
恨到可以忘記他所有的好,只爲那個冷漠又無情的男人?
是啊!
只要千城覆還活着一天,莊千落就不會對千城覆死心,更不會屬於他。
對着空中擊掌三下,一個長鬚粗獷,滿臉刀疤的男人,從窗外飛了進來。
奚術塵瞥了一眼下跪之人,冷傲的吩咐:“厄爾,你現在就帶人去往京城的方向。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殺了千城覆。如果讓我看到千城覆活着回到金竹鎮,那麼你的下場就會和布魯一樣,明白了嗎?”
厄爾重重點頭,然後飛身離開。
沒錯!
這個厄爾,以及他帶來的部下,就是官府一直在找的柔然國奸細。
之所以會在兩國交兵,最危險的時候闖入,爲的就是去接已經死去的布魯的班。
奚術塵的身邊,不能沒有這些死士。
※※※
從仙客酒家出來,莊千落轉身就朝鎮守府走去。
今天早晨東宮珏說,宋大人只是被撤職,還沒到關押審問的地步,所以如果她腳程快,應該可以再見到宋大人一面。
沒想到,她到了鎮守府的門口,卻是怎麼都進不去了。
“這位姑娘,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這是郡守大人的命令,誰也不能去探望宋大人。即便你給再多的銀子,我也無能爲力啊!”守門的士兵嘴上這樣說,手卻是伸向莊千落的銀子。
偷偷在暗處掂量一下重量,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看着他們,才小聲對莊千落說:“鎮守府西側有一個狗洞。”
說完之後轉身就走,然後吆喝着其他人,好好守着門口。
居然讓她走狗洞?
莊千落嘆了一口氣暗道:狗洞就狗洞吧!只要能見到宋大人就好。
宋大人是她們之中官職最高的人,想來應該比她們誰的信息都靈通,她必須要見宋大人一面不可。
莊千落順着鎮守府的外牆向西走,一路上看到不少把守的官兵,只是因爲鎮守府外牆太長,所以他們都是分散開來巡邏的。
找到那個狗洞,等到巡邏的官兵離開,莊千落這才從狗洞裡爬進去,一路小心避開其他人,向宋夫人的院落跑去。
因爲她真的和宋大人不是很熟悉,亂闖的結果必定是會驚動其他人,所以她纔會下意識的去找宋夫人,想讓她帶着自己去見宋大人。
可是沒想到,被撤職不用辦公的宋大人,此刻就在宋夫人的房間裡。
“唉!夫人,你就別滿地轉了,我頭都被你轉暈了!”纔剛走到門口,莊千落就聽到裡面宋大人的長吁短嘆。
“我不轉?我不轉,你倒是給我想出個辦法來啊!早前聽到邊城那邊的風聲,我就告訴你要準備後手。可是你聽我的了嗎?現在已經到了被撤職的地步,你纔想起問我意見來?我又不是神仙,還能給你變回鎮守不成?”
早前莊千落就看出來,宋府是由宋夫人當家作主的。可是沒想到,背地裡宋夫人訓起宋大人來,那是一點都不客氣。
人家夫妻在吵架,莊千落自然不好就這樣敲門進去。
無奈之下,她只好躲在一處愛花叢裡,想着等一會兒,她們夫妻不吵了,再假裝剛到,給宋大人留些面子。
卻沒想到接下來聽到的話,卻讓她大吃一驚。
“早就告訴過你,不要眼皮子那麼淺。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凡事都那麼看不開?專門圖意眼前芝麻那麼大一點小利呢?我告訴過你多少次?莊千落是個有能力的女人,別看奚術塵現在的生意做得大,可他抵不上莊千落帶給我們的好處!”
“可你倒是好!幾杯貓尿下肚,老眼昏花的看着閃亮的銀子就發昏。連方便麪那麼大的事兒,你都敢告訴奚術塵?你自己不想要腦袋也就罷了!你這是誠心連累我,和你兒子一同不想要腦袋了!”
原來當初將方便麪之事泄漏出去的人,居然就是宋大人?
莊千落驚得連嘴都合不上,繼續豎着耳朵聽着屋裡宋夫人的埋怨。
“不要銀子?我若不要銀子,上頭那些人豈是那麼容易打點的?你指着莊千落,可是這一年都過去了,可見她給你送過一文錢?”宋大人的反駁聲音不大,卻還是讓莊千落聽到了。
宋夫人聞言更是暴怒,聲音比之前大了一倍,罵道:“你個老不死的東西,犯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居然還有臉和我比這個?你不知道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嗎?我若不將莊千落培養起來,將來怎麼利用她?你看看現在的她,又是方便麪的事業,又是造紙廠的事業,哪一項不是獨一無二?日進斗金?”
“若不是你糊塗,將那麼大的事兒泄漏出去。這一次,也不會招來如此大的災禍,弄到革職準備查辦的地步!身爲一個老爺們,你連一個女人的見識都不如,你還好意思頂嘴?我讓你頂嘴!我讓你頂嘴!”說着說着,屋裡就響起動手的聲音。
那‘啪嚓、啪嚓’的聲音,即便莊千落沒進去看,也知道肯定是宋夫人拿着自己的鞋底,在打宋大人。
她們夫妻怎麼鬧,莊千落已經完全沒興趣了。
她現在滿腦子裡裝的都是,原來奚術塵在方便麪上做手腳的事兒,宋大人和宋夫人已經知道了。
而且聽剛纔的意思,知道這件事,還不是最近一兩天的工夫。
可是她們夫妻,並沒有給她送信,就連東宮珏都不知道此事。
那麼是不是說,奚術塵也是拿錢買通了她們,然後用了一招瞞天過海,這才把宋大人也給算計進去,逼得宋夫人在這裡發怒?
屋子裡,不停傳來宋夫人打人的聲音,餘下的就是宋大人低低的求饒聲。
莊千落坐在花叢裡,聽着屋裡鬧騰了有一刻鐘的時間,宋夫人才算消了火氣,氣喘吁吁的說道:“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咱們還是要趕緊想個辦法,把罪責推出去。否則的話,落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咱們全家幾十口人的性命,只怕都要不保了!”
“推給誰呢?”宋大人愣了愣,反問。
“還能是誰?當然是田胖子和莊千落啊!莊千落是方便麪的主要監造人,田胖子是推薦人,本身也夠級。不讓他們倆頂罪,難道還讓東宮珏那個無名小卒去嗎?讓他去,朝廷那邊也要有人相信纔是!”宋夫人說話果斷狠辣,一點猶豫都沒有。
“可是你剛纔不是還說,留着莊千落是爲了要給我們以後賺錢用嗎?”宋大人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到了頭,這會兒說話都有些發懵。
宋夫人狠狠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和命比起來,錢算什麼?沒有她,我一樣可以利用別人賺錢。”
“夫人,你已經有辦法了?”聽到這裡,宋大人笑了。
宋夫人卻是根本不買宋大人的賬,白了他一眼,才道:“還需要什麼辦法啊?莊千落本就是方便麪的總監造,就算咱們當初沒上報朝廷,想把功勳都記在你身上,東紅園那些士兵,可都是親眼看着可以作證的。所以,這一次的事件,她是第一個跑不掉的。”
“最難辦的,應該是田胖子。當初奏報皇上的時候,可是打着你的名頭,他只是副手罷了。如今出了那麼大的事兒,若是想讓副手認下所有罪,我們就不能心軟了!你趕緊派人,想辦法把田胖子解決。再弄個畏罪自殺的現場,然後再寫信聯絡一下,你平日裡要好的官員,讓他們聯名保你。”
宋大人聞言喜笑顏開,連聲讚道:“還是夫人聰敏!還是夫人的手段厲害。爲夫這就去辦!馬上去辦!”
自打發生彩石郡宋府滅門的事兒,莊千落就知道宋大人和宋夫人的心腸不怎麼好。
試問,如果她們還有一點良心,又怎會完全不顧近親家庭發生的事兒呢?
如今,千城覆還頂着宋大人的表弟,宋遠喬的身份。
可是現在面對她們自己闖下的大禍,卻是完全沒有想到過一點骨肉親情,巴不得讓她們死個痛快。
只是微微想一想,莊千落都覺得心寒。
但是如今的她,是真的沒有機會,再想一些有的沒的。
進屋去的計劃,莊千落是徹底沒有了。
趕緊找到來時的路,莊千落又悄悄從狗洞裡爬出去,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反倒變成了她一直沒給予希望的田府。
宋大人要害的人,也包括田胖子。
都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如今她唯一能做的,那就是聯合田胖子。
田府的情況,和鎮守府差不多。
一圈一圈圍繞的官兵守着,可惜這一次,莊千落沒有那麼好運。
銀子沒送出去,對方更是守的死緊,她根本就進不去。
無奈之下,莊千落只好策馬回家。
見到東宮珏,莊千落小聲的對他將宋府的事兒一五一十學了一遍。
東宮珏聽完卻是沒有一點驚訝,淡聲優雅回答:“宋大人和宋夫人的人品,我怎會不清楚?只是萬萬沒想到,方便麪泄密的事兒,居然會是她們做的。”
也就是說,他早就想到,宋大人會把罪責推到莊千落和田胖子的身上,他纔會選擇第一時間來給莊千落報個信。
莊千落欣慰的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的說道:“若是我有幸能逃過這一劫,你以後便跟着我幹吧!我見你根本無心追求功名,倒不如跟我逍遙賺錢。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東宮珏擡起溫潤如玉的眸子,深深的望着莊千落,詫異的問:“千落,你那麼聰明,怎會不知道我一個鎮守府的幕僚,爲何會被派到你身邊呢?你,當真不介意?”
莊千落被他問得想笑,直言反問:“你說的哪一點?美色誘惑我嗎?可是,我們認識這一年裡,你當真做過這種事嗎?”
東宮珏白皙俊美的臉瞬間一紅,微微輕咳了一下,趕緊導正話題:“局勢如此緊張,你可有應對之策了?”
莊千落搖搖頭,很認真的回答:“沒見到田夫人,我也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東宮珏眯起溫潤如玉的眸子,沉思了一會兒,才道:“不如你現在就去邊城吧!此事發生在邊城,或許只有深入其中,才能找到證據證明你的清白。”
莊千落微微詫異:“爲何你會這樣說呢?方便麪的產地,明明是東紅園啊!”
可是這話說完,莊千落就明白東宮珏的意思了。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莊千落搖頭大呼道:“哎呀!你看我笨的,怎麼忘記了,東紅園一直都是你和風良在看着呢?在你們這裡,肯定不會出問題。那麼剩下的,也就只有在邊城動手了!”
東宮珏抿着弧度剛好的微笑,輕輕頷首囑咐道:“你若是決定好了,就趕緊動身吧!若不然待扣押令下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不跟我走嗎?”東宮珏同樣是東紅園的負責人,留下來也是被抓的命運啊!
東宮珏搖搖頭,分析道:“不管你能否找到證據,東紅園的事兒,都需要一個人去抗!若是連我都走了,只怕會小事鬧大,更是給了宋大人栽贓的機會。”
“你放心!只要你儘快找到證據,朝廷不會拿我怎麼樣的!畢竟,現在只是初步懷疑,還沒到證據確鑿的地步。如果有,也不會延緩抓捕我們的時間了!我不會有事,你安心去吧!”
這話剛開始聽很正常,可是細細分析,怎麼有一種,東宮珏決心留下來替她去死的味道呢?
可是,她和東宮珏的關係,真的到了,他願意拿他自己的生命換她的生命的地方了嗎?
莊千落嘴角抽了抽,不知道爲啥,腦袋裡突然就想到了奚術塵。
終是忍不住問道:“那個……東宮啊!你爲啥要對我這麼好呢?”
其實她想問,你不會也愛上我了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她一定從現在開始,就離東宮珏越遠越好。
被一個滿腹心計的奚術塵愛上,她都覺得頭疼的要死,如果再來一個,她的日子也不用過了,倒不如直接讓朝廷問罪,一殺了之來得痛快。
東宮珏瞥了一眼問得小心翼翼,滿臉謹慎的莊千落一眼,優雅如翠玉的聲音,輕輕回答道:“這不是對你好,而是兩全的唯一辦法!畢竟,我也想好好的活下去啊!”
“呼~~~”莊千落長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放心下去。
趕緊回屋去簡單的收拾行李,莊千落只是簡單的和知道實情的杜風良交代幾句,然後就拿着東西策馬離去。
千城覆的影衛,她帶走了十個人,差了一個人去給千城覆報信,剩下的十個,留在家內暗中保護。
說起來,這還是莊千落來到這個異世後,第一次出遠門。
好在身邊有十個影衛陪着,她倒是也沒覺得特別孤單,尤其是滿腦子都是事兒的情況下,她就更無心多想一些有的沒的。
這一路,她們是順着押送方便麪去邊城的路在走。
可是細細打聽下來,仍舊是一無所獲的。
到了這個時候,莊千落就特別想念遲遲未歸的千城覆,如果他在,以他的聰明才智,應該就不會讓她如此頭疼了吧?
可惜,千城覆不在她身邊,更是不知道爲了什麼事,纏在京城遲遲未歸。
一路策馬奔波,除了吃飯和睡覺,多數停下來的地方,都是去打聽上次運送方便麪停留的所在地。
就這樣奔波了十幾天,她纔算到達晗海國最北邊的城鎮——風浴城。
這樣的速度絕對不快,但是到了風浴城外打聽後她才發現,事情的發展進度,比她來的路程還要慢。
譬如說,田胖子仍舊還是撤職關押,並沒有達到提審問罪的地步,也沒被人害死。
也或許,正是因爲宋大人希望給自己脫罪,正在暗中託關係,這才延緩了此事的發展進度。
據說從風浴城再向北走,過了三個相距十里的驛站,便是柔然國的地界。
柔然國有點像古代的蒙古國,聽說也是茫茫草原一望無際,那裡的人們慣食牛羊生肉,民風彪悍的不得了!
每次一想到這一點,莊千落就特別納悶。
就奚術塵那個小受樣,怎麼看都和彪悍的蒙古族扯不上關係吧?
難怪會被柔然國派來晗海國做奸細頭領!
想來如果不是證據確鑿,誰看了都不可能懷疑他的身份的。
發現自己的思緒飄遠了,莊千落趕緊搖搖頭,將手裡最後一口饅頭嚥下去,她邊打掃着手上的殘渣,邊吩咐影衛道:“進了城,你們就都躲在暗處吧!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現身。”
“是,夫人!”影衛齊刷刷的點頭。
莊千落嘆了一口氣,看着黃沙漫天蕭瑟深秋裡的圍城,心底瀰漫着濃濃的不安。
因爲最近一次大戰,晗海國大敗而歸,導致原本就人煙稀少的風浴城幾乎變成了死城。
十室九空的狀態,倒是可以讓莊千落省去不少住宿費用,只是隨便找了一家看着還不錯的民宅進去,她便可以化身成這裡的居民。
這個家裡,除了沒有人之外,幾乎什麼都有。
莊千落花了一天的時間,將這裡熟悉清楚,然後換上衣櫃裡的衣服,將自己的頭髮包起來,再在臉上抹了一點灰,邋遢的扮相看上去哪裡還是一個亭亭玉立少女?
根本就是個喪父喪子,孤苦度日的中年婦女。
咳咳咳……
形容的有些嚴重,她可沒克親人的念頭。
一路奔波多日,莊千落也是疲倦了,躺在陌生的環境裡,居然也睡的無比踏實。
一直到半夜,她才被外面吵鬧的聲音給驚醒了。
“出了什麼事兒?”莊千落問藏在暗處的影衛。
影衛並沒有現身,而是小聲回稟道:“好像是有人家在出殯!且哭鬧着呢!”
大半夜出殯?
這是當地習俗?還是另有隱情?
一想到這裡,莊千落哪裡還有睡意。
一掀被子起身,匆匆往外走去。
她出來的時候,正好出殯的隊伍經過她的門口。
漫天飄下雪白的冥幣,還有十幾個哭哭啼啼披麻戴孝的人,擡着一口柳木廉價棺材,浩浩蕩蕩的向城門方向走去。
莊千落蹙眉想了想,也跟着棺材往外走。
出了城,就是她今天來時的那條路,一望無際的黃沙飛揚,在夜色中格外的蕭瑟滲人。
今個兒是十月十八,天上的月亮還算明亮,再加上那些人都穿着白衣,也就沒讓有心尾隨的莊千落跟丟。
那些哭哭啼啼的人,將棺木下葬,之後又哭了一會兒,就集體回城。
莊千落這時才靠近墳地,對跟隨而來的影衛吩咐:“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