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殺瘋了

距離‘河神’到來的時間還有八日。

看了重傷未醒的柳氏之後,姚守寧轉頭去找了姚若筠,提出了讓他立即收拾行李,最遲明日帶家裡人出城的事。

“大哥你在築山書院讀書多年,對青峰觀也很熟悉。”姚守寧說話的同時,伸手去摸自己的袖口。

她從窄袖的口袋中取出一個脹鼓鼓的荷包,往面前的青年遞了過去:

“這裡面裝的是大豐錢莊的錢票。”

自柳氏受傷之後,家裡原本管家理事之權交到了姚翝手上,而姚翝前往衙門復職後,家裡便陷入無人可管事的尷尬之境。

在此之前,姚若筠只知讀書,家中大事不理;姚婉寧以往病弱,柳氏自然捨不得她勞心勞力,如今她又身懷有孕,生產在即,姚守寧同樣也不願意再拿這些事務讓她煩心。

而柳並舟擔憂‘河神’,蘇文房雖說是長輩,始終是外人,最終事情推來落去,是姚守寧主動接了下來,試着去學習。

她遞來錢的時候,姚若筠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愣愣看了妹妹半晌。

在他記憶中,嬌俏可愛又略帶些天真孩子氣的妹妹不知何時已經成長,眉眼間帶着成熟與穩重,神態竟隱隱有些陌生。

“大哥?”姚守寧見姚若筠沒有動作,不由有些怔愣的擡起頭來看他。

她表情有些疑惑,愣愣的樣子又恢復了幾分以往熟悉的樣子。

姚若筠不由自主鬆了口氣,表情嚴肅,雙手往後背一背,後退了數步,搖了搖頭:

“你把錢包打開我看看。”

“……”

姚守寧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聞言仍是乖巧解開荷包袋子,取出裡面厚厚一疊錢票:

“喏,這裡。”

“你將錢票展開。”姚若筠如臨大敵,又說了一聲。

“你怕我在錢裡下毒?”姚守寧白了他一眼,說話時將裹成一團的錢票拆開,錢票的面額是二十兩一張,共計十張左右。

這兩年情況不好,姚家經歷了許多次,在金錢上並沒有富餘。

去年柳並舟前往神都,帶來了積蓄才解了柳氏燃眉之急。

姚若筠就是再不通庶務,但他也知道今年血蚊蠱、洪災一事使得姚家這大半年只有支出,沒什麼進餘。

柳氏先前買的幾個鋪子已經入不敷出,家裡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姚守寧此時拿出的這些錢,興許就是姚家所有的家底。

姚若筠的表情頓時有些難看,他沉默許久,突然出聲問:

“你跟外祖父呢?”

“……”姚守寧臉上的輕鬆神色逐漸消失,她仰頭看着姚若筠,怔怔的喊了一聲:

“大哥。”

在她心裡,雖說外表嚴肅,但脾氣一向很好,對家人一直很包容的姚若筠突然發起了脾氣:

“守寧,在你心中,是不是覺得大哥是外人?”

“沒有的事。”姚守寧連忙搖頭,她從姚若筠的心聲之中感應到了傷心,知道他已經猜出了不對勁兒。

“那爲什麼家中發生了什麼事,你們都從來不會第一個告訴我?”

柳氏當日中邪、姚婉寧與‘河神’之間的婚事,以及後來姚守寧與世子數次尋找解決方法的事,她們早就知道,卻沒有人告訴他,將他矇在鼓裡,讓他胡思亂想猜個不停。

“不是……”姚守寧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傷了大哥的心,她正欲解決,姚若筠就有些難過的看她:

“你們組成團體,把我排擠了出去?”

“沒有。”她拼命的搖頭。

“這些錢是家裡所有的家底了吧。”他這話看似詢問,實則十分肯定。

姚守寧本不欲讓他擔心,可對上姚若筠的目光,卻又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對。”

“家裡用錢的地方還很多,你把所有的錢交給我,讓我帶着姨父、婉寧他們先離開神都城,也就是說,你心裡恐怕認爲我們不會再回來了。”

“我……”姚守寧剛一說話,姚若筠卻沒給她機會,自顧自的道:

“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得出來一些事。你預知能力強,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有大事發生。”

他只是不太多言語,並非傻子,結合近來的一些事:

“妖族要來了?不,不只是如此。”他想了想,又肯定道:

“‘河神’要來了,這一次來,恐怕不是先前洪災那樣的警告,極有可能神都城也會覆滅。”

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又說道:

“你可以預知到不妙,說不定預知到大家會出事,所以你想讓我帶家裡人避開神都,逃出這一劫。”

說完,他定定的望着妹妹:

“外祖父心懷大義,又受長公主所託,他定不會走的。家中最近本來是你管家理事,你突然將錢交給我,顯然你是準備留下來陪外祖父,想把我們打發出去。”

“……”姚守寧強撐出的笑臉一滯,她舉起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

從姚若筠的話語中,她已經聽出大哥對她的不贊同,興許他並不會答應自己的請求。

“不是的——”她勉強說了一句,見姚若筠定定望着她,心裡的那道防線頓時崩塌,輕聲道:

“對,大哥你說得對。”

她點頭承認:

“我預知到‘河神’即將到來,會給神都帶來滅城的危機,如果處理不好,外祖父可能會在這件事情上——”

剩餘的話她沒有說,但姚若筠已經理解她話中意思。

他心中一涼。

雖說在姚守寧說話之前,他就已經想過最壞的結果,可真正聽到姚守寧點頭承認的時候,姚若筠心中依舊說不出的恐慌。

“怎麼會?外祖父他老人家乃是當世大儒,實力非凡……”

他有些語無倫次,接着看到了妹妹眼中浮出的水光,繼而手足無措:

“守寧別哭,別哭……”

他想要哄妹妹,但一時之間又不知該說什麼,最終只是伸手過去,將姚守寧手裡抓着的錢票接了過去:

“你不要哭,是大哥的錯,大哥不該惹你傷心。”他嘴脣囁囁,想要爲妹妹擦淚,但最終並沒有碰她,只是小心翼翼的道:

“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

“是我的錯,我有話也應該跟大哥說,不應該自認爲是爲了你好,就對大哥有所隱瞞。”姚守寧也輕聲道歉。

兩兄妹說完這些話,相視一笑,原本的芥蒂瞬時消失得一乾二淨。

“你放心,我既然知道了事情原委,自然要幫忙的。”

神都城既然已經出現危機,柳氏受傷自然不宜留下來。

姚婉寧又生產在即,也應該出城,蘇文房一家原本就與這些災難無關,趁此時機避開危險也是正理。

姚若筠將錢接了過去,道:

“錢我收了,今晚我會讓鄭叔幫忙再購買兩輛馬車,並且收拾行李,儘量明日便先送人出城。”

姚守寧聽出他話中之意,正欲開口,他又道:

“但我是家中長子,雖說我沒什麼本事,卻也沒有留你與外祖父、爹在城中獨自面臨危機的道理。”

“大哥……”姚守寧雖說猜到他的意圖,但聽他這樣一說,仍是心中一驚,正欲勸說,姚若筠卻道:

“你不要勸我,勸我也不聽。”

他向來少年老成,此時卻雙手捂了耳朵,不看姚守寧眼睛:

“外祖父答應過我,要看我表現,到時收我入門,他老人家還沒有尊守承諾,我不允許。”

他絮絮叨叨的:

“再說了,爹平時就說過,我是長子,應該保護家中的母親與妹妹,沒道理我獨自逃命,留你們面臨危機。”

說完,他怕姚守寧再勸,捂耳朵的手一鬆,看着她正色道:

“守寧,你就是再希望我離開危機,可這天下之大,又能去哪裡呢?”

他的話正中姚守寧心中的隱憂,令她啞口無言。

此次‘河神’帶來的災禍可能會給大慶帶來覆滅的危機,此時的逃脫只是暫時,正如她之前與柳並舟所說,就是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

若柳並舟沒有頂住,神都覆滅,‘河神’所攜帶的怨氣遲早會席捲天下,妖族緊隨其後,大慶覆滅在即,不要說躲進青峰觀,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終有時。

相反,柳並舟若是頂住了,那麼所有的危機自然應刃而解,姚家人總會重回故地。

好在姚若筠雖說固執的要留下與家人同患難,但他不是不懂事的人,答應了要先送家裡人出城,這令得姚守寧鬆了一大口氣。

晚間的時候,柳並舟整理衣冠,進入內城,求見神啓。

而姚守寧留在家中陪姚婉寧打包行李,有些心不在焉的。

柳並舟臨行之前,她預知外祖父此行並不很順利,神啓帝性情暴戾,身邊又有個危險異常的陳太微,她原本是想陪同外祖父同去,卻被柳並舟拒絕。

天色一點一點的黑了下去。

已經臨近七月,照理來說白日長黑夜短,但不知是不是近來神都城中死的人多,導致許多人家燒香燭紙錢,青煙冉冉的緣故,每日早早天就黑了。

姚婉寧的貼身物品並不多,除了她平日換洗的衣物之外,她不喜梳妝打扮,首飾、脂膏等少得可憐,剩餘的箱子僅裝了些她平日看的書而已。

“小姐,這些書有些潮了。”

替她收拾物品的清元抱了一摞書過來,小聲的問了一句。

冬葵眼見天色擦黑,取了火摺子準備點火。

但她連吹了幾口氣,那火摺子只是閃了幾下火星,好半晌之後纔有火光亮起,她鬆了一大口氣。

“最近天氣好潮溼。”她嘀咕了一句:

“不止是書潮,我收拾牀單被褥時,也溼氣很重,不知道太陽什麼時候出來,得好好曬一曬才成。”

她說者無心,兩姐妹卻聽者有意。

姚婉寧咬住了下脣,下意識的看了妹妹一眼,卻見姚守寧愁眉緊鎖,兩姐妹都知道要想太陽重新升起,談何容易。

如果這一關大劫不能避過,將來恐怕很難再看到太陽升起。

“我……”

姚婉寧嘆了口氣,姚守寧突然道:

“別收牀單被褥之類的,青峰觀裡肯定也有爲香客準備的褥子。”

她心中亂跳,一種不安的預感涌上心頭:

“咱們輕便出行,速度離開城裡。”

姚婉寧心中一緊,摸了摸肚皮,沒有出聲。

清元就道:

“可是小姐睡慣了家裡的牀單,就怕……”

柳氏以往對女兒照顧得無微不至。

姚婉寧身體弱,從小吃穿用度就很講究,也養成了侍候她的清元、白玉二人小心翼翼的性格。

“都不用收拾準備了。”

姚婉寧搖了搖頭,話音一落,見妹妹有些吃驚,轉過了頭來正要說話,她連忙就道:

“守寧,你說外祖父這一趟進入內城,辦事能順利嗎?”

她的話恰好說中了姚守寧內心的隱憂,雖說她知道姚婉寧講這樣的話只是轉移話題,但她心中早有決定,聞言仍是搖頭:

“我不知道。”

柳並舟此行並不順利。

他進入內城,但神啓帝卻並沒有見他。

大慶皇宮之中,老皇帝半倚在榻椅之上,美豔非凡的塗妃站在他的身後,伸出一雙塗了丹蔻的玉手,正替他捏按着肩頸。

“這老東西。”

神啓帝冷哼:

“當日朕要見他,推三阻四,仗着身爲大儒,便不將朕放在眼裡。”他面頰削瘦,眼窩深深凹了進去,眉眼間帶着陰鷙:

“如今他想見朕便見,以爲皇宮之中是他南昭的破宅子不成?”

他性情狹隘,又很記仇,想起當初數次召見柳並舟被拒絕之辱,心中便涌出一股想殺人的衝動。

“不見、不見!”

話音剛落,便聽到耳畔有宮人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音。

只見宮殿門口當值的幾位宮人、內侍似是被什麼異景吸引住了目光,下意識的擡頭看去。

神啓帝治下刻薄寡恩,手段嚴苛,宮中侍人俱都十分提心吊膽,深怕出了紕漏,此時這般異動,自然不大對勁兒。

就在這時,塗妃說道:

“皇上,妾聞到了浩然正氣的味道。”她說話時,一張嬌媚的面容上露出厭惡的神情。

七百年前,以儒道爲首的張輔臣等,曾是妖邪剋星,通身浩然正氣不知殺了多少妖邪,所以妖族對儒家又恨且畏。

Www⊙т tκa n⊙C 〇

塗妃身爲天妖狐族,對於儒家一脈的力量的怨恨早就深入了骨子裡。

她話音一落,神啓帝耳中便聽到清脆的鳥鳴。

‘呼——’一股清風颳入殿中,伴隨着鳥兒的長吟,一隻巴掌大的紙鶴拖拽着長長的金光,振動雙翅,直撲神啓帝的方向而來。

那紙鳥周身環繞金光,與空氣相摩擦,化爲金粉,冷不妨看過去,便如挾了火光直衝而來。

神啓帝自己爲人陰狠,便以己度人,當即腦海之中生出一個念頭:柳並舟欲謀害自己性命!

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自己退位,再也沒有真龍護體,縱使面前的是個巴掌大的紙鳥,但他依舊嚇得面無人色,身體‘騰’的跳起,試圖後退。

他動作敏捷,身後的塗妃竟然都沒反應過來,被他一撞,兩人摔滾落地。

“護駕!護駕!”

神啓帝顧不得摔倒,伸手連聲大喊。

一旁的馮振眼見不好,即刻上前,還未出手,只見那紙鳥在離神啓帝約兩步之遙時停定。

‘轟!’

鳥身之上的金芒化爲火光,柳並舟的影子出現在神啓帝的面前,雙手交疊,衝着皇帝作揖。

“皇上,如今大慶危在旦夕,‘河神’之患未平,如今再度重臨……”

神啓帝的手按在了胸口,被他壓在身下的塗妃此時敏銳的察覺到他胸膛之中傳來‘砰砰、砰砰’的凌亂撞擊聲。

他的心跳太過急促,且有些不大對勁兒。

以妖族非凡的聽力,她似是聽到了神啓帝的胸膛之下,似是隱藏了兩道心聲。

‘砰砰砰砰砰——’一道胡亂的跳動,既快且急。

‘砰——砰——砰——’而另一道不疾不徐,彷彿極有節奏,與之相應。

這種情況頗爲古怪,塗妃以往從未察覺。

就在這兩道心跳聲響起的剎那,她感應到四周靈氣的異變,大殿之中,四周的光線扭曲,陳太微清瘦頎長的身影從那扭曲的光影之中走出,出現在衆人眼前。

塗妃見此情景,目光閃了閃,意識到自己可能發現了某種秘密,她並沒有出聲,而是暗暗決定之後便將這一情況告知族中狐王,狐王自會查個分明。

陳太微一入殿中,便見神啓帝摔躲在長榻之後,如臨大敵。

殿內瀰漫着金光,儒家的浩然正氣衝散了宮殿之中若隱似無的妖狐之氣。

柳並舟的身影如水中倒影,出現在半空之中,雙手交疊,躬身面向神啓帝。

“……”陳太微身上冷凝的氣息一滯,接着啼笑皆非。

七百年前,四哥何等英雄、何等豪傑,誰能想到,七百年後,他的後代血脈之中竟會出瞭如此一個草包皇帝?

他眼波流轉之間,目光裡露出譏諷,接着雙臂往胸前一抱,站在一側看戲。

“國師,救朕——”神啓帝一見他來,如看到救星。

但下一刻,他想像中的攻擊並沒有到來,柳並舟看向神啓帝,接着道:

“此乃大慶危急存亡之時,面對這樣的局面,我認爲……”

他提出了三點建議。

一、他認爲先前鎮魔司抓捕的妖蠱者並非完全妖邪,極有可能只是暫時受了妖蠱的影響,神智受了矇蔽。

他們妖氣侵入肺腑,做出了傷人之事,隨着時間的流逝,有很大的機率恢復正常,神啓帝貿然大量殺人,有傷天和。

被斬者含冤枉死,心藏怨氣,死後不甘,可能怨氣會作祟,爲大慶帶來危機。

因此他建議神啓帝網開一面,停止殺人的舉動,以觀察後續。

若這些人逐漸恢復清醒,希望神啓帝釋放無辜者,使他們回家與親人團聚;若這些人仍受妖氣影響,則繼續關押。

二、‘河神’將會在七月十五日到來,那一天是傳聞之中鬼門大開的日子,陰氣最盛。

‘河神’本乃妖邪,陰氣對‘他’來說如虎添翼,到時一旦進入神都城中,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他想請神啓帝主持祭祀之儀,請出小皇帝,借護國神龍之力,一併守護神都城。

而第三點,也是柳並舟今日前往皇城的主因。

‘河神’來勢洶洶,其勢極難擋,爲免造成無辜的傷亡,他希望皇帝出面,借鎮魔司、刑獄司,以及城中五城兵馬司的力量,將城內大部分的百姓遷走。

這並不是一個容易的事。

此時的人講究落地生根,許多人祖祖輩輩皆居神都,身家性命都在此地生活,且普通人未經教化,思想固執,天性之中存在僥倖心理,恐怕認爲事情如此之大,必有朝廷會出面解決。

因此若好聲好氣呼籲,大部分人未必會走,但如果朝廷出面,強迫衆人遷移,此事便容易許多,八天時間必能避免不少的傷亡,也能減輕柳並舟的壓力。

他提出這三點之後,等着神啓帝的回覆。

先前還膽顫心驚,以爲他強闖宮城欲行不軌之事的神啓帝回悟過神,聽他說完,見自己摔落在地,滿身狼狽。

周圍有宮人、有馮振、有塗妃、陳太微等人,自己先前大呼小叫,醜態畢出,全無帝王威儀。

神啓帝心中大恨,眼中殺機閃爍,怒聲道:

“大膽柳並舟,你是不是仗着異術在身,便強闖宮門,肆意妄爲?”

他厲聲喝斥:

“你不過南昭一老儒,既無功名在身,對國亦未有功勳,以爲修成大儒,便不將大慶、不將朕放在眼裡!這是死罪!”

‘嗤。’

陳太微看足了全程,突然發出笑聲。

偌大殿中原本靜得落針可聞,宮人、內侍見神啓帝發怒,俱都瑟瑟發抖,低垂下頭不敢出聲。

年輕的國師這一聲笑落入衆人耳中,所有人都聽得分明。

當值的宮人、內侍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神啓帝備感羞恥,心中殺意更盛。

他此時不止是對柳並舟生出殺意,更對陳太微恨入骨子裡。

“大膽陳太微……”

“子厚,何必呢?”陳太微並沒有將神啓帝的憤怒放在眼中,他只是偏頭看向已經年邁的柳並舟,藉着他的臉,想到了當年那位與他有短暫交集的張饒之。

那倒是一個人物,聰明、儒雅,且身上有讀書人少有的果決,倒與他記憶中的張輔臣頗有幾分相似。

當年他得知張饒之是張輔臣的後代血脈,心生興趣與此人交往,也結下了一段淵源。

可惜他也明白,自己的尋找,可能只是如鏡花水月,他所見的人縱使與當年的故人有交集,可往事已經無法追憶。

他只是還無法真正放下過去,試圖藉着這些事,尋找七百年前的那些美好回憶而已。

張饒之再好,可他也不是張輔臣。

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只是徒勞無功,他沒有再與張饒之深交,只是見過兩回面,也願意賣他一個人情。

因爲這一段淵源,他對柳並舟的印象很好,縱使在柳並舟心中,也許兩人的立場並不相同,但陳太微從沒有對他惡言相向,甚至一直都彬彬有禮,彷彿舊友、故人。

“你忠心愛天下,苦口婆心說了那樣多,可面對一灘扶不起的爛泥,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他有些疑惑的道:

“你如此聰明,應該明白人性本惡的道理,身爲皇帝,經歷過權利的薰染,更是集人性之惡於一身……”

“大膽陳太微!”神啓帝惱羞成怒,用力捶打胸口,發出‘砰砰’之聲:

“你不要以爲朕拿你沒有辦法。”

他貪生怕死,但捶打這兩下卻用力至極。

每打一下,胸腔都發出迴響,但奇怪的是,他明明打的是自己,但打第一下時,陳太微的身體卻如遭重擊,狠狠晃盪,甚至出現了殘影。

神啓帝的拳頭第二下落到胸口處時,陳太微的身體如同水中投影,被一顆石子打碎。

他的肉身化爲齏粉散落開,露出一副白骨架立於原地!

恐怖的陰煞之氣散逸開,殿內點着的燭光受這煞氣一衝,火光竟都矮了半截。

火苗由明黃轉爲暗綠,大殿之中陰風陣陣、鬼氣森森。

“啊!”

塗妃被這煞氣衝擊,竟險些現出原形。

長尾自她裙下鑽出,差點兒繞上了神啓帝的身體。

她驚得花容失色,連忙按壓裙襬,控制內息。

殿中後方的牆壁上,數根長尾垂映於後方、殿頂,幸虧所有人都被陳太微吸引,彷彿沒有人注意到了她的異樣,她驚恐交加,縮身躲進神啓帝的陰影裡,小口喘息。

那骷髏受這重擊,似是疼痛至極,脊椎骨彎曲,腦袋垂落了下去。

骨骼碰撞間發出‘喀喀’聲響,但‘他’下頜張合,發出‘嚯嚯’的古怪笑聲。

馮振瞳孔急縮,想起上次見到國師身上鬼怪幻影,想來並不是自己的錯覺。

任誰都沒有料到,備受神啓帝尊崇的國師竟會是妖鬼化身!

但他忠心耿耿,明知陳太微危險,也並不閃避,反倒見神啓帝畏懼,很是果敢站到了神啓帝的面前,大喊着:

“護駕!”

鎮魔司的幾名嚇得魂不附體的內侍勉強起身,顫抖着站到了神啓帝身側。

‘嗤。’

骷髏嘴一張一合,發出冷笑。

“堂堂一國之君,其勇武、膽氣竟比不過幾個內侍。”

‘他’轉過頭,一雙漆黑空洞的眼眶‘看’向了柳並舟:

“子厚,你師承張饒之,本該是個聰明人,怎麼也做這樣糊塗的事?”

“你一心爲公,苦口婆心,又有什麼用呢?明知有南牆,偏要撞得頭破血流,又是何苦呢?”

骷髏的臉頰之上已經沒有了皮肉,可‘他’的語氣中卻透出迷惑不解:

“你已修成大儒,普通人的死活又與你何干?縱使天下失守,妖邪迴歸,你隱居山野,仍過得自在快活,遠勝如今。”

“守寧血脈覺醒,已成氣候,你姚家還握有張饒之當年留下的儒道之心,遲早能培養出第二個大儒。”‘他’直言不諱:

“兩名大儒,一名辯機族的傳人,足以保姚家安危,又何苦吃力不討好,受這份閒氣?”

“你看看,朱氏王朝只剩下這樣一個廢物,他能聽得進你的話嗎?”‘他’伸手指向神啓帝。

“陳太微,你敢辱罵朕!”

神啓帝麪皮漲紅,遭陳太微這樣指責,他視爲奇恥大辱,心中怒火滔天,再次用力捶擊胸口,發出重響之聲。

每一聲重響似是連接陳太微的遺骸,捶落聲響中,那站立的骷髏發出骨骼碎裂之聲。

‘喀——喀——’

一道道裂痕出現在骷髏之軀上,‘他’脊柱折斷,上半身仰落下去。

但就在這時,黑氣從‘他’體內逸出,原本後折相貼的骷髏身軀竟在黑氣‘扶持’之下直立而起。

‘他’似是被激怒,黑氣之中突然顯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那影子篷頭散發,臉頰清瘦,雙眼細長,竟是與原本陳太微長相截然不同。

可惜本該秀美絕倫的面容,此時受黑氣簇擁,看上去鬼氣森森。

‘他’魂與骷髏相結合,毫不猶豫轉身,那神魂化爲道道相連的殘影,直撲神啓帝面門。

“我敢去死,你敢嗎?!”

那陰魂冷笑連連,一張散逸着黑氣的臉直貼神啓帝面門:

“你立即殺我,我取你性命!”

說話的同時,一雙鬼爪探出,捉住了神啓帝脖頸。

馮振額頭見汗,當機立斷抽出匕首,往‘他’手臂斬去。

特殊制的匕首斬開了陰魂的影子,‘鐺’的落到了那骷髏手臂骨頭之上,兩者相碰,發出金玉交擊之聲。

鎮魔司的武器破不了陳太微的法體,神啓帝先前輕易能令陳太微顯出本相,顯然是拿捏到了他的弱點。

陰魂無視馮振的動作,雙手捉住神啓帝的脖頸,如同捉小雞一般,將皇帝高高提起。

“國師,國師不要殺朕……”

皇帝的面容由紅轉白,他雙腳離地,面前對上的是那一張鬼氣森森的臉,剎時如同兜頭被人澆了一桶冷水,心中的怒火當即熄滅。

陳太微的鬼身法相帶着神啓帝同時飛起,黑氣縈繞於‘他’周身、髮梢之上,將‘他’頭髮拉得極長,宛如海中漫天飛揚的長藻,將‘他’身軀包裹在內。

這使得‘他’的形象越瘮人,宛如厲鬼魔神。

殿內陰風呼號,夾雜着神啓帝鬼哭狼嚎的慘叫、求饒聲。

“國師,國師饒命。”

“我們同歸於盡——”

“我們同歸於盡!”

陳太微的聲音陰冷,馮振等人見勢不妙,各自施展神通,斬向‘他’的陰魂。

“鎮魔司的實力,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冷哼:

“那一年,我四哥將鎮魔司交到二哥手上時,二哥手下精兵悍將,聯合起來,連我都要退讓,所到之處,妖邪聞風喪膽,無不躲避。”

“妖邪屬陰,本身心懷正義,熱血沸騰且又陽氣充沛的武者才能相應剋制,配合我二哥的武道,才能事半功倍。”‘他’哼聲之中,一縷長髮似是明瞭‘他’的心意,‘嗖’的探長數倍,頃刻之間化爲一根粗大觸手,將忠心耿耿的馮振攔腰捲起,甩往半空撞上殿頂!

這一撞之下力量非凡,殿頂的屋樑折斷,琉璃瓦碎裂,‘乒乓’落地。

華美非凡的屋頂被撞出一個大窟窿,黑色長觸一鬆,馮振吐血摔落下地。

‘他’滿頭長髮化爲無數觸手,在殿內飛揚,所到之處鎮魔司的人嚇破了膽,瘋狂閃避。

“現如今,你朱定琛將鎮魔司視爲你的爪牙走狗,任用內侍,自身殘缺不完整,行事陰毒,談何正義、談何陽剛之氣?”

‘他’越說越是火大,每縷觸手隨意亂抓人,也不管是誰,一通亂打砸,直將大殿片刻搗毀。

不僅如此,陳太微還伸出一隻雪白如玉的骷髏手,往神啓帝的胸口探去:

“你自以爲拿到我弱點,想要藉此制挾我,但我這個人脾氣不好,最不喜歡受人挾制,以往陪你玩玩,你當我真怕你?”

“不要,不要……”

神啓帝見‘他’動作,駭得驚聲慘叫。

陳太微骨指碰到老皇帝衣裳,那錦衣沾染了‘他’骨指間的黑氣,瞬時燃起黑火。

這火不止不燙,反倒陰寒入骨,威力驚人。

衣裳被燒開碗口大的洞,露出神啓帝蒼白瘦弱的胸膛。

‘咚咚——咚咚——’

‘咚咚咚。’

那胸腔之中,有兩道心跳聲,此起彼伏,跳個不停。

“呵呵呵呵呵——”陳太微大聲的笑。

此時‘他’的形象看起來可怕極了,滿頭長髮亂飛揚,幾乎鋪墊了整個凌亂的大殿,將‘他’與神啓帝的身影高高托起。

殺氣與陰氣並存,‘他’的骨指按了下去。

‘卟’。

神啓帝的胸膛在碰到那骨指的剎那,頓時出現一個黑點。

那黑點宛如黴菌,以奇快無比的速度迅速往四周擴散開來,神啓帝已非帝身,沒有神龍護體,這黑斑擴散,他胸膛的血肉迅速枯乾,如同一層被炸糊的麪粉,輕輕一壓便碎裂。

“啊!!!”他發出淒厲異常的慘叫,這才意識到陳太微是真的想與自己同歸於盡。

“國師不要殺朕,國師不要殺朕,你要是碰到了它,你也會死——”

他沒有想到陳太微的性情如此瘋狂極端,本以爲自己召喚而來的救星,此時卻一言不合,便成爲了想要索取自己性命的煞神。

老皇帝明知這樣的話難以威脅到陷入殺機裡的陳太微,但他無計可施。

慘嚎聲中,陳太微的手指如刀刃般鋒利,將他胸膛劃開,露出內裡。

他胸腔大開,奇怪的是,血液被盡數封破其間,血管、心肺俱都清晰可見。

這一幕極爲可怕,神啓帝嚇得神魂出竅,只能痛苦呻_吟。

除了纏繞的血管之外,在皇帝的胸腔之中,果然垂吊着兩個並列的心臟,此時兩顆心臟似是感受不到危機,仍‘呯呯’跳個不停。

“啊——啊啊!!!”皇帝的慘嚎不絕於耳。

就在這時,原本躲在他陰影中的塗妃臉色卻青白交錯,一雙已經掩飾不住獸形的圓眼中露出掙扎、糾結之色。

她嘴脣動了動,身後幾條長尾搖曳,似是在無聲的與‘人’溝通,片刻後,她雙眼圓睜,大喊:

“陳太微,你放開皇上!”

說話的同時,她的身上突然妖氣大盛。

粉紅霧氣涌出,塗妃的面容妖化,大量紅毛浮出,她脣鼻突起,現出妖狐原形。

豐沛的妖氣滋養之下,她的身下突然鑽出五條粗大的長尾。

長尾夾雜着紅光,四處揚舞,在滿天黑色煞氣之中,衝出一條通道。

那紅色長尾往神啓帝的身體探了過去,欲將他包裹在內。

“你不要欺皇上身邊無人。”

“哼!”陳太微輕哼了一聲。

這幾條長尾干擾着‘他’,使‘他’放棄了先取神啓帝性命的打算,轉而往塗妃的尾巴抓去。

那被怨氣包裹住的骨手帶着長長的黑霧化爲一隻巨掌,陳太微那張半透明的面龐上閃過冷色,嘴脣動了動,只見掌心之中紅光閃爍,一張長達半丈的紅色符紋出現在‘他’掌心之中。

‘他’帶着符影,將塗妃探出的數道長尾一併收攏在內。

塗妃長尾一被拽住,通身妖術頓時力量被卸。

陳太微勾了勾殷紅如血的脣,將手一鬆,而那被‘他’握成一束的五條長尾並沒有因爲‘他’的鬆手而散開。

塗妃自己都沒料到自己出師未捷,不止沒能救出神啓帝,反倒是在與陳太微剛交手的剎那,便隨即被制。

她身上有妖族狐王的妖氣加持,強行令她多生出兩尾。

可此時這兩尾並沒有作用,妖氣受到了道法的制約,令她無能爲力。

“你放開我——”

這位妖邪化身的妃子曾與陳太微打過交道,當時出言不遜險些死於陳太微之手,幸得狐王相救才保住一命。

此時再被道法制住,那種瀕臨死亡的感受遠比上一回更深。

她尖聲大叫,陳太微勾了勾骨指,嘴脣動了動:

“起。”

‘他’話音一落,只見那五尾之上紅光一閃,一道無形的紅色光符自‘他’掌心拓印到了塗妃長尾之上,將她高高提起。

隨着塗妃也被提起,一具狐妖之身從那嬌媚女子身體之中被強行拽了出來。

而塗妃原本的身體宛如一具空蕩蕩的皮囊,軟軟落地。

“你這樣的小妖,也敢來我面前班門弄斧。”‘他’冷笑了一聲:

“我如今沒有了肉身,想當年,我與哥哥們抓到你這樣的妖邪,殺了放血剝皮,能吃好大一頓。”

那妖狐失去肉體庇護,現出原形,被倒吊着半掛在空中,聽了‘他’這句話,嚇得瑟瑟發抖,‘吱吱’亂叫不迭。

第416章 貪念起第317章 做準備第112章 進刑獄第24章 說報官第130章 說實話第78章 她隱瞞第336章 不幫你第168章 溫景隨第4章 講故事第56章 新任務(求月票)第409章 找本心第359章 你別躲第14章 初設局第215章 回家了第254章 圍你轉第75章 查案子第132章 河神現第308章 他喜歡第38章 問身份第159章 想巧遇第274章 見故人(求月票)第403章 召喚師第30章 死人了第421章 寄家書第140章 提交易第138章 一家人第196章 矇混過第385章 再預知第112章 進刑獄第350章 解心結第272章 好好好第265章 我娘呢第38章 問身份第110章 好膽量第290章 神降術第67章 妖蠱術(求月票)第231章 好消息第234章 儒聖人第148章 幻境破第13章 提神醫第81章 預知事第176章 算總賬第129章 做準備第73章 老實人第324章 洪災後第278章 答案錯第58章 夜鬧蛇第389章 做準備第233章 現原形(求月票)第285章 在那裡第215章 回家了第189章 聞道悟第72章 哄妹妹第438章 終分離第421章 寄家書第219章 還沒死第106章 雪前恥第165章 現原形第259章 生辰至第13章 提神醫第18章 流言起第411章 見故人第306章 情敵見(求月票)第68章 大儒力第257章 誰生的第332章 喜歡他第114章 下決心第394章 新消息第196章 矇混過第124章 有話說第79章 說假話第116章 好閨蜜第251章 能屈伸第138章 一家人第112章 進刑獄第217章 全依你第214章 嚇死人第310章 別生氣第346章 受衝擊第233章 現原形(求月票)第229章 熟悉感第311章 想世子第66章 天妖族第27章 遇貴人第128章 山雨來第205章 帶你進第419章 龍氣生第304章 是太祖(求月票)第179章 幹大事第8章 問神明第84章 被逼急第119章 得藥引第309章 賜妖丹第334章 做選擇第189章 聞道悟第85章 很憋屈第214章 嚇死人第59章 找兒子第149章 退回去第432章 太祖降
第416章 貪念起第317章 做準備第112章 進刑獄第24章 說報官第130章 說實話第78章 她隱瞞第336章 不幫你第168章 溫景隨第4章 講故事第56章 新任務(求月票)第409章 找本心第359章 你別躲第14章 初設局第215章 回家了第254章 圍你轉第75章 查案子第132章 河神現第308章 他喜歡第38章 問身份第159章 想巧遇第274章 見故人(求月票)第403章 召喚師第30章 死人了第421章 寄家書第140章 提交易第138章 一家人第196章 矇混過第385章 再預知第112章 進刑獄第350章 解心結第272章 好好好第265章 我娘呢第38章 問身份第110章 好膽量第290章 神降術第67章 妖蠱術(求月票)第231章 好消息第234章 儒聖人第148章 幻境破第13章 提神醫第81章 預知事第176章 算總賬第129章 做準備第73章 老實人第324章 洪災後第278章 答案錯第58章 夜鬧蛇第389章 做準備第233章 現原形(求月票)第285章 在那裡第215章 回家了第189章 聞道悟第72章 哄妹妹第438章 終分離第421章 寄家書第219章 還沒死第106章 雪前恥第165章 現原形第259章 生辰至第13章 提神醫第18章 流言起第411章 見故人第306章 情敵見(求月票)第68章 大儒力第257章 誰生的第332章 喜歡他第114章 下決心第394章 新消息第196章 矇混過第124章 有話說第79章 說假話第116章 好閨蜜第251章 能屈伸第138章 一家人第112章 進刑獄第217章 全依你第214章 嚇死人第310章 別生氣第346章 受衝擊第233章 現原形(求月票)第229章 熟悉感第311章 想世子第66章 天妖族第27章 遇貴人第128章 山雨來第205章 帶你進第419章 龍氣生第304章 是太祖(求月票)第179章 幹大事第8章 問神明第84章 被逼急第119章 得藥引第309章 賜妖丹第334章 做選擇第189章 聞道悟第85章 很憋屈第214章 嚇死人第59章 找兒子第149章 退回去第432章 太祖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