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在自己的窩裡躲了一整天。
腦海裡來來回回滾動播放着早上的畫面。那脣齒相接時溫暖柔軟的觸感不斷侵擾她的思緒。
她失神的望着銅鏡裡自己的脣瓣，不停的用手撫摸。這樣走神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晚上。輕風安排好藥浴來叫她沐浴。
點點想起昨晚看到的輕風和舒雲長老的那一幕，她有好幾次張嘴想問，但是都嚥了下去。
泡進藥浴裡，清涼的感覺纏繞而上，點點一聲舒服的喟嘆。輕風用溼棉布替她輕輕擦拭這肌膚。隔了一會兒，輕風略帶猶豫道：“姑娘，今日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要到教外去迎接祈雲長老。”
“迎接？爲什麼？”點點猶記得當初他們回來時都沒人到教外迎接。這個長老怎麼還搞那麼大派頭。
“祈雲長老……身份有些不同，除了聖君與十幽主，明日教內的其他人都要去外面迎接他的。姑娘雖是影幽大人帶回來的客人，可還是注意些好。”
點點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之前楚楚陶曾說過，十幽教現在內部有些矛盾，讓聖君很是頭疼。看來這個祈雲長老定是矛盾的中心點吧。畢竟在十幽教這樣等級森嚴的組織裡，一個下屬的派頭搞得比上司還大，確實內情不淺啊。
可是輕風爲什麼要提點她呢？依她的性子應該只會在一旁冷冷的看着，絕對不會參合其中才是。
沒等點點發問，輕風又道：“姑娘先泡着，待時間到了，輕風再來侍候姑娘出浴。”說完不等點點同意便退了出去。
點點搖了搖頭。大家都是覺得她脾氣好所以才這麼無視她嗎？點點確實不會在意這些禮節，可是輕風昨日才被淺荷罰過，怎麼還過得這麼隨意。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吱呀”一聲，外面的門又被推開。點點坐着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人說話，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簾幕之外。
外面立着一個人影，看起來像是陽曦。隔了一會兒，他纔開口，聲音僵硬中帶着些許羞惱：“屬下不知姑娘正在沐浴，冒昧了。”
原來是木昇扮演的陽曦。
這下點點也有點不好意思，她將身子往藥水裡藏了藏：“沒事。”
木昇清了清嗓子，靜下心道：“屬下替主子帶個口信，主子說，明日姑娘哪裡也不用去。”
說完，也不等點點答應，轉過身，開門就出去了。像逃難一樣。
點點默默了流了兩滴汗。
木昇走後，點點無聊的玩起了水。腦袋裡回想着木昇帶來的話。“主子說你哪裡也不用去。”不管陽曦說這話的目的是什麼，點點卻從心裡生出了一種被維護的感覺。
被別人保護着啊……
點點臉上飄起了兩坨紅暈，思緒又飄到早上那個淺吻上。她羞惱得抱着臉在桶裡一陣亂扭。
點點沒談過戀愛，她對戀愛的感知全都來自於外界，像電視劇電影小說之類。在她看來，愛情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接吻是很親密的兩人才能做的。所以，今天陽曦拿走她初吻時，她的反應纔會那麼大。
可……她想她可能是真的喜歡陽曦了吧。否則，現在她的內心不會如此雀躍。不會一想到他就心跳加速。
點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連輕風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待察覺到時，輕風已經替她擦拭完了身子了。點點自己接過衣服穿上，她看了一眼表情清淡的輕風一眼，忽然問道：“輕風，你心裡可有人？”
輕風手指一僵：“姑娘何出此言？”
“沒什麼就是問問，看輕風這個年紀早該嫁人了，爲何現在還到十幽教來呢？”想讓別人回答問題的方法之一就是，再問她一個更刁鑽的問題，讓她不得不選擇一個來回答。
果然，輕風略一思索，便跳過了點點後面這個問題，她淡淡道：“也曾有思念之人。”
“曾有？”
“嗯，他……他去了很遠的地方，再怎麼想，再怎麼想都將他盼不回來，我便只有將他忘了。”輕風替她整理好衣帶。點點想到昨日輕風與舒雲見面時的場景，想來他們一定是許久沒見了吧。
可是見了面爲何沒有半點欣喜的模樣，反而一副哀痛欲絕的形容？
“這樣被迫忘記豈不是很傷心？你有沒有去找過他？”
“自是傷心的，那時年少，也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找過……後來才知，還不如就讓他那樣走掉……”這話輕風說得隱晦，神色間也略浮現了些許哀傷。點點覺得，若是再問下去，這冷傲的女子會在自己面前哭也說不定，所以她決定換個方向去打聽。
“聽你這一說，好像對那人感情還不淺？你是怎麼和他遇見的？”
輕風瞅了點點一眼，心只道這個小姑娘被聖君謎了心神，正四處打探別人的情事，也不防備她，當年那些事，如今多一人知道少一人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小時候曾是藥王谷的弟子，在谷內習醫之時遇見了他。一次去後山採藥遇見了他，他的樣貌有些異於常人。初始，我以爲他是妖怪，對他一頓拳打腳踢。”輕風脣角浮現出一絲懷念的笑，而眉宇間卻帶着心疼後悔，“他卻不說話也不還手，神色木訥，表情空洞。明明是與我一般年紀的小孩卻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樣。後來我住了手，替他枕了脈，知道他是人。當時年幼，打了人，心裡後悔，怕他到師傅那裡去告狀，便把他安頓在後山上，每日給他送去吃食和傷藥。漸漸的便和他熟悉起來。他也會與我說話，會對我笑了。”
“他喜歡上你了？”點點不由好奇。
輕風臉微微一紅：“我哪會知曉他的想法。一日日的相處，我只想快些將他傷養好然後將他送走。可是等到他傷好那日，我趕他走，他盯着我，神情就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死寂。他一步三回頭的往前走，最後還是我嚎啕大哭的衝上去，將他拉了回來。”
點點不由噗嗤一笑，沒想到輕風小時候原來還相當有自虐的潛質。輕風嘴角也含起淺淺的笑：
“後來我將他帶到師傅那裡，跟師傅認錯。師傅初見他時，也嚇了一跳，之後診斷出他是患了病纔會異於常人。師傅待我相當嚴厲，待我將事情經過與師傅講了後，師傅罵我見識短淺，竟相信那些虛無的鬼神之說，掄起棍子便要打我。我嚇得呆住，躲也不敢躲。是他生生替我挨下一棍……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生氣，他對着師傅大吼‘不準打輕風！誰也不準欺負輕風！’”
輕風說，“那時，我躲在他背後，哭得幾乎不能喘氣。”
輕風的聲音相當的淡，就像一杯泡了又泡的茶，只餘下清香。
點點想，在當時那個男孩的心裡，輕風肯定是他的一切。所以誰都打不得，誰都碰不得，誰也不能欺負。就算是她師傅也一樣。
“師傅被譽爲藥王，人都說天下沒有他治癒不了的病症。可是師傅卻治不好他。師傅將他留在谷內，立誓要醫好他的病。師傅教了他武術，也教他醫理。我與他日日相處，看盡了藥王谷的花和月，賞遍了藥王谷的湖和星……”
輕風臉微微一紅：“在藥王谷的日子，雖然偶爾也有爭吵，可是十分快樂。有一日，不知他看了本什麼書，拉着我到藥田中，他用金銀花編織成冠帶到我頭上，他說要我做他的新娘……可那時都是半大的孩子，怎麼可能成親，師傅笑着說要將親事定在我十五歲生日那天。”
輕風的表情沉了沉：“我十五歲的前一天，他卻不見了蹤影。我漫山遍野的呼喊他的名字，之後告別了師傅去尋他。走了很多地方，最後……”
“最後？”
輕風卻不說話了，屋子裡沉默了半晌，點點憋不住問道：“最後如……”
不等點點問完，輕風截斷了她的話頭。
“姑娘今晚還要去找聖君麼？”不想回答別人問題的方法之一就是，揭一句提問人的短，讓她自顧不暇，沒空再糾結這個問題。
果然點點臉一紅，我我我了半天，也沒再說出個所以然來。輕風微微一笑，將點點的衣物理了理：“奴婢告退。”躬身便退了出去。
輕風抱着點點換下來的衣服，行至屋外，忽見一人影靜立在道旁的梧桐樹下，銀色的髮絲，隨着夜風緩緩飛舞。
夜很靜謐，風吹過盛夏的梧桐，梧葉低吟着沙沙的私語。
他像踏雲而來的仙子，神色間盡是平和卻疏遠的笑意。
輕風怔了怔，沒料到竟會在這裡看見他。兩人靜靜的望着對方，尚未言語，點點急衝衝的自屋裡跑出來：“輕風那件外衣裡還有東西沒收出來。”
輕風被點點喚回神，下意識的將衣服遞給點點。點點在裡面急急翻找了一下，將自己的防水錢夾拿了出來，長舒口氣。擡頭要與輕風道謝，卻見她魂不守舍的盯着一方。點點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有一棵梧桐樹在微風中搖晃枝丫。
點點眼珠子轉了轉，拍了拍輕風的肩膀：“幸好你走得不是很快，夜深了，快點回去睡吧。”說完拿了東西便進屋去，死死將門掩上，估摸着時間，將燈吹熄了，然後蹲在門後聽牆角。
跟着陽曦混了這麼久，這點察言觀色的能力都沒有，她洛點點豈不真成了朽木。
過了一會兒，點點聽見外面樹枝微微一響。
輕風道：“姑娘歇了。”一開口竟是趕人的語氣。
“我只是聽說你常被罰到抑思殿，今晚來看看而已。”
點點咋舌，這竟是個來護短的。
“輕風做事不周全，被罰是自然的，不勞長老費心。”
“嗯。知你未被欺負，我便放心了。”舒雲頓了一會兒道：“明日他便回來，如今這死鬥之局不得不破。聖君給過他不少機會……”
默了半晌，舒雲又道：“輕風，別恨我……不，你還是恨我吧。”
梧桐葉沙沙作響，輕風終於啞着嗓子開口：“舒雲，爲何非要如此？”
“……家仇難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