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佈德轉身,望向了遠處的一片綠茫茫,風吹草低,牛羊現。待在草原裡,最大的好處,莫過於會讓人覺得心胸開闊了。和阿穆爾騎着馬,在草原上奔騰了那麼久,我心裡緊繃着的情緒,已經放下了。
我甚至懷疑,就算警方現在就找到這裡,我也不會有什麼過激的情緒。索佈德深吸了好幾口氣,這纔回過頭,說她跟着我去那裡,不是因爲徐芸的墓碑,認識因爲看到我從巴圖家走出來,所以纔跟着我去。
索佈德很聰明,我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回答我問的問題。
索佈德的話,讓人真假難辨。我有一種感覺,她和徐芸的墓碑,有關係,對巴圖家,也有一股怨氣,正是因爲如此,我纔不知道她究竟說的是實話,還是在說謊。我盯着索佈德看了一會,笑了笑,說道:“巴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你會這麼在意從他家裡走出來的人?”
索佈德笑而不答,過了好一會才又開口,她問我這算不算是新的問題。我點了點頭,索佈德這纔回答道:“我和巴圖有仇,就這麼簡單。”我還想繼續問,索佈德卻在這個時候拋出了她的交換問題。
索佈德問我,徐芸的墓碑,和我有什麼關係。原本我問索佈德的問題,此刻又被索佈德問出了口。索佈德盯着我,生怕錯過我臉上任何一個表情似的,只是,她恐怕要失望了,因爲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故人的親屬。”我回答。
故人,有兩層意思,一種是舊友的意思,另一種,是已故之人的意思,我所說的故人,是我的爸爸,他已經去世了,所以稱呼他爲故人,並沒有什麼問題。而徐芸,是爸爸的妻子,愛人也是親屬,這麼回答,同樣沒有任何問題。
索佈德聽了我的回答,眉頭顯然一皺。我笑着,正準備繼續問問題的時候,索佈德擺了擺手,說交易就到這裡結束了。索佈德不想再問我其他問題,也不想再讓我問問題了。她朝着我們來時的路走去,我叫她,她卻頭也不回。
她只告訴我,我們都問了相同數量的問題,也回答了相同數量的問題,非常地公平。我只好跟着索佈德回去了。到嘎查裡,索佈德鑽進了自己家的蒙古包。我嘗試着去找一些能和我正常交流的村民。
好不容易,總算在嘎查裡找到幾個和我語言相通的人了。這些人,都已經知道我是從巴圖家出來的了,有一些人不太願意和我接觸,但也有一些人知道我是阿穆爾的朋友,願意和我說上兩句話。
我先問了他們阿穆爾和烏雲之間的關係,大家都說他們已經結婚很多年了,現在可以基本確定,阿穆爾沒有騙我。通過和這些人交談,他們也告訴了我更多阿穆爾對烏雲的態度,果然,索佈德也沒有騙我。
交談着,和他們的關係更近乎了,我就問他們徐芸墓碑的事情。可惜的是,除了阿穆爾到過那地方,其他人,都沒有去過了,更加不知道草原外面,還有一座墓碑。對於徐芸這個名字,他們也非常陌生。
我嘆了口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有一個村民叫住了我。他說的話,口音很重,我問他怎麼了,他告訴我說,他記得很多年前,有一個男人帶着一個小孩,也到過這個嘎查裡來,打聽的人,好像就是徐芸。
我的心一沉,這個村民說的人,就是爸爸和小時候的我。我心裡的情緒有些許激動,這個村民年紀已經很大了,是個老大爺。我扶着他到了一邊,很客氣地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年的情況。
他想了好一會,才慢慢悠悠地對我說了起來。這個老大爺還記得,當年,有個模樣俊俏的男人,牽着一個小孩的手,從嘎查外來,在嘎查裡待了兩天。那兩天,男人到處在問關於徐芸這個人的下落。
不過,整個嘎查,卻無人知曉。後來,男人帶着那個小孩走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老大爺也只記得這一些了。在我的誘導下,他又想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只說,那個男人和小孩,看上去有些狼狽,好像是到處流浪的人。
這讓我更加確定那就是爸爸和我了。只是,當年,爸爸沒有在這個嘎查裡查出關於徐芸的下落,徐芸的墓碑是誰立在那裡的,爸爸又是怎樣找到這個嘎查來的,都沒有人知道。只怪我當時年紀太小,那些記憶對我來說,太過遙遠和模糊了。
回到巴圖家的時候,正趕上吃飯。大家都已經坐在餐桌邊上了,我突然發現,餐桌上放置着一些透明的玻璃杯。我拿起玻璃杯,心底覺得有些奇怪。之所以奇怪,是因爲這個嘎查裡的民風比較廣闊,大家不管是喝酒還是喝水,都喜歡用碗。
這玻璃杯,如果是在大城市裡,是用來喝酒的,是高腳杯,而且是很大的那種高腳杯。人已經奇了,正準備開飯的時候,我問了一句:“你們喜歡用這杯子?”
阿穆爾沒有回答,還對我眨眼睛,示意我不要多問。不過,巴圖卻擡起了頭,他告訴我,家裡已經用這種杯子一年多了,巴圖還說,家裡有人喜歡,所以就都換成這種杯子了。只是,看阿穆爾和烏雲,他們好像都不怎麼習慣用這杯子。
我拿着杯子,又仔細觀察了一會,這杯子很輕,玻璃壁也很薄,不是什麼質量特別好的杯子。我笑道:“這杯子很容易碎,玻璃壁太薄了。”
巴圖搖頭,面無表情:“舉着不累。質量再好的杯子,摔在地上,也碎了,有什麼區別呢。”
我不再多問了,大家安靜地吃完了一頓飯後,巴圖站了起來,這就要回房了,阿穆爾這個時候突然問我,說之前看到我和索佈德一起朝嘎查外面走去,問我們兩個幹了什麼。我注意到,巴圖聽到這句話,身形分明停頓了一會。
我笑着回答,只是說看索佈德漂亮,所以就想辦法搭訕了一下。
阿穆爾嘆了口氣:“韓方兄弟,這女人彪悍的很,你還是不要接近了。”
我點了點頭。
在宅子裡待了一天,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又悄悄出了屋。換了房間之後,我沒有再聽到鋼琴聲了。我一步一步地朝着大廳走去,這次,我站在大廳外面,也沒有再聽到鋼琴的聲音了。我想了想,推門進去了。
大廳裡很黑,我摸索着到了鋼琴邊上,手在鋼琴上摸了摸,上面沒有灰。這讓我確定,這鋼琴,絕對不是擺設,除非是經常有人用,纔會一點灰都沒有。我正想着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腳步聲。我立刻躲到角落去了。
沒一會,大廳的門又開了。
太黑,我看不到進來的人是誰,隱隱約約只能看到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形。這人走路的聲音很輕,她慢慢地走到了鋼琴邊上,她也沒有坐下,伸手在鋼琴上按了幾個鍵。伴隨着女人的嘆息聲,音樂聲在大廳裡迴響。
我已經慢慢明白了過來,這個女人,就是連續兩個晚上在大廳裡彈鋼琴的人,她就是這棟大宅裡,除了巴圖、阿穆爾和烏雲之外的第四個人。我屏住呼吸,沒有讓女人發現我,女人始終都沒有坐下,她也不再彈琴了。
女人又朝着大廳的門走去了,我長舒了一口氣,可是這個時候,門再一次被打開了。
我聽到了巴圖的聲音,他還問怎麼不點燈,說着就要去點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