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比我以前喝過的都要醇香濃郁。過癮……”盧鶖感嘆着,又一盞酒見了底。
酒已下去半壇,我的頭有些暈,再看盧鶖,雖然滿面紅光,卻眼神清醒。不過他白皙的皮膚泛着淡淡紅暈,卻煞是撩人。
“你不是找我來喝酒麼,怎麼大半卻進了你的肚子?”我冷聲道,同時使勁甩甩頭,想把那種暈眩感祛散。
“原來你一喝酒,話就會變多,呵呵……”盧鶖眯着眼,笑着看我。最近,這雙眼睛總是在笑,有時候是調皮的笑,有時候是狡黠的笑,而現在則是水水的,看得人心慌。我努力想暄兒的眼睛,卻怎樣也無法把那與眼前的聯繫起來,明明是同一雙眸子……
屋子裡燭光搖曳,酒香漫溢,讓人迷醉。恍惚間,時光似乎倒流,去年的這個時候,我也是拿着辛苦留下的一小壺酒來找暄兒共飲……我皺緊眉頭,卻怎麼也回憶不清當時的情景了。記憶到了這裡似乎產生了斷裂,只留下些瑣碎的場景,比如同樣的滿屋子酒香,再比如不一樣的滿地的酒杯殘片……
“你要是繼續這麼恍惚,那恐怕進我肚子裡的酒就不止一半了……”盧鶖笑着唸叨,“也不知道你想什麼呢,一年就能喝着這一次,還不知道好好珍惜……”
“我想暄兒了。”話就這麼輕易的脫口而出。盧鶖終於放下了酒盞,靜靜的看着我。滿室的曖昧旖旎在這一瞬間停滯。
我有些後悔破壞難得的氣氛,雖然只是一點點:“唉,好象喝多了。”
我以爲盧鶖能像往常一樣,自顧自的把氣氛緩和過去。可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他竟然只是淡淡的來了句:“只有清醒的人才會說自己醉了。”
我看着眼前的酒盞,不知道該這麼迴應。於是寂靜,長久的靜。
最終,還是盧鶖先開了口:“你都想他什麼了?”輕鬆的語氣,頑皮的微笑,再看向盧鶖,他竟不知何時恢復了往日的樣子。眼波流轉間,屋子裡停滯的溫暖似乎又開始緩緩遊動。他總是有這樣的魔力,讓周圍的一切狀態都隨着他的變化而變化。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陪你喝酒麼?”見我沒作聲,盧鶖又問。他總是能在不經意間就看透我的心情。
“算是陪了吧,起碼我喝着一口。”我笑,陰陽怪氣的調侃似乎讓我忽然間找到了狀態,優雅的爲自己的酒盞中再添滿酒,我接着說,“今年喝的比我三年加起來喝的都多,夠本了。所以等一下你也不妨把酒罈摔了,體會一下暄兒的感覺。”
“我從來不幹歇斯底里的事,”盧鶖雖然還在笑,我卻怎麼都覺得那笑裡有了絲輕蔑的味道,“我不屑。”
“對,你一般都是明着來。”我喝了口桂花酒,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喝得太多,總覺得味道變淡了。
“嘖,剛說你變溫柔了,怎麼那身刺又回來了呢。”盧鶖不解的看着我,“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切不是都好好的麼,你在怕什麼?”
暄兒的眸子裡卻是盧鶖的神魄,我有些不敢直視。我沒有醉,我承認我就是故意的。那些話就像有自己的思想般爭先恐後的蹦出來,如此惡毒,如此不懷好意。盧鶖問我怕什麼,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是討厭,討厭他的直接,討厭他的坦白,討厭他的堅定,討厭他的一切一切。我很焦慮,他讓我很焦慮,我急需一些什麼來證明我沒有被他動搖。
混亂間,盧鶖又開口道:“記得你曾經想要殺了我呢。”
他的話又把我的記憶勾了出來。是的,在他還沒有恢復記憶的時候,在我還不知道他是盧鶖的時候,我確實曾經想過如果殺了那個什麼都不記得的人,也許暄兒就能夠回來。天知道我從來沒有那麼瘋狂過,或者說,和暄兒的三年裡,我都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瘋狂。
“我也曾經想把我哥給殺了。”盧鶖笑了起來,彷彿他說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一個有趣的故事,“我有一次夜裡,忽然想如果我把他殺了再自殺,是不是我們兩個就永遠在一塊了。”
我驚呆了,這是我從沒出現過的情緒,可這一刻,我確實被嚇着了。我想不出眼前這個從來只會眯着眼笑的傢伙,這個風流倜儻喜歡調戲佩兒的傢伙,這個讓我幾乎沉溺在他的溫暖中的傢伙,竟然曾經如此瘋狂,和我一樣的瘋狂。
“嚇着了吧,說實話,我也嚇着了。”盧鶖笑,“你都不知道,我都拿着刀走到我哥門口了,我哥竟然開了門,還問我要幹什麼。”
“你怎麼說?”我就像茶館中被說書者吸引住的茶客,迫切的想知道事情的結果。
“我說我想給他削水果。”盧鶖呵呵的笑出聲來,“沒把我哥嚇着,倒把我自己嚇出一身冷汗。事後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麼那個時刻竟然就起了這樣的念頭。”
我語塞。那種感覺我太熟悉了,每一次傷害暄兒之後我都會陷入極大的後悔中,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怎麼就下得去手呢,可之後,事情又會反覆的發生。那三年間自己的言行舉止根本不受控制,而自己就像變了個人,暴戾,冷酷,殘忍。而在這之前,我僅僅是淡漠而已。
隔着淡淡的酒氣,盧鶖的臉似乎有些微妙的扭曲。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嘆口氣,緩緩道:“我本來只有一點點喜歡你。我想着等你喜歡上我之後,我再多一點喜歡你。可我現在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好象已經特別特別喜歡你了,怎麼辦……”
“我想暄兒……”我不知怎的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盧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你說如果我像你一樣,每天每天都對暄兒說我喜歡他,他會不會動心?”我問的很認真。
“呵,這我可不知道。”盧鶖竟然給了我這樣的回答,並且反問我,“那你動心了麼?”
“不知道。”我搖搖頭,腦袋現在很亂,我總想把一些亂七八糟的雜念理順搞清,可抹去了舊的又會冒出新的。
我開始回憶和暄兒在一起的種種,這方法很奏效。很快我就不再糾纏於盧鶖帶給我的混亂,專心品味桂花酒的甘甜。盧鶖也不再說話,靜靜的有一口沒一口的嘬着酒。他在想誰,盧鳶嗎?愛上自己的哥哥,這是我聽過的最驚世駭俗的故事,他竟然就那麼超脫出來了,然後跳到我眼前,告訴我,他特別特別喜歡我。
暄兒是塊冰,我想要他向我開放,卻只能用錐子一點點的使勁鑿,殘忍的讓冰花四濺。可鑿開了一塊又一塊,露在我眼前的仍然是寒冷的冰。也許盧鶖也曾經是塊冰,揹負着沉重的枷鎖冰封住自己內心,流連青樓楚館卻從未透出一絲真情。但當他向我走來時,已經是一灘溫潤的水,在不經意間,就把我包圍。
我喜歡水的溫暖,可當它們悄悄的漫過我的眼耳口鼻時,我卻開始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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