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不後悔。月蘭面上的堅毅讓周瀾覺得，自己所有的擔憂都是錯誤的，可是，周瀾還是望着月蘭：“月蘭，我害怕，害怕祖母，並不是因爲……”
“生老病死，人之常事，祖母早在很久之前，就和我說過，她說，覺得支撐着她的那口氣不見了，就再也沒什麼可支撐的。”月蘭的話讓周瀾更加傷心：“月蘭，若不是我，若不是我……”
“不怪你，不怪你。”月蘭很想把周瀾摟入懷中，好安慰他，但在這人人慌亂的庭院之中，這樣的舉動似乎是不合時宜的，月蘭只有握住周瀾的手，只有這樣來安慰丈夫，好讓他不要再傷心。
周瀾夫妻在庭院之中並肩而立，看着四周漸漸暗下來，看着周圍的人越來越少，房內亮起了燈，偶爾彷彿還能聽到周侯爺對周老夫人的低語，接着又沒聽到，似乎方纔所聽到的，不過是錯覺。
周夫人在入夜之後又回來過，身邊的丫鬟端着飯菜，這是來給周侯爺送飯菜，周夫人進去後很快就出來，丫鬟手裡的飯菜消失了，但月蘭看着周夫人面上神色，就曉得周侯爺並沒用飯菜。
“我們也讓廚房弄點吃的吧。”月蘭曉得周夫人是不會讓廚房給自己送吃的來，只有先去吩咐廚房。
“我不餓。”周瀾悶悶地說，月蘭輕聲道：“我曉得你的心，可是我和你說，若自己先垮了，祖母醒來，知道了這些，只會更傷心。”
“祖母都是爲了我。”周瀾又說了一句，月蘭按住周瀾的肩膀：“所以你不能讓祖母傷心，我讓人做點粥來，喝碗粥，墊墊也好。”
這一回，周瀾沒有反對，月蘭讓紫雁去告訴廚房做碗粥來，很快廚房就送來熱騰騰的粥來，月蘭勸了周瀾半響，周瀾才喝了半碗粥，就又把碗撩下，看着屋子一言不發。
這父子倆啊，還真是。月蘭想了想在心裡搖頭，接着就往屋內走去，無論如何，都要讓周瀾先進到屋子裡，這麼站一夜又算什麼？
月蘭走進屋內，屋內雖點了燈，但除了周侯爺一人，並沒有別的人。周夫人方纔送來的飯菜，還是擺在桌上，整整齊齊一點沒動。
“夫人，我說過，我不餓，不用再來勸我。”周侯爺如同泥塑木雕樣地坐在周老夫人牀前，連頭都沒回。
“周伯父，是我。”月蘭的聲音讓周侯爺擡頭，接着周侯爺就道：“怎麼會叫我周伯父來，你已經嫁進周家很久了。”
“是的，伯父，侄女一直記得祖母和您對我的照顧。”月蘭的話讓周侯爺嘆氣：“那都是當年的情分，這會兒，我很難過。”
“阿瀾在外面，並沒有走。伯父，您不肯走，阿瀾也不肯走，就讓阿瀾先進屋來，你們兩父子守着，若有什麼話，也彼此好說一說，如何？”月蘭輕聲問着，周侯爺這才擡頭看着月蘭，對月蘭點頭：“那個傻孩子，他怎麼就……”
“伯父，阿瀾是您的兒子，
和您一樣的脾氣不是很平常的事兒嗎？”月蘭的話讓周侯爺勉強露出一絲笑，接着周侯爺嘆氣：“我啊，方纔在這左思右想，我不但沒有好好地照顧娘，似乎也沒有好好照顧阿瀾，還似乎……”
“伯父，您此刻這樣說，豈不是讓阿瀾也傷心？”月蘭的話讓周侯爺更是長吁短嘆，月蘭見周侯爺不再說了，這才走出去，來到周瀾面前，讓周瀾進屋。
“爹爹並沒有喚我。”周瀾並沒走動，還是站在那裡，癡癡地望着周老夫人的上房。
“侯爺很傷心，阿瀾，你是侯爺的親兒子。又自覺此事和你有關，你們彼此傷心，倒不如在一起，互相勸說也好。”月蘭的話讓周瀾低頭，月蘭輕輕地拍一下週瀾的心口：“去吧，外面有我在呢，你和侯爺，本是父子，想說什麼都可以。”
周瀾有些遲疑地走進屋內，月蘭這纔在外面廊下美人靠上坐下，看着屋內，側耳傾聽。
周瀾走進屋子，見了旁邊那桌飯菜，周瀾不由輕聲道：“爹爹，您也該稍微用一點飯菜。”
“我……”周侯爺原本想說，自己不餓，可看着站在門口的周瀾，周侯爺不由站起身，來到兒子面前：“那我們父子，一起稍微吃點。”
周瀾應是，給周侯爺布了筷，又打了一碗湯，剛要把湯遞給周侯爺，周瀾就把手收回去：“不好，這湯不熱，爹爹，還是……”
“不用了，要在戰場上，別說這樣冷了的好飯好菜，就算黴了的，也要吃。”周侯爺大口大口地喝着湯，語氣盡量輕描淡寫。
“兒子記得小的時候，祖母常和兒子說，爹爹在外面戰場上，吃了很多辛苦，要我們不要挑吃挑穿，還說，娘……”周瀾說了一半就擡頭看着躺在牀上的周老夫人，語氣也變的乾澀：“娘剛受到消息的時候，高興的不得了，沒想到第二天就不行了。臨走之前，娘拉着兒子的手說，一定要照顧好妹妹，聽祖母的話，還說，這世上……”
“說啊，怎麼又不說了？”周侯爺聽出周瀾的欲言又止，催促着兒子，周瀾用手抹一下眼睛，對周侯爺道：“娘臨走前說，說爹爹您必定再娶，再娶的人必定強過她十倍百倍，她不求別的，只求我和妹妹能好好長大。那時候，祖母在娘面前點頭，說一定不會辜負孃的辛苦。”
周侯爺伸手夾一筷鹿肉，這是最嫩的部分，用來做炒的，今兒不知是放的太久還是因爲周侯爺心情，這鹿肉吃在嘴裡，一點滋味都沒有。
“你畢竟還是怨我的。”周侯爺冒出這麼一句。
“兒子不敢。”周瀾的話讓周侯爺擡頭看着兒子，周瀾的眼神一直都很清澈，周侯爺嘆氣，放下手中筷子：“你是不敢，而不是不怨。阿瀾，你媳婦上回出事，都說是小賴家的記恨纔會出這樣的事兒。阿瀾，你就把這事當做這樣來結了，別的，不要去想。”
“爹爹也覺得，這件事，背後很不對勁？”
周瀾的聲音微微提高，周侯爺搖頭：“我沒有證據，但我，沒法相信你母親了，然而，我還是要相信她。阿瀾，我不但是你的爹爹，也是勤兒的父親啊。”
“爹爹是爲了阿弟？阿弟和母親，並不一樣的。”周瀾的話讓周侯爺微笑：“是啊，不一樣的。阿瀾，這話我只和你祖母說過，此刻我還是要和你說，這個侯府，永遠永遠，只會是你的，只能是你的。”
“爹爹，我沒有爭這個。”周瀾有些囁嚅地說，周侯爺伸手拍拍周瀾的肩：“這不是你爭不爭的問題。阿瀾，這個侯府，是我在戰場上拼來的，也是你娘，在家操持家務，替我孝敬你祖母，得來的。阿瀾，我怎會有了新妻，就忘了結髮，有了稚子，就忘了長子。”
“爹爹。”周瀾被周侯爺說中心事，臉頓時紅了起來，周侯爺輕嘆一聲：“阿瀾，我原先覺得，這些兒女情長的事兒，都是女人說的，可這些年，我已經漸漸老了，慢慢地，覺得原先有些事，是我太粗心了。”
“爹爹，母親偏袒勤弟，也是人之常情。”周瀾的話讓周侯爺的眉皺了一下，接着就嘆氣：“人之常情，是啊，人之常情。”
說完，周侯爺就再沒說話，周瀾有些尷尬地給周侯爺再布一筷菜：“爹爹，再用點吧。”
“你卻一口沒吃呢。”周侯爺的濃眉跳動，給周瀾也布了一筷菜，周瀾急忙恭敬地吃了這筷菜，纔對周侯爺道：“方纔月蘭，你媳婦，讓人做了碗粥。”
“這倒是我忘了，你已經娶了媳婦，是有人疼的人了。”周侯爺的話讓周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侯爺，您既然不餓，那就喝點……”周夫人未曾進屋，聲已先到，看見周侯爺和周瀾坐在桌邊，周夫人的話沒往下說，周瀾已經站起身：“兒子見過母親。”
“大爺原來也在這陪着侯爺呢。”周夫人的神色微微一凝後走上前說了這麼一句，就從丫鬟手中接過一碗粥來：“侯爺，我想着，您總不吃東西，身子垮了可怎麼好，因此讓他們用小米熬了一碗粥來。好歹喝一口，沒想到大爺在這勸着侯爺用飯呢。”
“我們父子，已經許久沒有在一起說說話了。”周侯爺接過粥，喝了一口才對周夫人解釋，周夫人的神色變化一下，看一眼躺在牀上的周老夫人，語氣就開始傷心：“婆婆躺在牀上，我這心裡也是……”
“太醫已經說過了，方纔我思前想後，只怕還要從長計議，阿瀾，這粥不錯，你也吃幾口。”周侯爺前半句安慰了夫人，後半句就讓兒子吃粥。
丫鬟已經拿過一個空碗，周夫人親自打一碗粥過來送到周瀾跟前，口中還不忘解釋：“因爲不曉得大爺也在這，這粥分量不夠，我讓廚房再做一碗來。”
“這些已經足夠了。”周瀾急忙阻止周夫人，周夫人見周侯爺和周瀾父子之間十分和睦，面上笑容怎麼也維持不下去，只好藉故走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