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當天,臘月二十一,晴。
雲來客棧到處張燈結綵,披紅掛綠,喜氣洋洋。
爲了彰顯婚禮的隆重喜慶,前兩天客棧一概閉門謝客,把店裡的所有跑堂夥計雜役廚子通通派出去鎮裡大街小巷奔走相告。婚禮酒宴大擺三日,無論是友人熟客還是萍水相逢,只要到了雲來客棧說聲祝賀婚禮的吉祥話語,就能盡情免費地享用婚宴裡的美酒佳餚。
這一大早客棧剛開門,林老掌櫃就帶着幾個夥計在門口燒了一堆炮仗,“噼裡啪啦”的聲響,好不熱鬧。似乎給沉寂了大半年的九道鎮帶來了不一樣的清早。
不一會,聞訊而來的羣衆擠滿了客棧門口,遠處隱約可見更多的男女老少如脫繮的野狗在向着這邊奔涌匯聚。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將開來,亂哄哄的猶如夜幕降臨的菜市場又如舉辦大型招聘會的人才市場。儘管如此,林老掌櫃的還是笑眯着眼,臉上歲月的褶皺似老松樹皮舒展開來,美得像一朵飽經雨打風吹卻毫不凋殘的妖冶菊花。
只見他帶着無限迷人的自信恍若初升朝陽的耀眼,朝着熙攘的人羣擡起雙手再緩緩向胸前下壓,衆人竟奇蹟般配合由羣情激奮不已漸漸歸於安靜,落針可聞。
“咳…咳”,他不無得意故意端着假咳嗽兩聲,清了清公鴨嗓子。
“歡迎各位不辭辛勞來到雲來客棧,見證小女和義子的大喜之日。老夫在此感激不盡。也有些人可能不確信市井流傳可以免費入宴吃喜酒的消息,左右想着跟來湊湊熱鬧。老夫話不多說,且聽諸位金玉良言。開門,迎客!
“老林頭,兄弟老王第一個先說。首先謹代表“回春堂”全國連鎖第四十七分店九道鎮回春堂全體上下員工恭賀新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早生貴子,兒孫滿堂。’哈哈哈,其次也祝願林老兄弟,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十年來和掌櫃一家最熟悉也是九道鎮醫術最高明的王大夫說。
“好你個王老頭,嘴裡灌了蜜,等下兄弟忙完,咱哥倆不醉不休。”林掌櫃熱情地把王大夫迎進了客棧。
“那老孃就代表怡紅院各位姑娘祝新人白頭偕老,恩愛如初。祝雲來客棧生意興隆。難得鐵公雞拔毛,宴請四方。姑娘們,開飯咯!”客棧對門粉紅燈籠高高掛的店鋪老鴇帶着一羣如花似玉如狼似虎的女子魚貫而入。
“林掌櫃,您的老相好都進去了,是不是要給大夥來個雙喜臨門啊?!”大夥幸災樂禍起鬨着。
但無論衆人說些什麼損人不利己的糗事破事,在這特別明媚的好日子裡,都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心情格外舒暢的林掌櫃總是笑眯眯着眼還以詼諧應對。
“鐵匠鋪祝願新人情比金堅。”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比翼雙飛,終成眷屬。”
“恭喜發財,新年大吉!”嗯?!
……
正當婚宴裡推杯置盞,把酒言歡,你儂我儂的氣氛逐漸熱烈之時。客棧後院居所,在相鄰屋子裡各自被梳妝打扮好的新郎新娘,懷揣或緊張或興奮抑或些許惶恐的心情等待着吉時出門拜堂成親。
穿着大紅新郎袍的熊一個人在房間牀上坐着發呆。
很多事情的發生往往出人意料的突然,突然到你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你有沒有想過,當你還在迷惘彷徨地掙扎,還在肆無忌憚地揮霍,還沒好好找尋到那個丟失的自己。隔壁那個曾經流着鼻涕哭紅雙眼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吵吵鬧鬧的小屁孩終於長大要成爲別人的新娘。那些曾經以爲可以無憂一生的歲月,那些理所應當的歡笑淚水,突然就不再屬於自己了。你會不會突然覺得很難過?
難過自己沒有珍惜,難過自己不夠努力,難過某些事情發生時卻沒有能力去改變些什麼。
也許,每個男人心中都住着一位鄰家女孩。當你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到剛學會去守護的時候,她早已不是隔壁籬笆院裡撲騰泥巴的醜小鴨,而是化爲遠處天際展翅翱翔的天鵝飛走。
幸好有你,曾走入我的生命裡。
此時此刻,記憶隱約泛起不易察覺的漣漪,只是很快便寧靜無波,讓人懷疑只是無中生有的錯覺。熊深深嘆口氣,起身輕拭眼角莫名的溼潤。
放下心情,熊悄悄走到隔壁房間門口,發現房門並未栓上,於是輕輕打開進入房間。賢良淑德風華正茂的嵐正愣愣坐在梳妝檯前望着梳妝鏡裡貌美如花的自己發呆。結婚前的男女,走神發呆,手足無措,各種心情大概會是如此相似罷?她並沒有發現他,只是熊看着十年來朝夕相對如今一襲大紅羣裳的新娘竟然有了些陌生,心裡突然就有了畏懼而不敢向前。
此時的嵐無疑是熊十年來見過的最美麗動人的一瞬間,可是氣氛似乎過於尷尬,熊於是裝模作樣用平常滿不在乎的語氣輕聲道:
“嵐哥”。只是似用盡餘生的力量,發出的卻是蚊蠅般聲音還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賢良淑德嵐果然不愧平時“嵐哥”稱號。無比鎮定地回過頭髮出疑問的鼻音:
“嗯?”
熊一時彷彿突然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呆愣了好一會纔回過神,“吉時快到了,我過來看看你。”
“嗯。”嵐若有所思回答,又問“你不緊張吧?”
“還,還好。”
從來沒有想到,曾經言談無忌大大咧咧的兩個人貌似再沒有了以前王八瞄綠豆的針鋒相對。也沒有想到,此生最熟悉的朋友抑或姐弟,習慣了不涉及男女感情方面甚至忽略了性別的友誼,突然有一天竟然就要成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夫(妻)。原來,褪下平常表現出來的那一面,那個人溫柔下來是這般的模樣。因爲實在過於熟悉,很多話語可以不必多說而大家卻都懂,只要靜靜的,兩個人靜靜的待着也還好。
“今天我要嫁給一隻笨熊了。”似是想到了什麼,嵐望着熊笑着說道。
“嗯,今天你要嫁給我了。”熊也笑着,輕輕牽起她的手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