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樹玉說着慢慢地將青梅果子的盒子蓋上。
咣噹——
銀色的蓋子嚴絲合縫地蓋在了那個小盒子的上頭,聲音清脆動聽。
外頭的夜色沉沉如水,凌貴妃擡眼一看。
倒是覺得此中景緻要與段墨舒一同看了纔算是好的。
便是嘆了一口氣,說道:“罷了罷了,想這麼多又有什麼意思,本宮也乏了,扶本宮去睡覺吧。”
沈樹玉牢牢記着太醫給的忠告,過晚不食,到點就寢。
她與其它的貼身侍婢不同,不指望自己的主子飛黃騰達,倒是一直擔心凌貴妃的身體,如今聽凌貴妃這麼一說,也覺得如釋重負,連忙幫凌貴妃寬衣解帶。
並着將那一個紫金香爐中慢慢地添上了沉水香,伺候着凌貴妃睡下了。
正好是到了春季了,萬物似有復甦之氣,凌貴妃的精神氣卻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去,沈樹玉只以爲是因爲春困秋乏的病症,也沒有太在意,從前凌貴妃也有這樣的毛病,便是每天更加辛勤地服侍在凌貴妃的身側,爲她端茶送水的,更加盡心盡力。
“樹玉,太子的病如何了?”凌貴妃整個人似乎是突然之間就頹敗了一般,神思之間有了一些清冷的模樣,沈樹玉看着很是心疼。
可太子這邊的情況也確實不容樂觀——
景仁宮中每天差遣人來報,說是太子此病多發於春夏之際,又因爲之前去了川蜀之地,受了那裡的霧氣侵襲,所有就更加難愈一些。
這麼算來,從太子回來到現在已經有近兩個月了,卻總是閉門不見,其中的細節也就不得而知了。
沈樹玉揀了一些好聽的話告訴凌貴妃,可凌貴妃仍是憂心忡忡的樣子,沈樹玉生怕出了錯,連忙說道:“奴婢說了一等一的蠢話,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不過是區區時疫,算什麼大事?”
凌貴妃怎麼不知道沈樹玉的秉性,她總是將事情往小了說,這會子又急忙辯解,可見其中並非如此簡單。
沉思之間,接過了沈樹玉擰好的毛巾,有一陣沁人心脾的冰涼從皮膚傳來,竟與心中的清冷交相輝映了去。
“娘娘,奴婢爲您擦拭一下手掌,也能讓自己清爽一些吧。”
沈樹玉淡淡地說道。
凌貴妃這才晃過神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西北角的桂花樹出現了頹敗之象,是不祥之兆啊,從前本宮纔不相信這些事情,如今看來,便是不相信都不行了。”
說着便是輕輕地將自己的手伸出來,任由沈樹玉爲自己小心地擦拭。
沈樹玉想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且說藥林谷這邊,洛盼桃正在院落的一角等着逸風的到來,明天段墨舒就要走了,洛盼桃難以說出此刻心中的掛念,只覺得一陣亂糟糟的感覺。
正想着,遠處似走來了兩個人,洛盼桃閃身躲進了黑夜中。
“許侍衛,你且息怒,人在屋檐下難能不低頭。”是官桂的聲音。
洛盼桃只覺好笑,定是許侍衛不明白其中恩怨,心中不忿段墨舒被逸風他們以言語癡纏吧。
從什麼時候,竟然開始不覺得怨恨段墨舒了呢?倒是在心中存了女兒家的情態,想要看段墨舒出醜。
“公公是太好-性子了,那四個人有什麼要緊的,若不是看在洛姑娘的面子上,我不會讓殿下受這樣的委屈。”許佩凌說。
遠處兩人的身影相互重疊又分開,慢慢地走上亭子,洛盼桃心中暗叫不好,若是他們上了亭子,就要被發現自己偷聽了。
還好有晚風微微地掩蓋住了洛盼桃身上衣裙相互摩擦的聲音。
心焦之間,聽到官桂淡淡地嘆了一口氣,“你有所不知,太子如此委曲求全還是爲了收買人心啊。”
有一絲清冷慢慢地蔓延開來,官桂環顧周圍的景緻,見兩座對亭造型纖巧秀麗,爲這春夜的景緻平添了一些樂趣,心思卻是鬱結其中,得不到疏闊。
許佩凌的聲音帶着穩重,“公公的意思是那個女子?”
什麼?還有女子?洛盼桃心頭一沉,腦海中搜索着段墨舒身邊的女人。
前世的段墨舒是在登基之後才與秋德的女兒有了接觸的,不應該是在這個時候要顧忌的,洛盼桃的心頭一陣陣醋意上涌,只聽下文如何。
“是,殿下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難道許侍衛不信?”官桂說。
洛盼桃的心頭一緊,這樣的道理,段墨舒身邊的一個太監都知道,自己竟然還要賠上了性命才能看明白,不覺得心生恨意。
許佩凌的聲音冷冷響起,“公公說這種話可要注意,世間險惡,太子殿下不這麼做可不是成了魚肉?”
官桂尷尬地乾笑一聲,才接話道:“許侍衛既然知道,就不用糾結在虛禮上了。”
許侍衛沉默片刻,說;“不知道明天那個人是否能準時赴約?”
“來與不來還不是太子殿下說了算嗎?”官桂一副瞭然在胸的樣子。
蛙聲連成一片,臨水而立,身上也沾染了霧氣,可此刻的洛盼桃已經感受不到了,只剩下一陣陣的戰慄。
等到兩人進屋後,洛盼桃纔出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難道是守穀人?
那個夜晚與完顏紅菱的唯一一次照面,已經足以讓洛盼桃將這個倔強的女子記在心中,此人一直都是師尊閉口不談的,怎麼段墨舒一來,就露出了廬山真面目,難道說其中有蹊蹺嗎?
正想着,背後傳來了輕巧的腳步聲。
“誰?”洛盼桃下意識地閃到了一邊。
逸風款款說道:“是我。”
洛盼桃想得到太投入,竟忘了時間。
“你認識守穀人嗎?”洛盼桃語氣帶着焦灼,逸風微微一怔。
翩躚紅影映入眼簾,逸風見過不少世間奇女子,唯獨這一個,印象最深。
“知道。”
“我與她有一面之緣,此人不簡單。”
洛盼桃的眼波中溢出淡淡的涼意,手指劃過亭中的欄杆,冰涼刺骨,有隱隱的癢。
清冷的崖壁上,紅衣女子的身形苗條纖細,柔弱無骨的樣子讓人看起來很是心疼,眸子中閃現出來的奪人的光彩,縱然是在黑夜中也十分明顯奪目。
完顏紅菱用了好久的時間才能夠克服自己害怕登高的這個弱點,每一次俯瞰下面的空間的時候,完顏紅菱的眼前總是呈現出師傅的面孔。
她的眉宇之間似是有千萬種的不捨與留戀,可終究是抱着與這個世界訣別的心思,所以也算是含笑而去。
身後突然翻涌過一片片的風聲,山澗的草木平日裡少有撥動,只因完顏紅菱的內力驚人,若不是一般的人,無法撼動其中,完顏紅菱的眉宇之間閃過了一絲的瞭然,而後倏忽地,進了山洞中。
砰——
一陣清脆的響聲劃破天際,完顏紅菱看到公孫元清披着一件長袍,立一把青陽劍,跪拜於完顏紅菱的身下。
“你此來動靜這麼大,也不害怕被別人發現嗎?”完顏紅菱輕輕地揮了一下水袖,洞口便是結界給完全地封固上了,完全將外頭的世界隔絕了起來。
“屬下這是在爲聖女測試以後的隱患。”
公孫元清比之前更加消瘦了一些,絕命司中的日子並非這麼好過,天天要被五大長老催促着探聽到完顏紅菱的消息,可自己又偏偏是效忠於她的。
這有無之間,還需要不斷地轉身周旋,也難免讓公孫元清覺得心力交瘁。
完顏紅菱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一雙纖細的手指上早就是劃過了冰冷的石桌與石凳子,一對俏皮的柳梢眉,含情脈脈之間,卻已經是含着薄薄的涼意了。
“怎麼,你能猜到我來讓你做什麼嗎?”完顏紅菱笑着說。
完顏紅菱和公孫元清有特殊的傳遞信件的方式,一般是由山下的小童作爲信報,民間有許多是完顏紅菱慢慢培養起來的信報網,一層接一層的,不但是單線聯繫,一個個的還都是身懷絕技的死士。
當然,最重要的是,完顏紅菱懂得怎麼用巫蠱之術來讓這些人臣服,比起信鴿這樣不確定的通傳方式相比,自然是要安全很多了。
公孫元清微笑了一下,這些年來與完顏紅菱的相處中,早就明白了她的秉性,若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情,怎麼可能在兩天之內又不顧危險,讓他速來藥林谷。
思前想後,可不就是與段墨舒有關係麼。
一陣輕輕的嘆息過後,便是公孫元清的笑聲——
“與聖女這麼久了,怎麼會不知道聖女的心中是怎麼想的。”
說着便是環顧了四下,洞中仍然是與原來的場景一樣,只不過是多了一兩支鮮豔的紅燭罷了,完顏紅菱喜歡的就是耀眼火紅的景象,所以這紅燭竟然成了妝點她寂寞的一種好東西了。
“我要隨段墨舒去京城,之前你和我說的那個逆賊,如今恐怕還在京城中。”完顏紅菱淡淡地說道。
爲了討伐那個以易容之術爲生的男人?
如今五大長老正在全網抓捕這樣的人,天羅地網之間,他卻巍然不動,聽完顏紅菱的口氣,竟然是混到了皇城之內了嗎?
公孫元清思索之間,已經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了佩劍,這把佩劍是由於青石經過千錘百煉之後鍛造出來的,有着削鐵如泥的本事,如今它突然之間跳動了起來,似是有不祥之兆。
“聖女,何故?”
原有別人能來做這樣的事情,爲何要由於完顏紅菱來完成?
完顏紅菱輕移蓮步,來到了一處石桌前,反手將遠處的兩盞燭火給熄滅了,公孫元清心中覺得怪異,卻不敢言語,只是在更加昏暗的環境中感受一切的不一樣。
砰——
似是有熱烈而喧鬧的聲音悄然升起,公孫元清的腦海中突然走馬燈一般地經過了許多的景象,有從小到大的所有的記憶,都成爲了一道道閃電,在腦海中慢慢地劃過。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西邊一處的牆壁前,那裡畫着飛天壁畫,可是細細看去,卻分明是自己這輩子所有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