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小芽就一副怯怯的小家子模樣,坐在秦老夫人的牀前,一聲兒也不敢吭的,悶坐了許久後,纔有個老媽子過來,訕訕笑着給雲小芽倒了杯半涼不熱的茶,道,“姑娘喝茶。”
雲小芽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站起身,連聲道謝,那茶卻只是抿了一抿,並未喝進肚裡。那婆子顯然正等着她爲這冷茶發作,見她呷了冷茶卻未吭聲,就愈發的覺得這就是個包子,當下便也不再將雲小芽放在眼裡。
雲小芽坐了一會兒,就藉口屋子裡藥氣重,從荷包裡取出粒香餅來,丟進了炭盆裡,瞬間屋內芳香四溢,醒神沁腦,她到底頂着大夫人外甥女的身份,朝炭盆裡丟個香餅什麼的,倒也沒人起疑。
雲小芽密切注意着外祖母的臉色和氣息,其實三夫人沒有看錯,經過昨天夜裡梅孃的診治,老夫人今天的氣色確實好了許多,但爲了不引起三夫人的懷疑,大夫人和她一口咬定老夫人的氣色差,三夫人雖半信半疑,卻也只能覺得是自己看錯了眼。
但不管她們如何努力,也擋不住三夫人白天給老夫人喂的藥裡,依舊有天羅草,雲小芽只能在屋子裡焚起摻瞭解藥的香餅,儘可能的緩解天羅草的藥性。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老夫人的氣息就平穩了起來,臉色也和緩許多,雲小芽便鬆了口氣,她向那幾個丫鬟婆子道,“你們別都在這屋子裡呆着,人多氣味兒腌臢,再悶着老夫人,你們都到外面去吧,屋子裡有我守着就行。”
衆丫鬟婆子正想着雲小芽是留下來監督她們不得偷懶的,一聽這話,就正中下懷,再看向雲小芽的臉上也多了絲笑意,各自退了出去。
屋內再無他人,只剩了雲小芽和昏睡在牀上的秦老夫人,雲小芽絞了熱棉巾子來到牀邊,邊輕輕給外祖母擦着手和臉,邊無聲的嘆息,若不是外面還有許多三夫人的人,她真想抱着外祖母大哭一場,告訴外祖母,她的女兒這些年來都還活着,不但如此,她還有了外孫和外孫女,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可看着外祖母花白的銀髮,雲小芽無數句話卻都只能哽在喉嚨裡,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外祖母此時正在危難之中,生死難料,她不敢冒半點險。
但這一刻,她還是很感謝趙廷琛的,若不是他,她只怕這輩子都沒有見到外祖母的時候。
不知道孃親若知道這一切,該有多歡喜?
不知道孃親若知道此時外祖母遭的罪,該有多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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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上時,趙廷琛又來了,看雲小芽的眼睛紅腫,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趁着陳婆子出去,他皺着眉問,“哭的?”
雲小芽低着頭,這一天裡,她不敢落淚,又忍不住落淚,一雙眼睛硬是被揉得發腫,那些丫鬟婆子跟前,她就只說是被炭氣薰的,那些丫鬟婆子們便一撇嘴,“大家小姐真是嬌氣。”
就有嘴毒的問,“姑娘家裡這時候難道不燒炭麼?”
雲小芽看看那炭,再看看牀上的外祖母,心裡就有火氣衝了上來,冷冷答道,“我家裡燒的都是最好的銀絲炭,沒有炭氣。”
那婆子便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雲小芽,銀絲炭極貴也極少,向來只有王公貴戚纔買得到,以秦家這樣的財力想要一簍也不容易,所以秦家向來只用比銀絲炭次一等的銀炭,倒想不到大夫人的孃家竟可以用得到銀絲炭?
雲小芽立刻也想到了這點,剛剛那番話顯然是說得有些滿了,想了想,就硬了頭皮解釋,“我舅舅在京城行商,每年裡總是能帶回幾簍來的,知道我經不得炭氣,就全給我用。”
她這解釋雖勉強,卻也說得過去,這婆子一聽這姑娘在家裡竟是這般嬌慣的,當下語氣裡也就恭敬了些,笑道,“姑娘真是好福氣呢。”
這樣的話不過是敷衍,雲小芽也不理她,一心只等着到晚上時,薰起迷香放倒這些人,好方便趙廷琛來。
趙廷琛見她臉有哀慼,語氣便軟了一些,“放心,有梅娘在,沒事的。”
他突然的溫柔,讓正滿心悲苦的雲小芽猝不及防,她訝然擡頭看他,就見昏黃的燈光下,他幽黑的眸子像是一池深水,將她整個的都裹在裡面,雲小芽心裡猛然顫慄,此時的趙廷琛——讓她突然覺得有些害怕!
她忽然發現從不知什麼時候起,趙廷琛就有些變了,他不再是初認識時的暴虐無常的尊貴少爺,反而對她隱忍包容了起來,哪怕是在船上她當衆挑戰他的權威,堅持要救河裡的人時,他也不曾再對她真正的發作過。
這是爲什麼?
趙廷琛見雲小芽怔怔的看着自己發傻,眉頭就又皺了起來,“怎麼?我臉上開花兒了?”
雲小芽這纔回神,她見梅娘正準備給外祖母施針,便將燈在牀中櫃上放好,拉了趙廷琛來到外廳,低聲道,“二少爺,我覺得這大夫人和大公子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趙廷琛皺眉。
雲小芽點頭,就將白日裡大公子問她話時,大夫人眼裡那明顯的警告全跟趙廷琛說了,臨了,她問道,“我一時想不明白他倆是怎麼回事兒?要說大夫人不想讓大公子知道此事,偏她又不瞞着;可若說不瞞着,爲何在大公子說起要除去三夫人時,她又以眼神警告我?”
趙廷琛問,“那事後……她沒有對你說什麼?”
雲小芽搖頭,“沒有,她半句解釋提點的話都沒有,只說,大公子心綿意軟,不如二爺能撐得起檯面!”
趙廷琛眉頭微緊,“這確實……有些奇怪。”
“二少爺,奴婢今兒聽大夫人的語氣,好像您和她約定了什麼事兒?”雲小芽狐疑的看着趙廷琛,暗搓搓的想着趙廷琛別是把她和她孃親弟妹都給賣了。
趙廷琛一眼就看出了她肚子裡在想什麼,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簡潔道,“我幫她剷除後患,她答應我一個條件。”
“一個條件?
”雲小芽眼珠子一轉,脫口道,“秦趙聯盟?”
“聰明,”趙廷琛一拍她的腦袋,“三夫人之所以能在秦家掌權,除了依靠你外祖母的疼愛偏護,也是因爲她的梅花針法最好,除她在外,就是秦家這位大夫人了,只要三夫人沒了勢力垮了臺,你外祖母年紀又大了,秦家繡坊就只能依靠你這位大舅母,那時,但凡她點了頭,我要跟秦家繡坊合作,就不是難事了。”
雲小芽卻十分不解,“可是……這也不是緊急之事,揚州運糧纔是迫在眉睫,二少爺你爲什麼偏要在這時候趕來蘇州?”
這是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的地方。
趙廷琛看了她半晌,臉色就慢慢變得哀涼,他輕輕搖頭,“不,最迫在眉睫的,不是揚州運糧!”
“那是……”雲小芽忙問,卻見趙廷琛已轉過身去,冷然看着窗子上貼着的纏枝梅的紅紙窗花,語氣淡然,“其實這世上最傷心的事,不是親人間的傾軋算計,而是你明知道他在傾軋算計你,你還要救他!”
“救……”雲小芽這一驚非小,她一把攥住趙廷琛的手,瞪大眼道,“您是說……您之所以這時候來蘇州,是爲了……救……救……”
她吃不準趙廷琛口裡的“他”是誰?是大少爺趙廷深嗎?
可是,可是他明明那般的恨大少爺,恨夫人老爺,他怎肯救他們?
等等,他的“救”又是什麼意思?
大少爺去了江寧,給織造府供應蠶絲,而秦家是開繡坊的,依舊沒有什麼關係啊?
她越想腦子裡越亂,趙廷琛已嘆了口氣,又笑了起來,“不管如何,這次你能和你外祖母相見,嗯,小芽,你高不高興?”
他明顯是轉移了話題,不想再說這件事,雲小芽雖滿肚子疑惑和忐忑,卻也不敢再追問,她時刻謹記自己的本分,記得自己只是個下人!
即便他對她的態度有所好轉,她也不敢託大到可以一而再的挑戰他身爲主子的權威!
輕輕點頭,雲小芽轉頭看向內室,梅娘說了,外祖母要醒過來,還要再施兩次針。
“二少爺,您想到辦法對付三夫人了嗎?”
趙廷琛就笑,“甕已備好,只待君入!”
請君入甕!
雲小芽看着趙廷琛篤定的笑容,心裡一時又悲又喜,喜的是若拔除了三夫人這根釘子,外祖母今後的安危就無了後顧之憂;悲的是,待外祖母醒來,得知自己竟差點死在待若親生的外甥女手中,該有多傷心!
“那……等我外祖母醒了,咱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雲小芽問。
她最忐忑的終究還是孃親和弟妹的安全,孃親和弟妹的生活雖貧困,但到底還是平靜的,這種平靜能不打破,就還是不要打破的好!
趙廷琛纔要回答,就聽帷幔內梅娘低聲相喚,雲小芽趕緊進了內室,就見梅娘欣喜的向雲小芽道,“老夫人剛剛睜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