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遊夏不是局外人,他是局中的棋。
唯有棋子才知道另一枚棋子的意義!
對他這個層次的人來說,大魏傭兵團是魏王的人已經是公開的秘密,而狼頭傭兵團的大當家刀疤身份卻更加神秘。
刀疤其人,一方面與城主府聯繫頗深,出身於雲城主的私兵教頭,另一方面卻又與天商行有着不清不楚的關係,尤其表現在和黃清風會長亦敵亦友的關係之上。
商不可預政,這是紹元元年齊國立東都而東遷以來的規矩,明令禁止商人入朝爲官,直至龍興元年的妖潮入世爲止,鮮有打破這個規則的例子。但是同時,錢財可干政又成爲齊國一應高層的共識。
畢竟,不能從政不代表不能左右朝堂風雲,攪弄天下大事。
商與政之間的這種畸形關係,尤爲軍方系列的人所不齒。身爲前代軍神的雲城主,無疑可作爲軍方的代表人物,況且長安城位於芒碭之下,妖物成災,更應當重兵抑商,表現出對天商行的大力打壓,這也是齊國軍方的共識。
但是暗裡作爲長安政權的真正執掌者,雲一覽又需要商人之間的流通和稅收來置購糧草兵械,維持對芒碭山的一次次征伐抵禦。
商、政、軍之間的暗流,就這樣時時地在長安城之中糾纏交匯。
而此時,處於權力漩渦中心的二世子云長生對於狼頭傭兵團的暗地打擊代表着什麼,李遊夏苦思而不得。
……
從側門一步邁入白府之中,墨凡眼中的世界好像換了一個樣子,府外是前後絡繹的人流,稀疏的吆喝調笑之聲不絕於耳,雖是高官府宅所在的巷落,猶有鬧市之中的俗人氣味,不料想進得門來,眼前屏風一轉,好似直入了那深山中的幽靜寺院,有說不出的閒逸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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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桐樹高張冠蓋,落下一片輕陰,桐木上各集有珍禽數十,安靜地覷着行人,見到人來既不飛走,也不鳴叫。石板路上間或種着姿態各異的靈草奇花,墨凡隨意一瞥,便見得外界千金難購的玄黃芝、衍聖花、聚靈果等等,如潑墨一般散植在周遭,渾如街角不要錢的狗尾草。
這其中,不乏對墨凡提升境界有大作用的靈藥。
遠方湖山繚繞,不時傳來一陣陣瑞獸長吟之聲,讓得此地充滿着世外天地的祥和之意,刀疤一介粗人,縱使早年在城主府中任職,也絕少進入真正的內府,哪裡見過這等世面,登時眼珠軲轆亂轉,打起了劫富濟貧的主意。
常年待客用的東西堂不設門鎖,白行相獨自走在最前方,隨手將二十多位無辜路人拋進了兩側客堂,對一旁跟來的管事道:“你去鎮淵樓取我‘立誓符’二十枚,讓此間人等全部封鎖今日見聞,隨後好生招待一番,將他們送出去便是。”
“對了,讓紅玉帶幾個丫鬟照顧着黃竹,別讓他隨意走動,等我回來再做打算!”
管事低頭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行去,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一旁的墨凡仰頭望天,訕訕道:“白老丈人做事進退有道,真是滴水不漏!”
“呵呵,小墨掌櫃說笑了。”白行相皮笑肉不笑,“我二人以符篆論輩分,不以年齡論高低,你還是稱我一聲安紙兄吧。”
聽得白安紙如此說,墨凡不由得腹誹一聲,暗歎此人不愧是黃曹白魏四大家中的三白,真是一隻老狐狸,從一開始便只想着借自己的勢抗衡黃清風黃竹父子,而他白家則明哲保身,置身於其他所有勢力的權力傾軋之外。眼下事態進展或許和他最初料想有些偏差,把閨女白小蠻的初吻稀裡糊塗地送了出去,不過基本目的卻盡皆達到,只看那黃竹幽怨的目光,就知道等這小子醒過來一定是要報復自己的!
這一記禍水東引,真比他手下掌法“霧收山淡碧,雲漏日微紅”還要密不透風!
反觀自己這方,自降輩分稱他句‘丈人’,方欲要借勢壓一壓刀疤,謀些好處,卻被他當場四兩撥千斤給推了回來,一手牌打得可謂單對兒不過,油鹽不進。
墨凡撇撇嘴,暗罵這天殺的老狐狸精。
“小墨掌櫃,刀兄,礙事之人盡被白某安排妥當,你我三人這就到西夾閣賞花賞月,做一做稷下之談如何?”
刀疤“呸”的一聲把憋着許久的痰吐了出來,頓覺暢快,朗聲道:“你老小子和墨家小鬼去便是,讓老子坐着賞花賞月,還不如打發些小妞來搓搓胸脯上三兩白肉呢!”
看着地上濃痰,白行相眉頭皺緊,心下動了真怒,沉聲質問道:“你當老朽院落是何地界?!”
“莫說使些丫鬟奴婢伺候你,若非看在小墨掌櫃的面子上,白某早就一掌取掉你項上人頭,哪落得你如今風涼話滿嘴亂竄!”
“今日這西夾堂,你要麼豎着進去,要麼橫着進去……莫欺白某一介商人書生,殺個莽漢還是有些許權職先斬後奏的!”
“你便再來試試?”刀疤掣出銀環寶刀,刀背在涼風中玲玲作響,斜指向白行相,咧嘴一笑,“士可殺不可辱。”
戰意方濃,刀疤兩手握緊大刀,猛然踏前一步,決定這次先下手爲強,刀光如水,悍然斬向白行相右側肋骨。
白安紙站立不動,鬍鬚隨風飄揚,刀疤奇功未建,卻見腳下白光連閃,勾勒出一道六芒星似的陣法,恍惚之間如有改天換地之能,一個眨眼的功夫竟將自己傳送到了數裡外的白府香山!
世人皆知白府有兩處禁地,一是存放族中禁寶、秘籍、符篆的鎮淵十二樓,第二處就是這香山之上用來練盅祭符的妖獸九層圈,據傳其中的妖獸實力一圈強過一圈,佔據最內圈那些的高階妖獸,實力較之芒碭山上的妖物也不遜色幾分!
見到有人落下,不遠處兩隻巨猿感受到了動靜,張開大嘴,擂着胸膛奔了過來。
“來得好,”刀疤見到妖獸的兇狠之狀不但不感到驚懼,眼中反而閃過一抹詭異的喜悅之色,“正好給你家刀爺爺練刀!”
神經大條的他連本土作戰的概念都不知道,深入白家內部之後,尚還敢叫囂一二,更莫說此時面對着妖獸這等無靈性之物,連如何脫身都未曾考慮,便提着大刀迎了上去!
……
向墨凡解釋了幾句刀疤的去處之後,白行相招呼小廝取來瓦鼎煎茶,一一擺放好碧筒茗碗,隨即遣散了周遭的下人婢僕。
“小墨掌櫃,請上座,前人有云‘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正是我輩楷模所爲。如今清泉半沸,咱們先小人後君子……”
深深看了眼墨凡,白行相話鋒陡轉:“你道我家小蠻兒如何?”
“唔……”
墨凡差點將捧在手裡端詳的武硯給扔出去,這可是有價難求的稀世珍寶!
“可謂‘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少年打着哈哈,並沒有正面回答白安紙的問題。
“這麼說來,你是同意迎娶之事了?”
墨凡一愣:“且不說我同不同意,安紙兄,你可知我‘岳陽樓’背後所站何人?”
“老朽不知。”
“哦……”得到了這個不知真假的答案,墨凡並未深問,把玩着手中的武硯,繼續道,“依我所見,長安非久居之地。此處開書齋,小子不過營些盤纏錢,入秋便要南下,今年正值青龍立校百年,是大招生之年,以我的資質如此方纔有些入校機會,此之於我,是萬不可錯過之事。”
“所以……”
墨凡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含義已表達得十分明顯。
“那墨掌櫃意思是吃幹抹淨,便欲脫掉干係了?!”白行相的語氣之中,已帶上了三分寒意。
“丈人莫氣,只不過方纔說的迎娶之事,你們…可有問過我?”
談及問題的關鍵,墨凡星眸直直地掃向白安紙,桌案之上,有風雷之聲暗響。
“女子貞潔,豈是兒戲?!”
“哈哈。”
面對着白安紙的連番逼問,少年臉上並無懼色,灑然一笑,朗聲道:“安紙兄明知小子說的是黃家少爺口中的迎娶之事,何必在這裡玩弄些文字遊戲。”
墨凡問的,是之前白行相借他之勢抗衡黃竹一事,也正是因爲這個,他纔會和好巧不巧出現在身邊的白小蠻發生那等誤會之舉。
這一問,等於把雙方的暗鬥擺在了明面之上。
“不如叫來當事人,問問將來作何打算?”
“哼,以小蠻兒符篆資質,所謂青龍,不去也罷!”
談及愛女的未來,一向內斂的白行相,此時亦是不自覺放出些許狂傲之氣,只不過片刻之後,氣息一收,轉口道:“倒是‘百年期約’,你可曉得那是何物?”
墨凡眼神微定,道:“不知。”
將一旁燃燒着的茶火壓低,白行相雙手正衣彈冠,突然問道:“在你看來,刀疤是不是可殺之人?”
“不是。”
“何處不是?”
少年想了一會兒,道:“我的人,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