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筱伊留下蘭皙自然有她的思量在。如今添香是敵是友不分,捻絲又被派去伺候楊和玳,正緊將添香派去千筱傜處,除了這隱藏的禍患。如此一來,自己身側女官便剩了描雲。蘭皙乃是當年尹傾城心腹,想必忠心可用。便先讓清泠郡主身側的裁絹回赫連宇身邊去,以免她在臨伊宮打探消息。將蘭皙先給清泠郡主用着,待到她回府,自然將蘭皙留在臨伊宮。往後和親,也能有兩個體己人伺候。
如是一番計較,千筱伊心頭已是千轉百回。
赫連宇同千筱伊二人料理完這頭瑣事,便要回席上去。正是月色如練,涼風習習,前殿觥籌交錯,暖風融融。見帝后二人回來,衆人又是一番起身行禮,待赫連宇坐了主位,纔敢坐下。
千筱傜小心翼翼地坐下,攤開被汗溼的手心,裡頭是織錦匆忙間塞給她的小紙條。上頭是三個隸書小字,映月閣。
千筱傜不動聲色地將紙條放入袖中,起身告罪,道:“啓稟皇上、皇后,嬪妾不勝酒力,先行告退。”
“今兒個辛苦你了,”赫連宇對千筱傜的情感很是複雜,“能爲皇后分憂,是你的福分。”想必是他早已看透千筱傜虛有其表的恭敬,故而在這殿上一針見血地指出。
千筱傜低着頭道:“是,爲皇后娘娘分憂解難是妾身的職責所在,妾身不敢有一絲不忿。”
赫連宇方揮了揮手,對織錦道:“好生送你家小主回麗景軒。”
“妾身告退。”
千筱伊一句話不說,冷眼看着她離去。眼睛卻是不經意掃過衛王的位置,見衛玄風的位置空了,不禁在心裡暗罵一句榆木腦子!堂而皇之地離去幽會,自以爲做得滴水不漏,這宮裡的人眼睛難不成一個個都是瞎的?!赫連宇想必也是發覺了這一點,面色漸漸不好看起來。千筱伊忙按住他的手,與之對視一眼,搖了搖頭。“皇上……”
赫連宇意有所指,冷聲道:“總不能就這麼看着。”
千筱伊虛笑着說:“皇上擔憂姝婉儀也是在理,臣妾怎會吃醋?只是這畢竟是年宴,總不能叫諸位大臣在此候着。貞小儀也有着身子,皇上應當多陪陪貞妹妹纔是。姝婉儀那裡交給臣妾就是,描雲,本宮記得宮裡頭有上回問夏御醫討要了不曾用完的醒酒藥,你去取了送到麗景軒去,務必要姝婉儀安好無虞,告訴她,皇上同本宮都擔憂着她。”
臨伊宮裡頭哪有什麼醒酒藥,描雲心知千筱伊是不放心,派自己去盯梢的。心下明瞭,乃點點頭道:“是,奴婢這就去。”
到底是千筱伊的妹妹,赫連宇雖不齒她的行爲,也不能不放二人一馬。當下便道:“見面是朕最後的底線。”
“皇上放心,”千筱伊眼中狠辣一閃而過,“她還沒有這樣的膽子!若是做了什麼出格的,我親手了結了她!”
“伊伊,”赫連宇放低了聲音,“你究竟想要什麼?”
“回皇上,”千筱伊拿起酒壺倒酒,酒聲清脆,“臣妾想要的,都好好在手心攥着了。”
這廂暫且不提,卻說這頭,千筱傜匆匆回了麗景軒。剛進殿門,便稱困安寢。當下進了寢殿,將衣裳除去。卻並非就寢,而是換上一身宮婢衣裳,將頭上釵環盡數除去,頭髮打散披下,重新梳了根辮子,這才偷偷從側門溜了出去。
趕巧描雲到了,一看那身影便有幾分奇怪。匆匆在等下看見側影,分明是千筱傜不假。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描雲忙跟了上去。
卻見千筱傜七拐八繞,走了好大一圈彎路,許久,在一個無人的殿門口停下。千筱傜瞄準一個殿門便進去,描雲分明瞧見那宮門上頭寫着映月閣三個大字。
千筱傜進了殿,又不敢點燈,輕聲叫了幾聲衛玄風的名字。無人迴應,她轉身就要走,卻是從背後被人抱了個滿懷。
“傜兒……”這一聲哀婉蒼涼,竟不似響在耳邊,而是傳入心底。
千筱傜心下狠狠一撞,回首推開他,猛地後退一步,同他拉開了距離。“衛親王莫非迷了路,這內宮,外臣是不可亂闖的。”
衛玄風壓低聲音,“你明知我是來見你的!你分明也是看了那張紙條,纔來……”
“我不過酒醉途經此處,不知衛親王在說些什麼。”
衛玄風語中萬分痛苦,“你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
千筱傜藉着外頭的宮燈,在一片隱隱綽綽中看他的臉。無能言說,錯、錯、錯。
她曾經是他的,是他親手推開了。
“傜兒……”
話一出口,便被打斷。“王爺!我已是皇上親口封的后妃,王爺當尊稱我一句姝小主纔是。我雖不才,但這禮儀尊卑卻是萬萬不可廢。”
衛玄風只覺得遍體生寒,刺入骨髓的冷。他怎麼忘記了,面前的女子是,再不是他的傜兒。他眸中隱有溼意,卻低了眼,不肯讓她看見自己軟弱的模樣。攤開手掌心,他右手手心有一枚小巧銀鈴。
“你分明,捨不得……”衛玄風固執開口,抓緊最後一絲希望不肯放棄。愛是如此簡單就能讓一個人甘心粉身碎骨。
千筱傜低着頭,眼中一抹淚光迅速落下。她深吸一口氣,拿過銀鈴狠狠攥在手心,而後手臂用力一甩,一聲清脆的響聲,銀鈴已不在手中。如此輕巧,卻讓衛玄風捂着胸口倒退一步。
千筱傜漠然轉身,“先前再不捨得,如今也舍了。”
言盡於此,再不糾纏。她離開,步伐匆匆。衛玄風沒有叫住她,所以他一輩子也不知道,她轉身後淚流滿面的模樣。所以她也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他捂着胸口,脣角在黑暗裡劃過血色的樣子。
見人出來,描雲咬牙緊了緊手臂,卷着一個人便往陰影裡奪去。那人掙扎不停,描雲左手捂着她的嘴,右手拿刀抵着她的脖子。描雲湊近她威脅道:“別出聲!奴婢眼裡認得你是錦小主,手裡的刀子,可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