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九娘很快就被弄醒了。
時間緊迫,自然沒有時間等她慢慢醒過來,初九用水潑醒了她。
春九娘醒來的時候,臉上水淋淋的,上半身也都是水,她醒來的瞬間,有片刻的茫然,不過很快就清醒了過來,臉上很快浮起笑意:“妹妹,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知道做了虧心事,所以等着人上門討債?”南風冷冷地:“你知道我爲什麼而來,咱們也別兜圈子說什麼姐妹情深的話,怪噁心的,把解藥給我,我不傷害你。”
“解藥就在我身上,你隨時可以拿去。”因爲身體被繩索捆在椅子上不能動,春九娘用眼神示意解藥就在自己胸口下,讓南風過來拿。
南風卻並未動,而是找了張椅子,在春九娘面前坐了下來:“你這麼痛快地給我,我倒懷疑這解藥的可靠性了,不會是毒藥吧?”
“那也是有可能的。”春九娘笑得眯起了眼睛,像得道的千年妖狐,既嬌媚又狠辣:“你破壞了一切,讓我六年的心血付之東流,我恨不得你死,我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將解藥交給你呢?我知道你想要解藥,我本該將解藥藏得牢牢的,但我偏偏將解藥放在身上,妹妹有沒有想過是爲什麼呢?因爲這這根本不是解藥,而是毒藥,若是小六吃了你送去的這解藥,一命嗚呼,你豈不是一輩子愧疚,我豈不是很痛快?”
春九娘說完,自己都忍不住得意地笑起來,南風便也笑了,突然上前伸手從春九娘懷中飛快地掏出了兩個瓷瓶,然後重新坐回座位。她晃了晃手中的瓷瓶,隨意瞥了一眼:“就衝姐姐剛纔這番話,我猜這解藥多半是真的,姐姐可不是那麼好心的人,你的話反着聽就對了。”
“那可不一定哦?”春九娘眨了眨眼睛:“妹妹實在太聰明瞭,我知道尋常的手段騙不了你,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所以,妹妹,你可要想清楚哦。”
“你現在在我手上,要想清楚的應該是姐姐吧?”南風淡淡地,隨手拿起桌上一把防身的小刀,拿在手中把玩。
“就算我在你手裡又怎樣,你會殺我嗎?殺了我你就永遠拿不到真的解藥了。”春九娘有恃無恐,反將了南風一軍。
南風沒有作聲,春九娘笑得更燦爛了:“若問我這世上最恨的人是誰,自然是你,夏南風,夏大人,所以,你不要試圖從我身上找出解藥是真是假了,我不會告訴你的,就算死,也不會告訴你。”
春九娘終於收起了臉上虛浮的笑,臉上露出惡毒的表情,幾乎是咬着牙說完最一句話,南風靜靜地看着她,脣角微微上揚,略帶嘲諷地說道:“不怕死?你剛剛坐上皇城司指揮使的位子,大好前程剛剛開始,你怎麼會不怕死?要不我們打個賭,看看你究竟怕不怕死?”
春九娘瞪着南風,臉上露出警惕的神情:“你想幹什麼?”
南風但笑不語,輕輕地走到春九娘面前,仔仔細細地打量着春九娘這張臉,嘖嘖道:“你可真是膽大,居然敢頂着真臉就去了南越,我倒是要看看,生死邊緣,你是否真如你自己所述的視死如歸?”
南風笑盈盈地看着春九娘,就在春九娘疑惑她到底想幹什麼的時候,就見她突然揚起手,也不知什麼時候,她手中突然多了一個黑色藥丸,在春九娘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掰開了春九孃的嘴巴,然後捏住她的下顎,竟是將藥丸生生地塞入了春九孃的喉中,春九娘反應過來時,藥丸已被她吞了下去。
春九娘終於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你給我吃了什麼?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麼?”
“俞大夫特製的毒藥——”南風笑嘻嘻地:“跟你介紹一下俞大夫,南越製毒第一高手,他制的毒藥,要配置出解藥可不容易哦,好消息是,這毒藥暫時要不了你的命,只要我證明你給的解藥是真的,我就會把解藥給你,壞消息是——”南風衝春九娘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手無縛雞之力,帶着解藥不安全,所以這趟出門,只帶了毒藥,並未帶解藥。”
南風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側的初九,指了指春九娘:“你告訴她,我是不是沒有帶解藥出來?”
初九心想,我連你帶了毒藥出來都不知道,怎麼知道你帶沒帶解藥,更何況,我說的話,春九娘如何就能相信?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南風便笑:“初九不會撒謊,這下你該相信了吧?”
原本想多看一會兒春九娘驚慌失措的表情,卻不想她突然鎮定了下來,眼珠轉了轉:“沒帶解藥過來沒關係,挾持了你,我一樣拿到解藥。”
南風覺得好笑:“你現在在我手上,要如何挾持我?”
卻不想屋內的形勢在她說話間突然起了變化,原本被捆綁在椅子上的春九娘,捆着她的繩子突然鬆了,她的雙手也很快獲得了自由,繩索被她摔到了腳下,她邊揉着雙手邊看着南風笑,因爲南風的脖子上架上了一柄劍,劍刃緊貼着肌膚,南風感到了一陣寒意。
南風不敢動,卻也知道將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是初九,她又驚又怒:“初九,你瘋了不成。”
“初九可沒瘋。”春九娘含情脈脈地看了初九一眼,有些得意地說道:“他爲了我,背叛了你。”
南風不理春九娘,而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初九:“初九,我知道你只是被春九娘蠱惑了,並不是真的想背叛我,背叛南越,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保證既往不咎,初九,別犯糊塗,不要一錯再錯。”
“他不可能讓你拿解藥回去救小六,因爲——”春九娘冷笑:“因爲毒藥雖然是我的,但喂毒藥給小六的卻是初九,所以,初九怎麼敢讓你帶着解藥回去救小六,小六醒了,他就完了。”
南風不敢置信地看着初九,因爲脖子轉動,立刻被劍鋒劃出了細長的口子,血也立刻滲了出來,但南風毫不在意,盯着初九:“真的是你給小六下的毒?”
初九避開了南風的視線,架在南風脖子上的劍也下意識地朝後退了退,良久,初九才艱難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是,但我並不想要小六的命,我只是不想九娘暴露。”
“所以,發現九娘破綻的不是你,而是小六,小六將這破綻告訴了你,而你,爲了保住九娘,給小六下了毒?”南風終於想通了其中的關鍵,而初九的神色也證明了自己的推測是對的。
南風的眼眸中慢慢涌起憤怒,那種像冰錐一樣銳利的目光讓初九有些膽寒,他握着劍的手有些顫抖了,但很快,一雙手握住他持劍的手,穩穩地向前送出,再次抵住南風的咽喉,是春九娘。
春九娘溫柔地看了初九一眼:“初九,你只是做出了你想要的選擇,誰也沒有資格指責你。如果一定要承擔仇恨、侮辱和罵名,就讓我和你一起承擔。”
春九娘鬆開了自己的手,初九的手不再顫抖,穩穩地握住了劍,視線也不再回避南風,看着南風就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屋內的形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是春九娘穩穩地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南風:“現在,你總該明白,我不需要你的解藥,我扣住你或者殺了你,初九回南越也能幫我拿回解藥,沒有人知道他是我的人,拿到解藥對他並不困難。”
“那倒未必。”南風擡頭看了初九一眼,露出一個涼薄的微笑:“初九,當初你腿上剛愈,我卻堅持讓你和我來北祁,你就不覺得奇怪嗎?我一直是個體恤下屬的上官,沒理由讓你陪着我來送死,更何況,你和春九娘之間的糾葛,應該很不願見她,我這麼一個善解人意的上司,這次卻這般不近人情,一定要你和我一起來北祁,你不覺得奇怪嗎?”
初九怔了怔,他想起日那日夏南風來,說她要去北祁找春九娘要解藥,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
他那時爲了保護春九娘,給小六下了毒,再也無法回頭,加之九娘勸說,終於同意留在南越給春九娘做眼線。
跟南風去北祁,一來他太清楚自己這個上司的敏銳與心機,和她去北祁,他擔心自己會露出破綻,他本就不是一個善於僞裝的人,又對小六心存愧疚,和這個滿身都是心眼的上司一路,只怕早晚都要露餡。二來,春九娘恨透了夏南風,知道她去了北祁,不可能讓她活着離開北祁,她死了,自己活着回南越,也會惹人懷疑。所以,初九一開始並不想和南風去北祁。
但夏南風一開口就說她特別理解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她一樣,一定要爲小六做些什麼才能心安,否則過不了心裡這一關。所以,當她用一種熱切的眼神說自己要去北祁爲小六奪取解藥的時候,他只能用同樣熱切的眼神說,自己也一定要去。
現在回想起來,這時候的夏南風是有些異樣的,她最不喜歡搞道德綁架這一套,而那天,她分明綁架了自己與她同行,這確實是有些異常的。
初九的心有些動搖了,他看着南風,有些不確定地問:“你說你那時候就懷疑我?不可能,我並未露出破綻。”
“那是你以爲——”南風不屑地勾了勾脣:“在我看來,到處都是破綻,你對春九孃的恨表現得太過刻意,我知道你對她的感情,她是北祁的細作,這一事實對你的打擊可想而知,但她在這麼危險的時刻留你性命,這本不是她行事的風格,卻爲你破了例,換作是我,多少是會有些情緒波動的,但你,在我面前只表達了你的恨意,這恨意太純粹,沒有波動,沒有糾結,這不符合你的性格,我知道,你雖沉默寡言,但內心柔軟,是個感性的人,這是你最大的破綻。
有了這個前提,很多事情的認知就會有變化,譬如按你的個性,聽說我要去北祁爲小六討解藥,你一定會主動提出與我同行,畢竟小六出事你要付一部分的責任,但你居然沒有,而我隱晦地提出讓你與我同行時,你居然猶豫了片刻後才同意,雖然猶豫的時間很短,但足以讓我看出你猶豫了,這也很反常。
當然這一路,你的破綻就更多了,我再三跟你確定春九娘會不會武功,你很肯定地說不會,但春九娘明明就會武功,而且武功不弱,這麼重要的事實,你卻要隱瞞,說明什麼?而且,就在剛纔,你狠狠地砸了春九孃的後背將她砸暈,但是,你卻是用摟抱的姿勢將她抱上了馬車,你看,你的行爲多麼矛盾啊,唯一的解釋是,砸她是做給我看的,抱她是你內心不自覺的舉動。有了這麼多破綻,我若再不懷疑,那我也太蠢了。”
初九不敢置信地看着南風,執劍的手微微顫抖,聲音也有些戰慄:“你既然早知我有問題,爲什麼還要跟我來北祁?你難道不知道,我勢必將你來北祁的消息通知九娘,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因爲她在此之前根本沒有瞧出任何破綻。”春九娘未等南風出聲便搶先說道:“現如今,咱們告訴她你已是我的人,她以此結論再重推之前的事情,自然能發現不少破綻,但並不表示,她在之前就發現了這些破綻,初九,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初九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下意識地去看南風的表情,想從她的臉上看出她是否真的是事先就知情。
南風並不理睬春九娘,而是很坦然地看着初九:“初九,你問我爲什麼既然知道你已和春九娘是一路的,爲什麼還要帶你一起來北祁,首先當然是將你留在南越,留在小六身邊不安全,你能對小六下一次手,就有可能有第二次,畢竟,他會危及到你的安全,雖然我當時並不知道小六已經知道你不可靠,但我不能將危險分子留在小六身邊;再有,就是我當時只是覺得你有異常,但我不確定你走到了哪步,這一路的同行,我希望我有機會,可以將你找回來。”南風凝視着初九的眼睛,彷彿要看進他的心裡:“初九,你還會回來嗎?”
初九怔怔地看着南風,良久,避開了南風的視線,啞聲說道:“對不起,我已經走得太遠了,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