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錦玉真的想問一句，這就結束了？這算是什麼處罰？她這段時間的隱忍和籌謀，難道就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書房中的沉默，讓氣氛登時更壓抑了幾分。衆人或許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心中都有着自己的計較。
元錦玉暗中不斷告誡自己，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莽撞，惹怒了皇上，她或許也要受牽連。
慕澤倒是不大關心楚王和麗妃的下場，他擔心的是元錦玉放不下這件事。但是他很想勸錦玉一句，原本她進宮就是爲了試探，甚至知道對方可能出手後，他們原也沒打算一次就扳倒對方。
現在這個結果，其實已經比他們之前預料的要好了很多。
皇上就在近處，慕澤想要伸手去握她的手，也辦不到，只能就這麼將略微擔心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元錦玉原本以爲，皇上下一個便要叫自己了，誰知道皇上卻是叫着德妃：“德妃。”
德妃讓慕闕扶自己起來，隨即慢慢地跪在了地上。“臣妾在。”她的情緒大半已經調整過來了，可說實話，心中還是有些不平衡的。
比如皇上之前擬旨是想要殺自己，現在只是放歸麗妃。所以她也只是答了那麼一句，低着頭，沒有看皇上。
“你可知錯？”德妃之前還在想，皇上叫她出來，是想要補償與她，誰知道，卻問出了這樣的話？
德妃縱然是心中覺得自己沒錯，還是要順着皇上的話說下去：“臣妾知錯。”
這次皇上沒有讓德妃解釋，而是自己開口：“這宮中接連出了這麼多的事情，你是後宮掌鳳印的人，本就難辭其咎。後來，證據明明不足，你卻還是妄圖將這一切推到寧王妃的身上。被麗妃陷害，朕將你關進宗人府，也是寧王同寧王妃查清楚了這件事，才能讓你沉冤得雪。可是朕知道你心中想的是什麼，恐怕你怨的，根本就不止麗妃一個，還有寧王妃以及朕這個皇上吧？”
德妃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頭垂得更低，急聲道：“沒有的，臣妾絕對沒有怪罪誰的意思……”
皇上擺手：“你不用着急否認，朕有眼睛，看得清楚明白。”皇上這一番話，登時讓德妃更加緊張，她也不知道，事態怎麼會發展成了如此。
之前從宗人府出來的時候，她是將事情往好了想的，覺得皇上可能不會再責怪她了。
可是她怎麼忘記了，皇上一向賞罰分明，她是後宮主事，去宗人府轉一圈，恐怕不能平息皇上的怒火。
皇上又提到了麗妃：“你們真的以爲，朕對麗妃的責罰很輕麼？”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皇上不過甚至是說了這麼一句話，他們多少都明白了。
是的，麗妃最看重的是什麼？是她的身份地位，是她有個正在攝政的皇子。原本扳倒了德妃，她在宮中就能順利掌鳳印。
她和吳皇后還有沈貴妃，或者是德妃都不同。
後三個在宮中，是本就有權有勢的人。至於元妃和淑妃，只是從品階比較低的妃子升上來的，看待權力，比其他人要更渴望一些。
之前的麗妃，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的人，眼看着她的近處就有綠洲，卻因爲有人攔路，她夠不到，那麼她自然就希望能把這人剷除掉。
而現在，她甚至已經被皇上從宗室中除名，這就表示，除非皇上給她平反，或者是死，她都不可能再回到權力的巔峰。
沈貴妃，皇上也是沒打算傳召她回來的，但是她畢竟還是在宗室中，還有些希望，麗妃被遣回北方，就是徹底別想回到京城來了。
她們總想着，自己留了麗妃一條命，就是對她的恩賜了，實際上，她活着，肯定比死了還痛苦。
德妃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臉色變得越加蒼白。
皇上說的沒錯，如果是放歸了自己，那不過就是從皇宮中搬出去而已，其實不算是什麼懲罰，在京城，她的家族也是高門大戶，她回去也不是不能活了。
但麗妃不一樣，那種比較偏遠的地方，恐怕麗妃回去，也要經歷一場風波。
德妃登時就想通了。是的，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麗妃，皇上考量的，都是最嚴厲的懲處手段，並沒有通融。
而這樣的皇上，也讓德妃漸漸膽怵起來。他既然都能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是就代表，他還是準備嚴懲自己？
德妃現如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鎮靜，慕闕站在她身後看着，想要和她一起跪下，皇上卻威嚴地看了他一眼，他當即不敢動了。
沉默了一會兒，就在德妃胡思亂想，緊張的情緒都要燒穿她的時候，皇上終於纔開口了。
“按說，朕確實是要懲罰於你的，最起碼，也要將你的鳳印收回來。”不出所料，德妃的身子有顫抖了一下，頭低的，差點都貼到地上了。
可是皇上卻轉了口：“不過朕念在你年歲不小，卻在宗人府被關了幾日的份上，並不準備收回你的鳳印。就扣你三個月的月錢吧，希望你以後可以更謹慎小心，莫要再讓這種事發生在宮闈之中。”
德妃還敢說什麼？皇上竟然對她法外開恩了，她高興都來不及，哪裡還敢興師問罪，只是感激地向皇上道了謝。
等慕闕扶她起來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衣衫都已經被汗水浸溼了。皇上看向這母子二人：“你且先扶你母妃回去休息吧，這宮中不可一日沒有做主的，以後你也要多多寬慰你母妃，讓她莫要胡思亂想。至於你之前送上來的名單，朕會徹查過，再給你答覆，你和你母妃一樣，也先扣三個月的俸祿吧。”
這樣的懲罰，對慕闕來說已經很輕了，他想，可能是因爲有慕澤那個在午門外殺了上千人的前例在，這次他沒有去查那件事，算是踩在了皇上的底線上，而且皇上這麼輕罰他們母子，應該也是希望他們能將這件事放下，最起碼，不要去找元錦玉的麻煩了。
慕闕和德妃都是聰明人，哪怕深知皇上御下手段了得，這不過是打個巴掌，又給個甜棗罷了，他們還是服服帖帖地下去了。
於是御書房中，只剩下了元錦玉和慕澤。
皇上這次的面色倒是柔和了許多，指了指對面的幾個椅子：“你們先坐下吧，站了半晌，肯定也累了。”
元錦玉和慕澤對視了一眼，走到椅子邊坐下，但是坐姿卻異常端正。
元錦玉在家中的時候，總是喜歡斜靠着，或者是躺着。她只要在外人面前的時候，纔會是這般樣子。
皇上不是沒發現元錦玉的戒備之心，心下嘆了一口氣。又想到昨晚和慕闕的對峙，更是有些慶幸。
如果那件事被元錦玉知道了，恐怕他們現在也不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說話了。
元錦玉微微低着頭，慕澤也沒有說話，但是他多少能猜到，元錦玉是在想什麼。
皇上留了麗妃一命，卻將她放歸，留了德妃的封印，卻一陣敲打，想必也是在爲了她考量。
說到底，她還是太年輕了，做事往往激進了些，很容易樹敵。就比如這次，皇上將楚王摘了出去，而讓鳶尾抵罪，那就不能殺了麗妃。
因爲麗妃死了，楚王必定對元錦玉懷恨在心，雖然現在他對元錦玉也沒什麼好印象就是了。
麗妃被放歸，他總要忌憚着點。現在容辰和衛楚秀還在北地呢，距離她那裡並不遠，而大周誰都知道，容辰將軍和寧王關係非常要好。
楚王要是敢對元錦玉動手，容辰直接就能取了麗妃性命。
還有德妃那邊，皇上不收她的鳳印，便是在暗示她，她要是還想在這個位子上穩穩地坐着，就要安分一些，不然，皇上給她多少權力，都能一併收回來。
想清楚了這些，元錦玉其實心中也不感覺那麼憋屈了。
甚至，她還有些佩服皇上。果然，薑還是老的辣，按照她之前的想法，是恨不得德妃和麗妃都被處死的，但是被處死之後，這爛攤子誰來收拾呢。
皇上看元錦玉的氣質慢慢變得沉靜，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
自己最欣賞元錦玉的，就是這種處變不驚的氣質，哪怕是之前再覺得不公平，她還是沒有站出來。這份隱忍的心性，真的不像是十六歲的女子能有的。
所以皇上沒有再向元錦玉解釋一番，他做這些事的理由，反正元錦玉已經明瞭了。
皇上只是緩緩地開口，感慨着：“這兩年來，皇室發生了太多的事，朕在是一國之君之前，還是個一家之主。可是朕這個丈夫，父親，做得卻並不好。或許是年老了，總是希望一家人能團團圓圓的，而之前，朕已經失去了太多人，現在總是不希望，手上再沾染上家人的血。”
皇家是冷血的，或許連親情，都能用別的什麼來衡量。對於幾個皇子之間的爭鬥，他並沒有阻止過，因爲他知道，能登上大寶的，必定是要足夠冷血，又足夠有手腕的人。
可是在這種冷血背後，有多少辛酸，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明白。
皇上說這番話，或許是有些矛盾，但是元錦玉卻多少理解了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