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C37

凌晨十二點五十分。

午夜場纔開始, 江畔一家酒吧電音震炸得火熱。

舞池裡羣魔亂舞在激光下,朋友叫戚紜淼過去,戚紜淼不去, 一個人在卡座裡喝酒。

這幾天戚紜淼沒一晚缺席酒吧, 夜生活除了酒精就是酒精。

脾氣不再像平時那麼一點就炸, 可仍舊沒朋友敢惹她。

這種狀態下的戚紜淼更讓她們心裡發慌, 渾身氣壓陰沉, 是低落的,可又沒消極到一身狼狽,反而身上多出一分刺人的陰冷。

半個小時後, 去舞池蹦迪的朋友們還沒回來。

戚紜淼伸手再去拿酒的時候,旁邊沙發稍陷, 一個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她側眸, 眼尾黑色眼線微揚。

瞳眸裡像罩一層陰翳, 帶着細碎攻擊冷意。

但旁邊人不爲所動,反倒笑了一聲:“怎麼, 不歡迎我?”

戚紜淼這張臉去哪裡都被搭訕過,招來的也都是那種敢玩敢野的,一般男生招架不住她這款,搭訕都得露怯。

現在坐戚紜淼旁邊的不例外又是吊兒郎當那款。

戚紜淼跟這人不認識,冷聲冷調:“滾一邊去。”

男生一點沒惱, 反而當自己是自己人一樣, 喝下自己酒杯裡最後那口酒, 伸手拿過戚紜淼手裡酒瓶:“喲, 一女孩子, 脾氣這麼暴。”

戚紜淼眼神殺人一般。

男生往自己杯裡倒好酒,酒瓶遞還給戚紜淼。

戚紜淼不接:“你最好現在馬上給我滾。”

男生聞言半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笑了一聲:“我要是不滾呢?”

戚紜淼沒耐心到極點,幾乎是半刻不停,猛一陣擡手打掉男生手裡酒瓶。

玻璃碎裂聲瞬間刺破電音震響。

酒瓶砸碎在地上,玻璃四濺,酒液流淌。

戚紜淼怒視男生這番挑釁:“不滾的話你可以試試,下一次這酒瓶子我會砸到你頭上。”

她這話裡十分真,她是真會這麼做。

可男生卻絲毫不怕,臉上仍掛着那份吊兒郎當。

“不愧是能跟程彌結下樑子的人啊。”

戚紜淼聽不得程彌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一筆一畫都像針一樣戳在她皮肉裡。

最近幾天這些針不斷在她身上翻攪,刺痛,已經深扎到拔不出。

所以當身邊男生說出程彌名字,她條件反射看了過去。

隨着她瞥過去,兩張東西從男生手裡遞了過來。

戚紜淼目光被吸引,順勢落過去。

是兩張照片,流光溢彩下照片上畫面有些模糊不清。

但僅憑輪廓戚紜淼還是看出是誰了,就是最近折磨到她心思在不甘慾望裡不斷翻騰那個人。

上面那張照片明顯是人匆忙下拿手機拍的,旁邊有警察指着鏡頭,畫面有點搖晃,可能剛按下快門手機就被搶走了。

但不難看出是在什麼地方,還有鏡頭外那個人狀況。

照片裡是在看守所,程彌腕間戴着手銬。

戚紜淼目光微頓一下,她沒見過這樣的程彌。

照片上程彌和現在有點不一樣,氣質和現在是一樣的,只是在這張照片裡她要比現在刺兒得多,整個人氛圍也低鬱陰沉。

沒看鏡頭,扎着高馬尾,側臉張揚漂亮到惹眼。直視前面沒看旁人,長眼睫挑着。

而下面那張照片被上面這張擋了半邊,露出一半。

戚紜淼目光再移一寸,看到了在夜店裡濃妝豔抹喝酒拼酒的程彌。

戚紜淼窺伺到了程彌肆意張揚過往裡的冰山一角。

在看到她曾在陰暗裡苟活過那一瞬,戚紜淼心裡不可抑制涌過一層暗浪。

這波暗潮漫過這些天橫貫她心上那根刺。

那些司庭衍和程彌日漸親密帶來的不甘和憤恨,漸漸被覆蓋和吞沒。

然後,心裡閃過一絲快感。

有的人天生對黑暗人性敏感又感興趣,就如現在戚紜淼面前這個男生,他介紹自己:“陳招池。”

戚紜淼眼睛終於落回男生臉上。

陳招池說:“不跟我說你叫什麼?”

戚紜淼直接拆穿:“你不是知道麼。”

連她跟程彌有仇都知道,還裝什麼不認識,明顯就衝着這點來的。

陳招池聽笑了,倒是沒對這點反駁什麼,也不彎彎繞繞,懶懶說起程彌這個人:“程彌她媽是個賣的,給人唱歌喝酒的。”

戚紜淼仍舊冷看他:“你覺得我會對這些感興趣嗎。”

“怎麼,”陳招池挑眉,明顯不相信,“你對這些不感興趣?”

他停頓一下:“哦,如果是別人,你可能真不感興趣。”

“但是程彌,”他看透一般,“你敢說你不感興趣?”

戚紜淼沒說話了。

陳招池笑了一下,繼續講:“她呢,跟她媽差不多,就是比她媽多了個牌坊。”

他指節在上面那張照片彈了一下:“所以纔會惹上這麼些事。”

“所以呢,你要告訴我這些幹什麼?”

陳招池臉上又是那副懶淡笑意,看起來像是很好接觸,話出口卻是滲着惡毒寒意的。

“你不想讓她身敗名裂?”

人的罪惡在黑暗裡蠢蠢欲動,一旦見光,有人同行,頓時蓬勃橫生遮天蔽日。

父親帶她去見清吧李深導演那天,她在角落裡看到的,程彌在司庭衍懷裡,他沒推開。

和朋友去女生廁所堵程彌那天,她後來親眼看見司庭衍帶着他乾淨的校服外套進去了,門在她面前鎖上。

後來出來,程彌耳後有他留下的印記。

明明是她更先喜歡司庭衍的。

但這些陳招池是不知道的,除了奉洵高中的人,外人只知道戚紜淼跟程彌在那次GR雜誌模特風波上是對頭,陳招池也是。

陳招池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已經身敗名裂過一次了,只不過躲到了你們這裡,你們都對她過去一無所知,所以她混得風生水起。”

“不過,你看,她爲什麼在原來那地兒活不下去,因爲大家都不會接受她這種人。”

這話什麼意思,根本不用說太多,他們都心知肚明。

讓程彌身敗名裂的方法,很容易,讓她再走一遍老路,把她那些深埋地裡的東西再次挖出來。

陳招池沒說太多,兩張照片放到戚紜淼手裡,從沙發起身。

“先走了,待會兒見。”

一開始戚紜淼沒聽懂這句話,直到她看見陳招池穿過人羣,隨着揮臂人羣對他的擁簇去到臺邊,手一撐,一雙長腿一躍,整個人跳去臺上。

他接過另一位DJ遞過來的耳機,掛上脖,站在打碟機前,長手一指,下一秒音樂震響,尖叫聲幾乎掀破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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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破,那些躲在漫無天日下的骯髒無所遁形,被正義死死踩着跪進了地裡。

關於程彌的流言蜚語,是在中午開始長腳瘋跑的。

從她那張看守所裡戴着手銬的照片開始。

那條帖子帶的內容更是直接粗暴。

[這女的以前犯過人命,坐過牢。]

這短短一句話和一張照片,瞬間像一顆巨石砸進了滿池平波無瀾。

滿屏感嘆號問號,夾帶“可怕”這兩個字眼,飄天帖子。

一些小小質疑聲也在照片這個證據確鑿的物證下漸漸緘默。

震驚,好奇,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一時間人性原形畢露,瘋了一般狂歡,這是一場惡意狂歡的盛大宴會。

有人說,我之前就說過她不是善茬,還有人給她說話。她我老家那邊的,我朋友跟她上過同個學校,爛死了這個人,真的超級爛!她們女生都不跟她玩的。

惡言瘋長裡,另一張照片加沸了謠言。

夜店裡濃妝豔抹喝酒的程彌,那堆往事被扒了個底朝天。

那時候得知另一個人爲人最便捷的手段便是通過“老同學”,還有特別混亂和封閉的網絡謠言。

論壇的討論從程彌做過酒吧DJ,到她媽是個妓.女,她也是個陪人喝酒的,最後定性她是一輛公交車。

好像她有多髒,他們說出來的話就要說得有多髒。

從頭到尾沒人出來說過一句不是。

漸漸的,論壇開始涌出很多“以前聽說過程彌”的人。

不管是真是假,是惡是恨,一切都成了事實,他們說的每個字都成了程彌曾經活過的過往。

人性永遠最樂於沉浸在毀滅所謂罪惡裡,卻往往不知有時候他們本身是最大罪惡。

關於自己那些流言蜚語程彌是從中午知道的,她一直對從人眼睛裡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格外熟悉,在午睡過後從桌上起來不久,程彌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但她沒有很意外,果然,爬上論壇後跟她想的一樣。

奉高論壇飄天關於她的帖子,給她這麼大排面,議論的無非還是那些往事。

她跟她媽一路貨色都是給人睡的,纔來這個學校就勾搭男的。殺過人坐過牢,轉學就是因爲這些事在原來學校被孤立。

手段很熟悉,陳招池一貫的風格。

他永遠最清楚怎麼去毀掉一個人。

招惹上陳招池這種人,不管她一開始罪大罪小,最後都是要被他弄死的。

但他陳招池不知道的是,這招對付她程彌已經沒用了。

可程彌卻忽略了一點,不管什麼謠言最終都逃不過男女關係。

她當時看到那些火熱發酵的帖子時,大家還只是在津津有味嚼她那些過去。

等她下午再看到別的一些東西時已經來不及。

在這場輿論風波里,不管是前任厲執禹還是現在她正在追的司庭衍,沒一個能倖免。

原本這些都和他們無關,大家怎麼樣都不會把矛尖直指他們。

可直到某條言論,在衆多已經無趣到眼睛疲勞的罵聲中,突然爆出讓人瞳孔一驚的信息量。

[其實我家一直跟司庭衍家住的一棟樓,說出來大家可能很震驚,程彌是跟司庭衍住在一起的。]

這跟程彌那些往事相比,驚震程度根本不相上下。

跟司庭衍程彌他們住同棟樓那人又緊接說了,她媽某次跟司庭衍媽媽聊過天,問過司庭衍媽媽程彌這個生面孔是誰,司庭衍媽媽說是女兒。

她說,司庭衍媽媽要再婚了,程彌是男方那邊帶來的孩子。

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全都跑了出來。

[我靠,這麼說程彌跟司庭衍是姐弟?不是吧,程彌追她繼母的兒子??]

論壇裡一時間混亂不已。

學校這個論壇在學習上收效甚微,早已經沒去管它,等發現學生言論嚴重不文明要關閉論壇的時候已經晚了,那些八卦早已飛出論壇在學校裡滿天飛。

除了程彌,司庭衍也承受了很重的口舌。

程彌一直很平靜,直到看到這個消息。

那一瞬間她握着手機的手第一次感覺到發麻。

她千防萬防,防陳招池,防司庭衍,在這種情況下不想讓陳招池發現一丁點她跟司庭衍的關係。

可她萬萬沒想有人就這麼在這種風口浪尖下,把司庭衍拉到了日光下。

徹底將他暴露在陳招池視野下。

原本還有一絲僥倖心理,只要陳招池沒注意到司庭衍,她私底下跟司庭衍這段關係還有一點可能殘存。

可是現在,程彌那點僥倖就這麼被生生打碎了。

已經放學,她想起平時上學或者回家在樓裡偶爾能碰上的那張臉。

手機扔回桌裡,起身離開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