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條夫婦兩個到達長安的時候,已是深夜,將近子時下,除了柳一條一家所在的這個小院兒,因爲家人剛聚還未休息外,羅老夫人,及羅通狄芝芝小兩口兒早已入榻安眼。
所以,爲了不打擾他們家祖母和少爺休息,在門房兒裡守門兒的小家丁,應着柳二條的吩咐,直接便向他們家幹小姐這裡稟來。
“什麼,二條也來了?”聽了小門房兒的稟報,屋裡的幾口人心神皆是一愣,待張楚楚吩咐下人去府門迎接柳二條之後,柳賀氏張口便不滿地喝斥了起來:“這個臭小子,都是個當官老爺的人了,怎麼做事還是如以前那般毛躁?這大半夜的,大冷的天兒,就是他自己不怕冷,不怕累,也得替他媳婦兒多想一想啊?”
兒子深夜趕來瞧自己,那是孝順有加,柳賀氏心裡自是暖意無限,但是一想到那個剛入門不久,還未見過一面的兒媳,柳賀氏這個做婆婆的卻又是有些心疼,剛聽他們家大小子提及,老二的媳婦兒亦是有了身孕,讓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連夜受這馬車顛簸之苦,萬一要是有個好歹,那不是在作孽麼?那可都是他們老柳家的骨血。
“呵呵,娘,你莫要擔心,”看出老太太的心思,柳一條輕笑着在一旁勸說,道:“彩翼有喜也纔不過三月,趕些夜路,無礙的。若是孃親心中有氣,一會待二條過來,狠狠地罵他一頓也就是了。”
看到老孃生氣,柳一條毫不猶豫地就把他們家老二給賣了出去,誰讓這小子這麼沒心沒肺地,連夜就帶着自己的媳婦兒給趕了過來,這不是召着要往自己身上加板子麼?
就老孃方纔所說,當了官兒還這麼毛毛躁躁地,若是不給他長點記性,日後在官場仕途當中,指不定要吃多少虧呢。
“誒~聽柳一條這麼說,再看到自家的這個婆娘還真想這麼去做,一旁的老柳有些坐不住了,大手一擺,拿出原一家之主的氣勢來,插言說道:“二條現在,怎麼也是一方官員,有身份,有地位,有臉面,怎麼還能像是以前那般隨意?一會兒你們娘倆兒說話,都注意一些,免得會讓二條難堪。”
做了一輩子安份守己的農夫,骨子裡對那些高高在上官員地畏懼,讓老柳都有些走火入魔了,便是面對着自己這個剛剛步入仕途的小兒子,老頭兒心裡也是存了幾分地敬畏之情。
當然,除了敬畏之外,在柳老實的心裡,也不免存在了幾分的偏向維護之意。畢竟家裡難得出一個進士,光宗耀祖,光耀門楣,給他們老柳家大大地漲了一回臉面,老柳在心裡對他們家老二多有看重,倒也不奇怪。
只是。柳一條與旁邊地媳婦兒對視了一眼。只是他們家地這個老爺子。未免太過勢利和見外了一眼。跟自己地兒子還講究這個。至於麼?
“你這是什麼話?二小子他當官兒了怎麼了?當了官兒他就不是我兒子了?當了官兒我這個當娘地就打不得罵不得了?”白了他們家老頭子一眼。柳賀氏連番幾句反問。噎得老柳好半天說出話來。
“爹。娘。二條還有彩翼他們過來了。”注意到外面由遠及近地燈火。張楚楚上前將婆婆懷中地小寶兒接過。輕聲地向他們二老提醒了一句。
“哦?”夫婦兩個聞言。儘管方纔正爲柳二條吵得厲害。此刻也不由同時住嘴。眼中帶着幾分渴望地起身向門外迎去。畢竟一年沒有見面。也是少有聯繫。二老嘴上不說。這心裡。卻是都想得厲害。
“二哥!”從柳一條地腿上下來。柳小惠第一個跑出門去。大呼大喊着便向院中地來人撲了過去。遠遠地看見。柳二條亦是熱切地彎身。把他們家老小給抱了起來。
“二小子長高了。也胖了一些。”站在門前。遠遠地看着柳二條抱着小惠由遠及近。柳賀氏頗有些感懷地輕聲說了一句。
“嗯,長大了。”老柳也是怔怔地注視着他們家的這個二小子,隨着輕嗯了一聲。
“那個就是彩翼了吧?”看到隨在柳二條身後的那個嬌小身影,柳賀氏滿意地輕點了點頭,道:“嗯,有胸脯,有屁股,小模樣也長得俊俏,配得上咱們家二條。將來給咱們柳家生出的後人,也必是會相貌不凡。”
“呃?”這話怎麼之前像是也有聽過?柳一條扭頭瞅了瞅自己身邊的媳婦兒和老孃,乍然想起,當初自己要娶楚楚過門兒的時候,柳賀氏像是就有過這般說辭。
“夫君,你看什麼呢?”聽婆婆說出這般羞人地話語,再看夫君又是一個勁兒地往自己身上打量,楚楚便是不用多猜,也能想到夫君現在在想些什麼,紅着小臉兒,嗔怪地白看了夫君一眼,楚楚悄悄騰出一隻手來,在柳一條的胳膊上就是一陣猛擰,看你還敢再胡思亂想?哼!
“爹,娘,孩兒在此給您磕頭了!”正說話間,柳二條已經帶着媳婦兒來到了老柳他們的跟前,輕輕將懷中的小妹放下,柳二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直響地與爹孃磕了三個響頭。
“公公,婆婆,彩翼也給您二老行禮了!”隨着柳二條,王彩翼提擺曲膝也要彎身跪倒,柳賀氏忙着上前一步將這個寶貝媳婦扶下,溫聲說道:“好孩子,心意到了也就是了,你現在有身孕在身,可不能沾了地上了寒氣,來來來,快隨娘一起到屋裡暖和暖和。”
說完,衝着他們家老二輕哼了一聲,柳賀氏便竟直帶着王彩翼進了屋裡,任由柳二條還在地上跪着。
“這便是大哥大嫂了吧,彩兒這裡有禮了。”隨着婆婆路過門口,見到柳一條與張楚楚在門前站着,王彩翼輕身上前見禮。
“呵呵,弟妹毋須多禮,一路勞途辛苦,快些進屋坐吧。”柳一條與張楚楚微笑着點頭還禮,輕側讓開身形,着請王彩翼進屋落座
“行了行了,一家人,用不着這般客套,咱們先進屋坐吧。”見三人還待在門前客氣,柳賀氏多少有些不耐,說道着,便熱切地拉着王彩翼地小手,進了屋裡。
“誒,爹,大哥,娘她這是怎麼了?”看到孃親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好像是有些意見,柳二條跪在地上有些摸不着頭腦,怎麼自己剛來,就召來了孃親這麼大地怨氣?
“行了,你也快起來吧,外面冷的厲害,咱們屋裡敘話。”滿意地看了他們家二小子一眼,柳老實低頭溫聲向他說了一句,之後便架着雙柺笑眯眯地轉身進了屋裡。
“大哥,嫂嫂,這……?”爹孃二老,這一冷又是一熱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柳二條隨聲站起身後,又朝着最後進屋地大哥大嫂這裡看來。
“你這小子,你……”柳一條開口,原本想多嚇他們家老二一會兒的,不過話還沒有多說,便被自己的媳婦兒給打斷在了一旁。
“行了,”又小掐了自己地夫君一下,張楚楚抱着孩子溫笑着向柳二條說道:“小叔不用擔心,並不是什麼大事兒,進了屋你就知道了。”
說完,不由柳家哥倆再多說什麼,張楚楚便催促着他們進了屋裡。
廂房的小廳裡面,燭火通明,爐火四溢,明亮,溫暖,比起方纔院中地乾冷,這裡面猶若天堂。
柳一條柳二條兄弟及張楚楚最後進來的時候,柳賀氏正與王彩翼聊得正歡,有說有笑地,很是融洽,不得不說,王彩翼這位大門大戶出來地小姐,身上並沒有沾染上太多的小姐脾氣,說話得體,禮遇有佳,幾句話地夫,便把柳賀氏給哄得一陣開懷,對自己的這個二媳婦兒也是越發滿意中意,看起來也更是順眼了許多。
“娘!”進了屋裡,柳一條與楚楚一同在旁邊落座,柳二條察覺到孃親對他似有不喜,便巴巴地厚着臉頗湊了過去,彎身向柳賀氏行了一禮之後,輕輕地叫了一聲。
“進來了?”看到二小子乖乖過來,柳賀氏強忍着將面上的笑容斂住,擡頭向柳二條看來,道:“外面可冷?”
“倒是有些寒意。”聽到孃親問話,柳二條忙着開聲回言。
“路上可顛簸得厲害?累嗎?”柳賀氏又接着問了一句。
“嗚?”柳二條不是笨人,等到柳賀氏問到這一句,他的心裡多少已是有些明白了孃親的意思,娘這是有些心疼他了,同時也是有些責怪自己不愛惜自己還有彩兒的身子,冒夜就趕來了長安。
“是孩兒有些心急,讓娘您掛心了,二條知錯!”想通了之後,柳二條心中無由地便涌出了一股暖意,隨即便直身彎腰低頭,開聲向柳賀氏認錯。
“婆婆,”看到這個陣勢,王彩翼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從坐椅上起身與柳二條站於一處,小丫頭微福了一福,輕聲說道:“這件事情不怪夫君心急,原本的,夫君顧着彩兒的身子,想要等上一晚,待明日再來與公公婆婆相聚,是彩兒想要早些來與公公婆婆還有大哥嫂嫂見禮,連夜催着才起程趕來地,婆婆要怪,就怪彩兒吧,是彩兒太過任性了。”
“嗯,我們彩兒這麼有孝心,娘怎麼會怪你,來來來,快點在孃的身邊坐下,你的身子不便,這萬事都要小心一些纔好。”又是心疼又是歡喜地看了這個小兒媳一眼,柳賀氏忙着伸手又拉着彩兒在她的身旁坐下,而後看了還在那裡站着地柳二條一眼,道:“行了,這次看在彩兒的面上,就這麼算了,你也且在一旁坐下吧。”
“多謝娘!”應了一聲,柳二條這才輕鬆了口氣,轉身回頭,在他們家老大地旁邊坐了下來。
直到此時,柳氏一家,纔算是真個團聚在了一起,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沒有經歷過分離時的痛苦,你就永遠也無法體會到再聚時是多麼地幸福。
這個時候,無論是柳一條柳二條,還是柳老實柳賀氏他們夫婦,這個屋子裡所有柳家的成員心裡,都洋溢着一種名叫幸福的暖意。他們柳氏一族,歷經了近有一年的分離之後,又團圓了。
“我與你娘回來地事情,親家那邊兒,可是都已經知曉?”一家人圍在一起敘了一會兒家常之後,柳老實這個一家之主終是想起了什麼,開聲扭頭,向他們家大小子和二小子看來。
“既然回來了,不去拜訪見上一面,不免就失了禮數,”見兄弟兩個齊齊搖頭,柳老實與媳婦兒對視了一眼,道:“尤其是彩兒他們那邊,兩家都結成了親家,這雙方地老人兒卻還是沒有見過一面,以前不在家也算了,現在既然回來了,再是不見,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既然親家也在長安城裡,明日二條就去準備一下,備些禮物,咱們一家都過去坐坐。”顧及着楚楚心中地感受,說完這些之後,柳老實又扭頭向柳一條說道:“還有張老哥張嫂子他們那邊,過兩天一條也回去看看,咱們在長安不是還有一處空宅麼,若是兩位親家方便,把他們也接到長安城來,一家人在一起,相互地也好有個照應。”
“知道了,爹,”輕握了握楚楚的小手,柳一條輕應了一聲,道:“之前我便有這個打算,這次着柳成回三原老家,除了去支會老二一聲之外,還有就是看能不能把岳父岳母他們給接到長安來。”
“夫君……”感激地看了自己地夫君一眼,張楚楚的心中眼中,柔意無限。
“嗯,你這孩子,慮事倒是周詳。”滿意地看了他們家大小子一眼,老柳撫須呵笑起來,大兒子善經營,創下大片基業,二兒子入仕途,爲官爲政,光宗耀祖,這輩子能夠得子如此,老柳,知足了。
“這是什麼馬?怎麼看起來烏漆八黑地,醜死了。”大唐邊境,‘晏天牧場’,在一座馬棚之中,曲寶寶伸手指着其中一隻
一旁的馬師詢問。
“回曲姑娘話,這是草烏~,雖然難看了點,不過勝在體健,善跑,而且從不挑食,好膳養。”雖然被曲寶寶問得有些心煩,不過一看到站在曲寶寶身後地四個凶神惡煞,王安便是心中不想,卻還是不得不耐心地回答了這個煩人丫頭的問題。
畢竟,不管是誰,在被四個比自己都要高上半個腦袋的漢子,拿着刀槍和使着拳頭威脅了近十八次之後,也會變得像是王安現在一般地老實聽話。
王安除了臉上之外,那無處不在的暗傷,無一不警示着他,不老實有禮回答問題的後果,就是少不了的那一頓胖揍。
“草烏~?這麼難聽的名字,倒是跟它的長相挺般配。”又朝着這匹黑馬看了一眼,小丫頭嘟着小嘴給出了這麼一句評價。
“咦?那個,就是傳說中的黃~馬吧?你看它的肚子,都鼓地有兩個馬背那麼寬了,不會是有小馬駒兒了吧?”小丫頭眼睛亂轉,瞅到對面馬棚裡的一匹黃色健馬,遂歡聲向王安問道。
“曲小姐慧眼,那確是一匹黃膘馬,再過不了兩月,就要產駒了。”回頭看了一眼,王安感覺到自己身上一陣地無力,道:“不過,曲小姐,這個問題應該是您第十一次在問小的吧?”
“嗯?有嗎?沒有吧?本小姐怎麼不記得了?”眨了眨她那一雙大眼,曲寶寶有些無辜地看着王安,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
嗚,早知道又會是這麼一個結果,王安已經無語了,低着頭,不再多作言語,一心爲面前地草烏~梳洗着身上的毛髮,眼淚不知在心裡流了多少遍去。
“小王啊,”得意地看了王安一眼,曲寶寶輕向前,往王安地身邊湊了湊,不知道是第幾十幾次地再次向王安問道:“不是說這‘晏天牧場’有近萬匹伊麗馬麼,都在哪放着呢,本小姐來了這麼久,怎麼連一匹也沒有見過?你們紀場主不會在騙我們家候將軍吧?”
“曲小姐,事關牧場機密,小人不便也不敢多言,您要是真想知道,等我們紀場主從外間回來,您還是先去問過我們場主大人吧。不然,您就是在小人這呆上三年五年,也是無用。”不知道是第幾十幾次地回答,無須反應,直接條件反射似地,這些話語就從王安的嘴裡蹦了出來。
“哦,如此啊。”再次故作恍然地輕點了點頭,曲寶寶探頭接聲再次向王安問道:“這伊麗馬的事情你不能說,本小姐理解,不過那千里馬……”
“牧場裡的千里馬,送的送,賣的賣,前陣子公孫將軍帶走地那匹牧場裡確是最後一匹,曲小姐,小人不騙您,這千里馬,牧場裡是真的真地真的真地,真的沒有了。”
捂着自己地腦袋,王安覺着自己真是快要瘋了,同一個問題,每天都要被人這麼纏着問上幾十上百遍,而且每一次他都還要極爲認真有禮地去回答,連着過了這麼多天,王安多少有一點精神崩潰的前兆,他丁不住了。
“紀場主,您快想想辦法吧,救救小人吧,有這麼一個曲小姐在場裡,小人是一天也不得安寧,您看您看,小人這身上的傷不且不說它,這才幾天的功夫,小人這頭都比以往大了兩圈兒。”
下午的時候,聽說紀和場主已經從外面出差回返,好不易擺脫了曲寶寶的糾纏,王安幾是小跑着就衝進了李世和所在的院子,大聲訴苦:“這白天這樣,也就算了,可是連晚上她也不消停,您說這每天被她這麼纏着,盯着,看着,小人哪還有心思,哪還有時間,哪還有機會,再去管理,馴養那些伊麗馬?”
長了這麼大,好歹也活了二十幾年,王安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女人真個纏起人來,竟是這般地可怕,讓人心寒。
“我就知道,這個小丫頭兒之所以會回來呆在牧場,就沒有安下什麼好心思。”靜心地聽王安講述了這些天的經歷,李紀和來回走了兩步,很是苦惱地輕搖了搖頭,面對着這樣一個打打不得,罵罵不得,而且還巨能惹事的主兒,他還真是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輕扶着王安在一旁落座,李紀和道:“不過,她會一直這麼纏着你,我之前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外番的丫頭,別的不說,這眼力,倒還真是有着那麼幾分。”
原本以爲,曲寶寶這次回來是爲了找尋公孫賀蘭那小子一雪前恥,不想,他們兩個正主兒還沒有掐鬥起來,這禍水卻先在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兒上鬧了開來。
那小丫頭絕對是在報復自己,李紀和背手輕走了兩步,畢竟,上次在這牧場裡,讓這小丫頭吃虧的,可不止公孫賀蘭一個。
還有那匹被公孫武德將軍帶走的千里馬,多少也會引來那個小丫頭的記恨。
“這樣,”原地轉了兩圈,仍是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李紀和回身看了王安一眼,道:“你現在就去公孫少爺的大帳走上一趟,把這裡的情況如實報於公孫少爺知曉。”
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麻煩多是公孫賀蘭那小子引起的,那就讓他出來解決就是了。
另外,曲寶寶這段時間之所以會一直賴在這晏天牧場之中,主要的原因怕還是他們找尋不到正主,不敢真個去闖軍營,尋公孫賀蘭的誨氣,而自己的這個牧場,多半便是那被殃及的池魚,背了一片的黑鍋。
拖了這麼多天,讓他想了這麼久的清閒,也是該讓這位爺出力的時候了。
憑着他們東家與公孫賀蘭這位小少爺的關係,李紀和相信,公孫賀蘭當是不會若無其事地看着他們東家的一番心血,就這麼被一個外番來的小丫頭給擾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