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楠被送過來已過去了三個小時,傅薄笙是在河道下流靠近石碓的地方發現的她。
當時她閉着眼睛已經失去了意識,一張臉慘白沒有任何血色,身體也已經失去溫度,他緊緊地抱着她,小心地放在平地上,爲她做急救措施,嘴裡不停地呢.喃,醒醒,葉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好在,她吐出了河水,緩緩睜開了眼睛,只一瞬,卻又合上,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昏迷休克。
她待在水裡的時間過長,嗆了太多水,人更是嚴重缺氧。
傅薄笙不敢去想結果,他想摒棄掉腦海裡所有可能會出現的情況,可越是不讓自己去想,他越是沒辦法不去想。
衣服溼漉漉地貼在身上,他凍得發抖,醫護人員勸他趕緊去換身衣服休息一下,但他不肯,他要守在這裡,守着葉楠,等待她的好消息。
傅薄笙太清楚水的力量和殘酷,每年因爲游泳溺水的人不計其數。
所幸,命運之神還是眷顧着他的,又或許是葉楠足夠堅韌頑強。
她艱險地在鬼門關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葉志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趕緊去換下衣服,別感冒了。晚上我在醫院陪她,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我來守着她。”
傅薄笙坐在病牀旁,拿着溼毛巾幫她擦拭着臉,葉楠昏睡了一天一夜,到現在還沒醒。
雖然醫生說她的危險期已過,但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甦醒過來。
轉眼已是她送進來醫院的第三個晚上,傅薄笙將毛巾擱到水盆中,看着她沉睡的面容,不說不動不笑地靜靜地躺着,如似一尊瓷娃娃一般,蒼白着一張臉,卻沒有半點生氣。
沈蘇說,她約葉楠出來,就是希望她能將傅薄笙讓給自己,可她突然絆到一塊石頭,眼見着要摔下去了,她想拉住葉楠,可被她拽了下去,兩人雙雙跌入了河裡。
這話,傅薄笙並不相信,可因着那些旁觀者都是遠遠看着,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無從查起。
他伸手,在被子下握住了她溫潤的長指,輕輕地捏在手中摩挲着,溫情外露,此刻,他忍不住低頭下去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身後響起了一陣輕咳聲,傅薄笙鬆開她手,直起身來側頭看去。
“你好,傅先生,我是老周,負責葉小姐這次意外的調查……”
傅薄笙不知道,他出去沒多久,病牀上的葉楠便緩緩地睜開了眼眸。
她呆愣地望着眼前模糊且又白茫茫的一片,停頓了好一會兒,大腦才漸漸開始運轉,傳遞肢體上的知覺。
指尖微微動了動,麻木地感覺絲絲綿綿地傳來,她所有的記憶還停留在河水嗆到鼻腔的地方。
以及,沈蘇猙獰又驚恐的面色。
還好,沒死在那裡。
耳邊只要醫療儀器冷冰冰的運轉的聲音,葉楠疲憊地又合上了眼睛。
躺了好一會兒,身體的知覺才慢慢恢復了過來,記憶也隨之慢慢地回籠,她想起了發生意外的那個夜晚。
當時,她剛和兜兜吃完飯,正準備去樓下公園裡散步,接到了沈蘇的電話,讓她出去一趟,她本打算直接拒絕,可沈蘇說,她知道葉國庭發生意外的真相,所以她過去了。
她照着沈蘇發來的地址開車過去,下車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她站在橋上,她沒有任何的懷疑走了過去,“沈蘇,你說你知道我爸發生意外的真相,到底怎麼回事?”
“你很想知道?”沈蘇衝着她勾脣,當時,葉楠太想要知道背後的真相,根本沒有意識到沈蘇的異常。
她慢慢地走過去,忽地,沈蘇伸出雙手,在她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掐住了她的脖子,面部猙獰又狠厲,“葉楠,只要你活在這個世上,我沈蘇永遠都別想翻身了,你必須死,你必須死!”
葉楠掙扎,可她背抵在大橋欄杆上,怕跌下去,不敢太過用力,但缺氧的感受漸漸清晰,雙手也慢慢地失去了力氣。後來,到底怎麼從橋上跌下去的,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只知道,冰冷的河水在一瞬間包圍住了她,葉楠雙手不停地撲騰,想要從河面上冒出來,想要呼喊救命,可剛一張嘴,河水便猛地灌進了嘴裡。
她不會游泳,瀕死的恐懼讓她本來已經疲憊的身體重新生出了力氣,她靠着本能不停地掙扎,想要讓別人發現自己溺水了,也想要抓住身邊任何一樣可以令她浮在水面上的東西。可是,都沒有……
葉楠不知自己到底掙扎了多久,可能只是幾分鐘,也可能不過才幾十秒鐘,可對她來說,卻是生與死之間徘徊的距離,好漫長,也好短暫……
她心中清楚,要是在沒有人來救她,可能在下一分鐘,她就會死在這裡。
她的頭腦已經開始變得混沌了起來,意識在一點一點的消散,昏過去的時候,她夢到了許多許多事情,或者說,也可以說是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記憶。
有許多的畫面,還是小孩子的她任性地隨意地哭笑,那時候,媽媽還在,爸爸也很年輕,在她哭泣的時候,會趴在地上讓她騎馬,帶着她滿房間的轉,媽媽會說趕緊下來,可爸爸會說,有什麼關係,我們的寶貝嘛,開心就行了。
那個時候,真的無憂無慮,又開心,又幸福。
可緊接着,畫面一轉,天空變得陰沉沉,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淚珠,家裡的客廳掛着媽媽的黑白照片,她趴在爸爸的懷裡,眼淚不停地往下落,嘴裡哭着喊着要媽媽。爸爸紅着眼眶,只是拍着她的腦袋,卻是一個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慢慢地她長大了,她彷彿重新活了一遍,重新經歷了和他發生的種種故事,那些原本覺得撕心裂肺的痛楚,再一次嘗試,卻變得沒有了任何的波動。只有看着他的眉眼那一剎那,心會漾起層層的波浪,很是滿足。
但是突然之間,場景更換,她看到自己站在了醫院的手術室門口,醫生站在邊上,無奈地搖搖頭,“病人送進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不行了,現在心跳也已經停止了。”
“不會的!”
葉楠聽到傅薄笙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她看到他像是瘋了一樣,衝上去抓着醫生的領口,猩紅着雙眸,“不可能的,葉楠不會就這麼離開的,她還會醒過來的,你們救救她,救救她。”
葉楠?
那不就是自己嗎?
葉楠怔怔地看着傅薄笙抓狂的模樣,她揚起脣角笑了,“傅薄笙,你在發什麼瘋啊,我不是站在這裡嗎?幹嘛要跟醫生說讓他救我啊?”
可是,他好像聽不到她說話,抓着醫生的手,突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葉楠從沒見過他哭得那樣傷心,那樣悲慟,那樣絕望,淚水像決了堤的洪水似的從眼窩裡傾瀉出來,聽着他不停地求着醫生,救救自己。
那一刻,葉楠覺得心被狠狠地揪着,好痛。
她多想告訴他,她沒事,她多想要上去抱抱他,告訴他,自己就在他身邊啊……可是,她做不到,那一刻,葉楠心疼的像被針扎一樣,她不想要看到他哭,不想要看到他絕望的樣子,這不是傅薄笙應該有的狀態。
***
傅薄笙的哭喊聲彷彿還在耳畔,葉楠再次睜開了眼睛,不知剛纔是接着夢到了之前昏迷時夢到的事情,還是在剛剛這麼短暫的時間裡,自己又再度昏睡了過去。
這個夢境是如此地清晰,彷彿她就在傅薄笙的身邊,看着他難過一般,連她的心情都變得格外地壓抑。
那個時候,她的心頭蹦出了一句話,怪不得說看着自己愛的人傷心,哭泣,比自己傷心流淚還要難過百倍。
是啊,夢裡她看着傅薄笙絕望流淚的樣子,多希望她能代他受啊。
葉楠躺了會兒,思緒才漸漸從剛剛的夢境中回籠過來,身上各處的疼痛也開始通過神經末梢傳達到她的腦裡。
心跳和疼痛都在提醒着她還活着的事實,葉楠此時不知該高興大笑還是喜極而泣後的痛哭。
渾身都痠疼,想來那天晚上真是拼盡了全力。但胸腔裡面的疼痛最最明顯,大約是嗆水後引發炎症了。
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氣,想要讓自己忽略掉身上的痛感,而後聽到輕輕的開門聲便睜開了眼眸,目光所及之處看到出現在這裡的男人,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男人在門邊一怔,隨即快步上前來,伸手過來,猶豫了片刻又收了回去,目光發直地望着她,喉結上下地翻動了兩下。
經歷過一番生死,那些過往對她來說早已不值一提,對着他微微一笑,剛甦醒,聲音虛弱而又無力,“你怎麼在這?”
他終是沒有忍住,再次伸手過來,這回毫不猶豫地落到她的臉上,從眉際細細地撫.摸到嘴脣。
他喉結上下地翻動,指腹眷戀地在她臉頰上來回摩挲,微微揚起脣角,綻放出一抹笑容來,原本有滿腔的話想說,最後只凝結成一句,輕聲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