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洛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毫不畏懼地對上沈相滿含憤怒的眸子，真誠對憤怒，片刻後沈相敗下陣來，頹然地嘆了口氣，坐回椅子上，不再看程洛音：“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當年你娘也是這樣的！說吧，你的理由是什麼？”
說到“你娘也是這樣的”，他精明的眸子頓時黯淡了下去，其中滿含的疼愛與刻骨的疼痛令人動容。
知道這位老人因爲想起了愛女的死而難過不已，程洛音走上前去輕撫着他的後背，柔聲道：“我知道姥爺捨不得我回去受苦，也知道姥爺能有能力庇佑我。只是姥爺，我自己的路，總要自己走下去才行，不是嗎？誰也不能保護誰也一輩子，我也不能永遠依靠丞相府的勢力過活。”
見沈相又想要打斷她的話，她快速接下去說到：“況且……有些仇，也總要自己報才行啊！”
沈相一愣，倏地擡起頭看她，她倏然一笑：“事實上，這十幾年來發生的事情我並沒有忘掉，相反，我記得非常清楚，柳氏是怎麼壓榨我的，程洛沁是怎麼教唆別人欺辱我的，程洛婷又是如何對我非打即罵……還有越王府的下人們，一個個是怎麼樣將我踩在腳下的的，我都記得。”
沈相一早就知道她在越王府過得不如意，可聽到她提起這些，還是忍不住又心疼又憤怒：“這羣披着人皮的惡魔！老夫要……”
輕拍着沈相的後背讓他息怒，程洛音淡笑道：“報仇的事情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姥爺，誰也不能永遠依靠誰一輩子，我不可能永遠都靠着您的庇佑活着。老實說，我不想做被人精心呵護的小草，我想成長爲參天大樹，我希望將來有一天，我也能做姥爺的*，而不是讓姥爺您爲我操心一輩子！”
沈相被她這一席話給驚到了，若是換做一個男子說出這席話來，他一定會覺得眼前的人有志氣，可是說出這話的人卻是一個女孩子，還是他最爲擔心的外孫女，他只覺得驚世駭俗：“音兒，姥爺不需要你如何有出息，你要你能保護好自己就好了！”
知道身爲一國重臣的沈相接受不了自己一個女孩子有雄心大志，程洛音也不勉強說教，笑着應了一聲，然後抱着沈相的胳膊撒嬌道：“那姥爺，我回水月居去準備去了！”
看着她一蹦一跳地朝着門口走去，沈相又想起了柳氏讓她回去的糟心事，忍不住問道：“你讓柳氏明日再來接你，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程洛音回頭衝他眨眨眼，神秘兮兮地笑道：“這是個秘密！說出來就不靈了！”
第二天一早，柳氏就迫不及待地駕車來到了丞相府，她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笑意，與昨日那強裝出來的虛假笑容相比，今天的笑容就顯得真誠多了。
能不真誠麼？程洛音答應了今日回去的事情正好給了她大做文章的機會，昨日回去後她就命人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地散播了出去，此時整個盛京的百姓都知道，丞相府的傻小姐恢復了神志以後變的非常薄涼，親奶奶生病了也不想回去照顧，非得讓越王妃上門苦苦哀求才肯回去。
原本，程洛音這個傻小姐是整個盛京百姓口中的笑柄，當然，笑鬧過後，衆人對她的感情還是同情大過恥笑的，畢竟一個好好的小姐生病燒壞了腦子，這些年來深居簡出，府裡又有個繼母，誰都能猜到她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可是被柳氏這麼一傳揚，程洛音的形象就從深受人同情可憐的傻小姐變成了惡毒和沒有良心的人。
現在，盛京的大街小巷上都在討論她不肯回去照顧奶奶的事情，又見到越王府的馬車趕往丞相府，衆人便紛紛猜測着，是不是程老夫人真的病的很重，越王妃不得已之下才來三請四請的？
哼！死傻子！你險些毀了我沁兒的清譽，我也要讓你嚐嚐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她的這些小動作又怎麼能瞞過程洛音的眼睛？莫說她本身就有千里眼和順風耳的功能，就是不動用這些功能，這一大早的，二如就已經把柳氏等人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小姐，王妃實在是太過分了！外面那些謠言肯定是她派人傳的，目的就是毀了小姐的名聲！等回去以後，她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您呢！”
如花在外面聽了下人的竊竊私語後，回來後就開始怒氣衝衝地對程洛音碎碎念。
向來冷靜的如月這次也站在瞭如花這一邊：“是啊小姐，要是就這樣回去，大家都會認爲小姐您是因爲心虛纔回去，反而會越說越難聽！”
如花重重地點點頭：“沒錯，小姐，就不要回去了吧！”
如月蹙了蹙眉，不贊同道：“可是，如果不回去的話，又正好順了王妃的心意，她會非常樂意看到小姐被人指指點點地戳脊梁骨。”
如花煩躁地撥亂了頭髮，氣呼呼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現在到底要怎麼辦？難道由着小姐在一片謠言中回去？現在外面傳的這麼兇，小姐回去後那些人肯定會肆無忌憚地欺負她，一旦小姐有所反抗，那些人肯定又會傳的更難聽！”
這丫頭腦子很少有靈活的時候，這次卻把這件事看的很透徹。
如月低頭看向老神在在的程洛音，不太確定地問道：“小姐，您真的一點也不擔心麼？”想了想，她忽然心下一動：“還是，您已經有了對策？”
程洛音投去讚賞的眼神，正想說話，門外忽然傳來了相府丫鬟的通秉：“表小姐，越王妃來了！”
程洛音嚥下了想要出口的解釋，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如月，她問道：“這個時間，杜夫子應該快來了吧！”
如月不明白她爲什麼會突然提起杜夫子，卻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再有一刻鐘左右吧，杜夫子向來準時！”
杜夫子是大表姐沈碧柔的教習先生，廣樂國雖然民風開放，不反對女子讀書，民間的書孰裡也有很多女學生，不過很多大戶人家的小姐們卻習慣於請先生到府中施教，尤其是像沈碧柔這樣的頂級貴女，就更是如此了。
而這位杜夫子，則是廣樂國有名的文人，爲人剛正不阿，懷有滿腔熱忱的愛國情懷，做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大多都是憂國憂民的。他這人眼裡容不得沙子，最是討厭陰謀詭計的不光彩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