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湘昏昏沉沉的,臉上燒紅着,赫梓言這才發現甫一見到她時她面上就有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他停了手喘息兩口,原本也沒有在宮裡“吃”了她的打算,更何況是趁書湘病懨懨的時候。她今兒對自己依順得古怪,以往從不是這樣兒。
赫梓言有幾分狐疑,擡手去探她的額頭,書湘偏着腦袋讓開,掩脣咳了咳,話出口中氣不太足,“你快讓開,茗渠一會兒要進來的,若看見了怎麼解釋…?…”說着嗔了赫梓言一眼。
她依偎着他時是太久不見感到由衷的歡喜,貪戀那份溫存,也爲他平安歸來而慶幸,可兩人這樣兒委實說不過去,又不曾許配給他,好人家的女孩兒要自尊自愛,她不能讓他得寸進尺了。
且如今出不出得了宮還是未知之數,她就像一隻風箏,乍看去似乎是在蒼穹裡翱翔,可底細瞧,底下人一隻無形的手拽着繩子牽住了她的腳步,在家她聽從父親的安排,進了宮聽任宮規來束縛,自古女子都是如此,所以書湘即便都到如今了,打心兒眼裡還是有一分淺淺的遺憾,她自己若是個男子便不會受到這麼多不公平的待遇了。
封建統治下男女真正是被怎樣區別對待的,只有書湘這樣都嘗試過的纔有深刻的感觸,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又發燒了,腦門兒上燙不燙她不知道,就覺着腦子裡幾乎糨糊一樣,就要轉不動了。
書湘閉了閉眼睛,朦朦朧朧中聽見赫梓言的聲音,她有一瞬間幾乎以爲先前種種不過都是夢境,赫梓言這時候怎麼會在自己房裡呢?
但是這一切似乎又都是真的…?…她又困了,不知抱住了什麼,眯起眼睛沉沉睡過去。
赫梓言驚訝地發現寧書湘竟然睡着了,她竟然在這種時候睡着了——?
他有一腔情懷無處疏解,無奈一隻手臂被她抱住了,只得小心翼翼地用另一隻手替她穿好中衣。中途困難重重,他有意無意的,到底是在她身上揩了點兒油,倒也覺得饜足。
他側身往她旁邊躺下,兩個人這樣靜靜睡着,她還抱住他的手臂,這感覺麼…赫梓言凝神想了想,似乎尋常夫妻便是這般罷?
他自打喜歡上這寧書湘,連母親安排的通房都沒心思開臉,只當自己染上了斷袖的癖好。如今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總有些莫名衝動,這感覺在別處不明顯,然而在喜歡的人身旁卻分外折磨人。
胡思亂想着,赫梓言側首看寧書湘,她抱着他的胳膊正睡得黑甜,眉目是舒展的,長長的眼睫即便在這灰暗的錦帳內也能瞧清,花瓣似的脣瓣微微地嘟起,很有小姑娘嬌嗔的味道。
看着看着,赫梓言漸漸平靜下來,他拿手指颳了刮她的鼻子,慢慢將手從她懷裡抽出來,看着她無意識地轉過身背對着自己,他有一絲無奈,喚了茗渠進來。
茗渠探頭伸腦的,這會兒她醒過味兒來,不着痕跡地勸道:“天兒也黑了,一會子宮門上落了鑰,再要出去想來就不大方便了…?…”
赫梓言站在牀前朝牀上人的背影最後看了兩眼,表情淡淡地出去了。
一聽見他出門的聲音茗渠就貓在窗邊偷偷地往外頭瞧,竟見着赫三爺堂而皇之地沿着抄手遊廊越走越遠,她念了句佛,幸好這院子裡同她們姑娘同住的還有楊家的四姑娘。回頭若是被人瞧見赫梓言了,就只當他是來瞧前未婚妻的罷,阿彌陀佛,只求別和她們姑娘扯上關係就好了。
第二日,晨光還熹微的時候書湘就從牀上悠悠轉醒,她懶懶地坐起身拍了拍腦袋,舉目四顧,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茗渠後進來伺候她梳洗,書湘就慢騰騰地開口了,“我尋思着我昨兒不是做的夢,可是偏偏記不得赫梓言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了,真邪門…?…”
茗渠將一隻玉釵插入姑娘髮髻裡,順手在她額上探了探溫度,“姑娘這個不邪門兒,您瞧瞧自己,昨兒還懶怠起牀的,七分真三分假病歪歪躺在牀上埋頭只管睡,結果呢,今兒一早起來不但退了燒,連氣色也好了許多,這卻是什麼道理?”
她是故意拿話揶揄她,書湘卻認真想了一會兒,站起身道:“你別以爲我聽不出你的意思,告訴你,昨兒我直吃了一大碗藥,這會子喉嚨口似還發苦呢。”
她這話才說完,茗渠想到什麼,拉了姑娘到外間桌前坐下,從小宮女手上接過藥碗道:“只當這是神藥了,姑娘喝了有效便不能間斷,我瞧着再喝個兩三日這病就好全了!”
書湘拿調羹在藥碗裡舀了舀,擡首叫那小宮女退下去,停了一會兒,不無失落地道:“我和你說句心裡話,其實我心裡沒底。他時常是志得意滿的模樣,我卻不敢有所期許…?…”她舀了一調羹吃進嘴裡,中藥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眉頭蹙了蹙,續道:“知道他安然回來我便足了,人不能貪心,奢望的多了最終害人害己。”
書湘是矛盾的,一方面因喜歡上一個人而感到歡喜,一方面卻因預感到這段感情將無疾而終而有悔意,否則此刻必不至於低沉沉着。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喜歡這座偌大而古老的宮廷,即便不能嫁給心悅之人,也不想終身被關在這座華美的破籠子裡。
很快一碗藥就喝了個見底,接下來書湘吃了好幾日的藥,這病說好就好了,不過她不願意出外去接受那些嬤嬤們的教導,就裝病賴在屋裡不出去。
又過了幾日,她們這小院裡發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那一日姜池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破天荒地竟來了,也不是多大的排場,身後只跟了幾個小太監,他穿着月白色的棉袍,繫着灰色大氅,風神俊逸的,無聲無息踏進了書湘和楊四姑娘合住的小院裡。
彼時正是楊素心從外頭學了規矩回來,她今兒知曉了好些說出來能叫人臉紅心跳的東西,覺着寧書湘沒有去是她的損失,便有心和她分享分享。
哪知書湘糾集了一衆院子裡的小宮女小太監在打雪仗,這人一活動開心思就活絡了,心情也跟着升溫,越玩越樂呵,乾脆拉過楊素心到院子正中堆雪人兒。
那雪厚的很,今晨是書湘特意吩咐叫宮人不掃掉的,往日掃了堆在牆角黑乎乎的一團,沒的玷污了無暇的雪。
這一院子的宮人也都是年紀輕好貪玩的歲數,關了院門大家夥兒鬧騰起來,姜池進來的時候沒個設防,楊素心先前叫書湘一團雪扔進領口裡,這會兒發力裹了一團朝着她躲閃的方向狠擲過去——
“砰噗”一聲,那雪球兒不偏不倚砸在姜池面門上,他做太子的時候就是闔宮皆知的冷麪人,御極後更甚,平素已經冷得叫底下人受不住,今日硬生生叫人一團雪砸在臉上,待小太監誠惶誠恐地遞上帕子他拭淨臉面後,那張臉簡直可以直接結冰了。
很多宮人都不曾得見天顏,便是身爲秀女的楊素心也沒見過,她傻傻地說了聲“對不住”,書湘早已驚呆在那裡。
皇上叫雪球兒給砸了,還狠狠打在臉上…?…得,她們一整個院子的人手拉手結伴投胎去罷。
姜池原是在思量着送和親公主至關外突格的事,信步至此,想起寧書湘病了有一個月多了,順便進去瞧瞧,看看是不是果真病入膏肓了。沒想一進來是這麼個情景,寧書湘這小子…?…這丫頭精神抖擻滿院子跑,他纔要出聲,冷不防叫人襲擊了——!
不等皇上開口,衆人都意識到這位不幸叫雪給砸了的人必是天子無疑,俱都煞白了臉低頭跪下,只有楊素心對着那張面若秋月的俊顏出了會兒神,她這人有這個毛病,小時候在邊關楊將軍不常管束女兒,那兒民風又彪悍,她就是在那樣的環境里長大的。
bsp;所以說時勢逼人,環境造人,楊素心見着俊美的男子就起心思,先是赫梓言再到寧書齊,這會兒人家覺着這個被自己砸到的男人生得真真是好!
姜池也注意到整個院子裡唯一呆立着的人,她有一頭烏黑的頭髮,雪光裡小臉兒白湛湛的透出玉器一般的光澤,眼若點漆,十六七歲的模樣,身條兒長長的,風一吹,恍惚間宛若天宮裡下凡的仙女兒。
他很詫異自己用了這樣的詞彙來形容一個行爲冒失的女人,目光移了移,幾步開外是熟悉的身影,寧書湘低眉斂目跪着,眉眼兒是精緻的,卻還是稚嫩,一見到自己便呆板得如同一個死人,絲毫幼年時候的趣致也尋不見。
書湘正在心裡敲着鼓爲楊素心捏了把汗,大冬日的她後背上卻汗溼了,風一吹涼沁沁的,心道姜池是個冷面冷心的人物,這會兒指不定是在思量着怎生處置這一院子的人。
她卻不知道但凡男人總是喜好美色的,便平日再怎麼樣的冷麪郎君也有鬆緩的時候。只見姜池擡了擡袖子,叫衆人起身,宮人們都屏息垂首立着,連怎麼呼吸都嚇得忘了,精神處於高度緊張中。
他揚脣對仍舊看着自己的秀女笑了笑,這笑容於楊素心有冰雪初融的震撼,她目送皇上走了,後知後覺才感到懼怕。這懼怕裡卻摻雜了令人顫抖的欣喜,難以控制的美妙滋味不經意間驟然襲上心頭。
大夥兒都沒鬧明白怎麼回事,提着心安安分分地過了幾日,可還是沒有懲罰的旨意下來,這才漸漸淡忘了。直到很久以後楊素心寵冠六宮,當時的宮人們才明白過來。這是後話。
書湘的病是裝不下去了,況且距離秀女出宮的日子就要到了,但是在這之前秀女們會由太后一個個親自見了,再安排位分,整個過程皇上都是不參與的。
一旦定了位分那就是板上釘釘了,書湘抱着湯婆子耷拉着腦袋倚在暖榻上,她眼前茗渠拿着針線笸籮挑着綵線。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茗渠道:“姑娘快別想那些沒用的了,過幾日這輩子就真正給定下來了,我都瞧過了,這一屆裡數姑娘和楊姑娘最拔尖兒,您得同她處好關係!”
書湘鬱悶地揚了揚眉,茗渠這丫頭可真是會爲自己着想,這會子就盤算起來了。
其實她自己也是想過的,不得皇上喜歡不打緊,在宮裡生活,當你不足以強大到保護自己,最主要是尋一個靠山,不過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這裡頭變數太多,一個不小心就像薛貴妃一樣死的無聲無息。
書湘還是覺着皇宮是個不詳的地方,她開始對赫梓言不抱希望了,把湯婆子往心口上貼了貼,“阿秋”一聲打了個噴嚏。
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一陣**,書湘側耳細聽,竟是太后娘娘駕臨——
這會子衣裳也來不及換了,好在穿的還算體面,忙帶了茗渠兩個忙忙到正堂裡跪拜迎接。
這章交待了楊四,至於太后涼涼來做甚...?...當然不是閒的沒事來串門=-=今天眼睛特別酸寫不動了,就先到這兒罷。
晚安咯
都早點睡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