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書安坐在辦公桌對面，胖胖師姐和丁子鈺分坐我兩邊。胖胖師姐一直在偷偷看我和丁子鈺，她不斷的擦着眼淚。
雖然神書安說聊聊，但沒人先開口。爲我們一人倒了杯水，神書安還遞了紙巾給胖胖師姐。
“嗚嗚嗚。對不起。”接過神書安的紙巾，胖胖師姐又控制不住的哭。“書安，小樂，對不起……請你們一定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
辦公室裡很安靜，胖胖師姐哭的很大聲。我們三個一邊聽着她說，一邊低頭看自己的指甲。等到胖胖師姐的哭聲減弱，神書安才沉聲說：“一年前的事兒，其實，我也有責任。”
“從得知我媽生病，到她從醫院跑出去，我陪了她將近一個月。”神書安停頓了幾秒鐘，他繼續往下講，“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我陪着她做檢查做化療，看着她痛哭流涕掉頭髮……這一個月的時間，她很痛苦。我也很痛苦。”
神書安的兩個大拇指對碰，他眸子裡一片平靜：“我媽媽那個人。你們都知道。她很要強，從來都不會示弱。就算是查出自己得了乳腺癌，爲了讓身體完整，她也拒絕治療。因爲這個，在治療的過程中我們經查吵架。”
“喬羽萌，你在這兒護理過我媽媽。”神書安擡頭看胖胖師姐，他的語調不急不緩，“你和護工照顧她，她從來不開口。只要你們一走，我們兩個說不到五句話就開始吵架。跟以往的爭論不同，我們經常是破口大罵。她罵我是畜生，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冷笑。在我媽跑出醫院前，她的精神狀態就不是特別好了。病痛折磨着她。她又折磨着我……如果不是晚上回到小樂那兒，我要是一直住在醫院，恐怕精神也出問題了。”
神書安輕笑，他笑的略微苦澀：“喬羽萌，該道歉的人不是你呢！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媽做的。是她纏着你追問家裡的地址。是她把我的車偷走去找小樂，是她去撞車害死了自己和石安琪……該道歉的人不是你，是我，做錯的人是我。”
聽着神書安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隨着他的講述，我彷彿回到了去年的冬天，回到了車裡。坐在椅子上，我甚至隱隱能嗅到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兒和汽油燒焦的味道。肩膀上癒合的傷口隱隱作痛，我的額上有冷汗低下。
胖胖師姐哭的不斷喘氣，她斷斷續續的說：“你幹嘛這麼講呢？這件事兒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還記得，那天你特意囑咐我，要看住你媽媽。我跟你打包票，承諾一定照顧好她……如果不是我八卦，如果不是我胡說八道，你媽媽肯定就……對不起，神書安，對不起！”討溝盡亡。
“喬羽萌，我說這話不是安慰你啊！”神書安坐直了身子，他笑，“是這個事兒，真的跟你沒有關係，錯不在你。對我媽媽偷跑的事兒，我早就有察覺。在我出門前我應該提醒你的啊！我沒有提醒你，所以你纔沒有提防……是我的錯，纔會造成悲劇。對不起小樂的不是你，是我。”
胖胖師姐從椅子上站起來，她跑過去一把抱住了神書安。她的力氣太大，神書安輕飄飄的被她攬在懷裡。
鼻涕眼淚都掉在了神書安的腦頂上，胖胖師姐將這一年的委屈全發泄出來：“可是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你啊！不單你媽媽的事兒，還有你和小樂。如果不是發生這件事兒，你們兩個肯定還會好好的在一起……我雖然一直沒去找你，但你的事兒我都有打聽。知道你過的特別苦，我心裡抱歉啊！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命賠給你！真的！”
胖胖師姐提到我，神書安的視線也挪到了我的身上。我們兩個的視線對接的很短暫，但他立馬又移開了眼。
“不哭了，不哭了。”神書安輕聲安慰胖胖師姐，“事情都過去一年了……過去就過去吧！”
胖胖師姐鬆開手，神書安笑着指了指我：“況且，我不是受害者，我沒權利說太多話。小樂纔是無辜的，小樂的爸爸纔是。至於我媽媽的死……是她自己選擇的，她咎由自取。而安琪的死，卻全都是她引起的。不管我媽媽是因爲什麼做這件事兒，也不管我媽媽是在什麼狀態下做的這件事兒，她錯了，大錯特錯。我對不起小樂的爸爸，我也對不起小樂。沒臉見人的是我，從來不是你。”
“神書安……”我呢喃着叫他。
我叫完他的名字，辦公室裡的其他三人一起轉頭看我。我沒再繼續往下說，胖胖師姐問我：“小樂，你是怎麼想的？你說說啊！你還喜歡神書安的是不是？你們兩個那麼喜歡對方，爲什麼不繼續在一起？時間過去一年多了，大家放下芥蒂不好嗎？從現在開始，你們兩個重新認識？嗯？你們試一試？”
“喬羽萌，你幹嘛呢？”神書安的臉色沉下來，他似乎有點惱怒，“我都說了，對不起小樂的是我媽媽，是我。我虧欠她們家的太多了……我沒有理由沒有立場，去要求她任何。”
胖胖師姐忽略掉神書安的話，她跑到我身邊。胖胖師姐的體重太大，她跑過來我覺得地面都發顫。一把抓住我的手，她眼神期盼的望着我：“小樂，我知道！我知道你還愛着神書安！你好好想想啊！一定好好想想啊！你……”
“行了！有完沒完！”沉默多時的丁子鈺突然爆發了，他揪着胖胖師姐的領子將她推開，“事情該怎麼決定，小樂自己有主意！你又是哭又是鬧的，是想做什麼？逼着她跟神醫生和好？爲了彌補自己的愧疚這麼做，你是不是有點太自私了？”
胖胖師姐瞪着丁子鈺，她的樣子瘋瘋癲癲看起來有點嚇人：“你又是哪根蔥哪頭蒜！你又憑什麼這麼跟我說話？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在沒發生這件事兒之前，小樂和書安非常非常的相愛！既然你是小樂的親戚哥哥，你是不是應該想辦法讓她跟神書安複合！難道你不希望小樂日子過的好嗎？”
我和神書安沒說話，胖胖師姐和丁子鈺在那兒對着喊。在胖胖師姐說完話，丁子鈺不屑的一撇嘴：“我算哪根蔥哪頭蒜？我告訴你，石小樂這一年一直跟我在h市生活。她大晚上發燒，是我送她去的醫院。她腸炎發作住院，是我陪在她身邊。她在公司受委屈挨欺負，是我在照顧她保護她。她藏起來偷着哭，是我給她遞紙巾燒洗澡水……你問我是哪根蔥哪頭蒜？我倒是要問問神醫生，既然他那麼愛小樂，在小樂有困難危險的時候，他又在哪兒？”
胖胖師姐啞口無言，丁子鈺冷淡的看他倆：“雖然我不是石小樂的男朋友，但我覺得她的事情我還是有發言權的。你們之前的恩怨糾紛，我不發表意見。可之後……”
“之後你也沒有發言權。”胖胖師姐小聲嘀咕。
“那是你以爲。”丁子鈺冷哼，“不過你放心，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爲了讓自己痛快，就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小樂。小樂想怎麼做，我不會干涉的。無論她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不過神醫生，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
神書安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和丁子鈺平視：“你說。”
“你是男人。”丁子鈺一字一頓的強調，“你不僅要顧好自己，你也要顧好你自己喜歡的女人。你要是扛不起自己應盡的責任，我看你還是不要和小樂在一起了。不然你們早晚都會分手，這樣反而更痛苦。”
胖胖師姐用袖子一擦鼻涕，她大聲的辯解：“我纔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小樂呢！是你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小樂了吧？說什麼你對她如何如何的，是幹嘛？想要她補償你嗎？”
“算了，都別說了。”又是哭又是吵，我腦袋疼的厲害。不想再爲過去的事兒糾纏，我只是想盡快離開，“事情說的差不多，我要去照顧我媽了，三哥，我們回去吧！”
我剛站起來，胖胖師姐一把將我推回到了椅子上。肩膀撞在椅背上，我疼的悶哼。吵的情緒激動，胖胖師姐看起來非常暴躁：“不準走！誰也不準走！事情不說清楚，誰也不準走！”
“你鬧夠了沒有？你多大個人了！”丁子鈺氣的和胖胖師姐撕打起來，“就算你是個女生，胡鬧起來也要有個限度！”
他們兩個扭打成一團，樣子很是難看。我也氣的要命，我恨不得把他倆敲昏了丟一旁。費力的想要把他倆分開，我聲嘶力竭的喊：“你們兩個鬆開！快點鬆開！丁子鈺！你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你能不能別和女孩子計較？”
丁子鈺不是愛計較的人，看樣子他今天是氣瘋了。胖胖師姐看丁子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對着丁子鈺吐口水：“你倒是很會說大道理啊！說的理直氣壯又冠冕堂皇啊？丁子鈺是吧？你這麼不想小樂和神書安在一起，你是不是喜歡小樂啊！”
“對，”丁子鈺鬆手，他很冷靜的承認道，“我是喜歡石小樂，喜歡一年了。”
“啊？”我立馬放開抓住丁子鈺的手。
本來是想勸他倆別吵的，結果現在丁子鈺來這麼一句。我舔舔脣，整個人都蒙了。回頭看向神書安，他依舊是滿臉淡漠。丁子鈺的話他像是沒聽見，一點反應都沒有。
“哼，我說的嘛！”胖胖師姐一甩手，“你要是不喜歡小樂，簡直都見了鬼了！你要是不喜歡小樂，你會忙前忙後那麼熱心？我纔不信呢！”
問題沒解決，反而更復雜了。他們願意吵就吵吧，願意打就打吧，我是不想繼續呆在這兒了。再繼續呆下去，恐怕我也得瘋。
不再理會爭吵不休的胖胖師姐和丁子鈺，我轉身開門出去。一路跑着回病房，我中間停都沒停。
病房裡只有我媽在，小陳已經不知去向。見我哭的髒兮兮的進來，我媽一愣：“小樂，你怎麼了？和誰吵架了？”
爲了不刺激我脆弱的神經，我媽沒有提神書安的名字。坐在椅子上，我耍賴的去抱我媽：“我沒事兒，就是……有點累。”
“多大了呀，還撒嬌呢？”我媽摸着我的腦袋，她輕笑，“要我說啊，你就回去吧！我這兒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避開我媽肚子上的傷口，我輕輕靠在她的肩膀上。深吸了口氣，我問她：“媽，你談那麼多次戀愛……不累嗎？”
“累啊，怎麼不累啊！”我媽笑，她眼角的魚尾紋都加深了，“可是因爲喜歡啊，就算再累，也不願意放手吧？”
我實在是沒忍住好奇，說：“媽，那你喜歡小陳什麼啊？他天天好吃懶做，跟個寄生蟲似的，就知道花你的錢。沒有他的話，我覺得你生活質量能提高好幾個檔次呢！”
“你媽我你還不瞭解嗎？就是喜歡聽甜言蜜語，喜歡看帥氣的小夥兒。”傷口疼的我媽略微皺眉，可她依然在對着我笑，“小陳別的不行，但長的還算過的去呀！甜言蜜語說的好，每天都哄的我開開心心的……我就當花錢買人哄我咯！我現在年紀也大了，你和你姐姐又都不在我身邊。我需要有個人哄哄我開心，即便不是真心的。”
“那我爸呢？”我嘆息，“我爸也蠻好的呀！他一直疼你愛你照顧你的，他現在離婚了，女兒也沒了。你們兩個知根知底兒的，不考慮複合嗎？”
我媽的眼睛微眯，她想了好一會兒，纔回答我：“我和你爸，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很貼心的知己。不過這輩子我們夫妻的緣分盡了，不適合再做夫妻了。”
這些道理看似淺顯，但我好像聽不太懂。而我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剛纔的事情，我很糾結卻問不出口。我媽在戀愛領域裡，已經是修煉滿級的選手。即便我不說，她也能明白：“你不高興，是因爲神書安和丁子鈺嗎？”
擔心丁子鈺突然回來聽到我們談話，我起來去把病房門鎖好。再次坐回到椅子上，我說：“對啊，剛纔碰到了一個師姐，我和神書安共同認識的。說起了以前的事兒，在神書安的辦公室裡吵了一通，丁子鈺說……說他喜歡我。”
“見你和丁子鈺一起回來啊，我就猜到了。”我媽慈愛的幫我整理下頭髮，她笑，“我們家小樂長的漂亮人還好，有人喜歡是很正常的啊！”
看我保持沉默，我媽問：“你還喜歡神書安，對不對？”
喜歡啊，當然喜歡。跟以前一樣喜歡，甚至比以前還要喜歡……我苦笑：“我喜歡有什麼辦法啊，他又不見得喜歡我。而且我覺得，他很可能有女朋友了。”
“不可能。”我媽回答的非常堅定，“神書安不可能有女朋友。”
“你咋知道？”我精神一緊，“他告訴你的？”
“我們兩個非親非故的，他哪兒能告訴我這個？神醫生那麼驕傲的人，他不會見誰都說自己的隱私的。”我媽搖搖頭，她樂呵呵的對我說，“小樂，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最怕看醫生了，每次帶你去醫院看醫生，你都沒命的哭。你說啊，醫生好凶，板着臉好嚇人……可你有沒有想過，醫生如果有一天和顏悅色的，也是件非常嚇人的事兒。”
“啊？”醫生和顏悅色是好事兒，那有啥嚇人的？
不知想到了什麼，我媽噗嗤一聲笑出來。笑的動作太大，傷口疼的她哎呦哎呦叫。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我媽笑的根本停不下來：“你想啊，醫生嚴肅點告訴你得了什麼病什麼病，你能接受了吧？他要是嬉皮笑臉的跟你說，嘿，您這闌尾有問題啊，一定得切除啊，再不切除就得壞了……你會怎麼想？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定有不好醫治的絕症了？”
我媽說的情景我想象不出來，但她模仿的樣子實在是讓我感到好笑。而我媽並沒模仿完，她繼續說：“還有啊，你在想想。你躺在手術檯上，醫生剛用手術刀割開你的肚子，他看看你的肚子，忽然又笑了。又笑又樂的說，嘿，您這個闌尾長的畸形啊，和盲腸長在一起了。幸好發現早了，不然可麻煩……這樣的話，你不會感到毛骨悚然嗎？”
“媽，你到底想說什麼啊？”我被我媽逗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誰跟你講的？這醫生是說相聲的嗎？”
“這醫生就是神書安啊！”
我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不，不可能，神書安纔不會說這種話。”尤其是現在的神書安，他跟一般醫生沒兩樣，一本正經，不苟言笑，“這次回來，我感覺他像忽然變了個人。變的我都快不認識了，他臉上連幅度大點的表情都沒有……怎麼會像你說的那樣俏皮？我不信。”
我媽可算停下不笑了，她擦擦眼角，說：“我昨天來看病，第一個醫生告訴我沒事兒，回家吃藥就行。正好碰到神書安在，他拿過我的檢查報告看完就笑了。他那種笑啊，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小陳被他笑毛了，還以爲我快死了。”
“我是局部麻醉的，沒有全麻。”我媽噗嗤一聲，她又開始笑，“神醫生把我的肚子切開後，他拿着手術刀樂了。雖然他臉上帶着口罩，但根本不管用，他都樂出聲了。旁邊的護士被他笑怕了，生理鹽水都打了一瓶……小樂，他是知道你要回來了，高興的吧？”
我媽笑了，我卻哭了。
趴在病牀上，我哭的是泣不成聲。我簡直是無法想象，神書安在知道我媽要手術時是怎樣的心情。歡迎回來，是跟我說的吧？而說是女朋友……也指的是我吧？
再次回想起我們除夕時的碰面，神書安說了不要再見。不說再見，就假裝我們沒有分手。從我們分開的那天起，神書安他就在等着我回來！
我沒有理由沒有立場，去要求她任何……
神書安無法開口要求我們在一起，我又何嘗有臉去說？如果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保護失利，安琪根本都不會死！安琪死了，吳美靜瘋瘋傻傻的。我爸整個人都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他病了一年多才好。我答應過我爸，不會和神書安再在一起……我要是出爾反爾的話，我爸該怎麼辦呢？
明白我心中的顧慮，我媽安慰我說：“石康年那面你不用管，等我出院後，會去做他的思想工作。我能理解，安琪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可咱們也要講道理啊！害死安琪的是神書安的媽媽，又不是神書安。神書安沒做錯任何事兒，爲什麼要遷怒他？法律都規定說，誰殺人誰償命，你啥時候聽過母債子還的啊？那是舊社會！”
“你放心，這事兒交給我了。”我媽拿起電話準備打給我爸，“這樣吧，我現在叫他來。”
我媽說風就是雨，她恨不得立刻把我爸找來談話。我沒做好思想準備，趕緊攔住她：“別，媽，現在先別。我和神書安還沒怎麼樣呢！等我們兩個關係緩和了，你在幫我想辦法……現在你是覺得神書安還喜歡我啊！但不代表他還想繼續跟我在一起啊！再等一等吧，我們兩個還需要點時間。”
“都一年多了，還需要啥時間？”我媽心疼我，她難過的眼眶都紅了，“再等下去，你們兩個真不一定能在一起了啊！趁着這次，直接把誤會都說開吧！不然一直耗着，對誰都不好啊……小樂，別說媽媽沒提醒你。神書安那模樣長相，可是非常搶手的。護士站的小護士，全在那兒盯着呢！你要是不抓緊，萬一哪天被別人抓緊了……”
我很擔心：“可是我爸爸……”
“都說我給你解決啊！”我媽伸手抱住我，“石康年要是怪，就怪我吧！他要是實在不接受不了，我給他當女兒補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