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手瘦骨嶙峋，非常粗糙，卻是非常靈活，只片刻功夫就已包紮妥當。
莫悠開口道謝，雙眼不經意掃過老人慾收回的手，神色微微一變。
老爺子的手上佈滿老繭，不似常年做活留下的，倒像是習武之人的手。
可是，爲何她感覺不到老者身上有內力存在。
莫悠闇自揣測着老者的身份，面上卻依然表現的悽然，“不瞞老爺子，小女子現在自身難保，不敢再連累朋友。此次叨擾義莊，也是逼不得已，想來那些人不會想到，我會棲身這裡。您放心，在他們發現小女子之前，我會先離開這裡，絕不連累您和小齊。”
“莫姑娘嚴重了。”老者收拾好東西后，便站起身，臉上表情依舊和善，“你且安心養傷，老朽去準備些吃食。”
“有勞您了。”莫悠點頭，目送老者走出去。
現在不管老者對她的故事信了幾分，只要能在這裡住下就好。而且老者的懷疑，也並非就是壞事，至少他會有所行動。
靠坐在牀上，身後的牆壁依然潮溼，讓人略感不適。
很快，外面便想起了燒火做飯的聲音。
莫悠看向窗外，眼裡流露着警惕，在確定不會有人過來時，馬上從懷裡掏出一疊毛邊紙，裡面包着一塊黑炭。
她將紙攤開在牀上，手握黑炭，快速在上面書寫着東西。
一盞茶的功夫後，她把寫好的東西摺好放入腰間，而後便快速用剩下的毛邊紙包好黑炭，重新納入懷裡。
又側耳聽了一番外面的動靜，確定老人還在廚房做飯後，便下牀走出屋子。
腿腳的不靈便讓她走的非常緩慢，像是散步一樣，她扶着牆壁，一點點往大堂挪去。
就在一隻腳剛要踏入大堂時，身後忽然響起老者的聲音。
“莫姑娘，您這是要去哪裡？”
心猛地一提，莫悠回過頭，就瞧見老者手裡提着菜刀，佝僂着身軀站在廚房門口，唯一的一隻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莫悠自認這世上沒有東西可以嚇到她，可眼前這位老人，只是一個普通的眼神，便會叫她心生寒意。
“屋裡太悶，我想四處走走。”莫悠穩住心神，對着老人一笑。
“這附近都是荒林，莫姑娘可不要走遠了，容易迷路。還有後面那條路，最好不要去，那裡是亂葬崗，髒亂得很。”老者點點頭，交代完後，便又回身鑽進廚房。
“多謝您的提醒，我不會亂走的。”莫悠看着消失在門口的人影，揚聲道謝。
再次踏進這座擺滿棺材和靈位的大堂，想到之前顧清風告訴她的事情，不免多看了幾眼。
不過轉了兩圈，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或者是特別的地方。
莫悠失望地搖搖頭，慢吞吞挪出大堂來到前院。
這裡的地方比後面的小院中大上許多，看起來既寬敞又明亮。不過因爲剛剛下過雨，地上一片泥濘，莫悠小心翼翼地走上去，沒幾步鞋子上便沾滿了泥土。
低頭看了一眼，她倒毫不在意，緩緩來到那片菜地邊。
在附近找了一圈，彎腰撿起一塊手心般大小的石頭，抽出腰間的毛邊紙裹住石頭，隨即揚起手丟出牆外。
那裡是一片樹木繁茂的林子，由於枝葉太過茂盛，繁枝錯節，以至於很難走進去。也因此，會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在來義莊前，她便與顧清風商量好，每日都會傳遞消息給他。
傳信的地點，就是此處。
莫悠沒有看牆外一眼，包括扔東西的時候，都不曾往哪裡看一眼。聽到石頭落地的聲音後，馬上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沒有在外面逗留很久，估摸着艾老就快做好飯了，便又慢慢挪回後院去。
還未走近廚房，便能聞到裡面的米香味。
“老爺子，我來瞧瞧可有地方需要我幫忙嗎？”莫悠邊往廚房裡走，邊問道。
啪嗒，鍋蓋被蓋住。
老者轉過身，看向來人，“早飯已經做好，既然莫姑娘進來了，那就先盛一碗喝吧。”
老者說着，就掀開了另一隻竈臺上的鍋，裡面是一些飄着油星的菜粥。
盛了滿滿一碗遞給莫悠，“米糧還沒有買回來，就先委屈莫姑娘吃這些了。”
“多謝，只要能填飽肚子，我不挑的。”莫悠順勢接過，與老者又嘮了幾句話，方纔轉身離開。
回到屋裡坐下，看着碗裡的菜粥，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捧着碗喝起來。
預料之中的，味道不怎麼好，但還不到難以下嚥的程度，她尚能吃得下去。只是剛纔她如果沒有看錯，另一隻被老爺子蓋上的鍋裡面是白米飯。
回想之前在屋中聽到他們一老一少的對話，心裡有了猜測。
他們果然很奇怪，明明有白米飯不吃，寧願自己喝菜粥。那麼那些白米飯留着，究竟有何用處？這個義莊裡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腿上傳來一陣疼痛，拉回了莫悠的思緒，輕聲一笑，放下手裡的碗，裡面的食物已經全部被她吃光。
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顧清風來處理吧。
齊光帶着米糧回來時，已經快到晌午時分了。
老爺子在竈上給他留了碗菜粥，見他回來便招呼他過來先吃飯，誰知這小傢伙放下米糧後，直接奔去了莫悠的房間。
老爺子看着被他藏在身後的包裹，表情變得有些複雜，須臾後搖了搖頭。
他年紀尚小，這種地方終歸不是他的久留之地，遲早都要認識更多的人。這位莫姑娘的出現只是開始，他日後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但願他能夠一直活得自在無憂。
老爺子收回目光，從鍋裡端出那碗菜粥，也走去莫悠的房間。
剛走進去，就聽莫悠驚訝地說道：“這些都是你買的？”
“嗯……”齊光撓撓頭，“是老闆娘給介紹的，不過用的都是莫姐姐的銀子。”
老爺子打眼看過去，就見莫悠坐在牀上，身邊攤放着一堆衣物。
“只買了這些嗎？”莫悠看向小少年問道。
齊光微愣，臉上有些侷促。
莫悠失笑，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爲何只給我買了衣服，你和老爺子的呢？那些銀子應該足夠給你們添置些衣物了。”
齊光恍然，隨即從懷裡拿出錢袋，放到那堆衣物上，“莫姐姐來的時候，只穿了一身衣服，昨天都給淋溼了。剛纔去城裡的時候，路過成衣店就順便進去買了兩套新的回來。餘下的還有些銀子，莫姐姐留着以後用，我和老爺子不缺什麼。”
這時，莫悠看到了老爺子，朝他施了一禮。
“平日裡看你一副拽拽的模樣，鼻子都要翹上天去，沒想到還是如此心細的一面。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莫悠感嘆地將東西收起來，然後拍上小少年的手臂，示意他往後面看。
齊光剛轉過身，老者的聲音就適時響起來，“小齊，過來吃飯吧。”
齊光樂呵呵跑過去，接下菜粥，推着老者的手臂，說道：“老爺子，走走走，咱們去外面，莫姐姐要換衣服。”
在義莊的生活，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
許是因爲有齊光的存在，纔會讓她覺得時間沒有那麼難熬吧。
這個小傢伙，初時有些令人討厭，可相處久了便會發現，他表面桀驁不馴，好像看誰都非常不順眼，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可實際上，心思卻非常單純，若是認定你是他的朋友，就會毫不保留的真心相待。
三天的相處，讓莫悠感覺到，這個小傢伙是真的拿她當姐姐看待。
不過也因此，莫悠每次面對他的時候，心裡都會產生愧疚。畢竟她欺騙在先，可現在她的確是真心想與他交朋友。
三天的時間，她在這裡並無多少發現，每日也都堅持給顧清風傳遞消息，不知道他那裡的進展如何了。
“小齊，我看大堂裡那些牌位上面，所有人名的地方，都是用甲乙丙丁這些來代替，這是爲何？”
這日，莫悠和齊光再次並排坐在門檻上，雙雙捧臉看着前面的大堂。
“平日送到義莊的那些死人，都是無人認領的孤魂，無名無姓的。老爺子爲了他們能夠入土爲安，便分別用那些代號爲他們立了牌位。”
“大堂裡那麼多的棺材，裡面都放着死者嗎？”她幾次經過大堂，都沒有聞到屍臭，如果裡面真的存放着屍體，怎會一點兒氣味都沒有呢？
齊光搖搖頭，“那些都是從很久以前就留下來的，但凡有屍體送過來，就會先將死者安放在裡面。等爲他們立了牌位，過了頭七，就會將死者運到後面的亂葬崗埋了。”
如此說來，那些棺材裡面應該都是空的。
對了，顧清風也曾說過，他檢查過棺材，裡面沒有什麼發現。
“老爺子真是個大善人，每日都見他拿吃食去祭拜那些亡魂，如他這般有耐心的好人實在不多。”莫悠誠心感嘆道。
“老爺子就是愛抱打不平。”齊光點點頭，附和道。
二人又閒聊片刻後，齊光告訴莫悠，老爺子上山採藥快回來了，他去接老人家。
莫悠目送小傢伙離開，靠着門又站了片刻，便要轉身進屋。
誰料，她腳下剛動，大堂裡便響起一陣動靜，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撞倒在地。
眉頭挑起，轉頭看向大堂，通向裡面的那扇小門還開着，卻不能一眼看到裡面的情況。
齊光纔剛走沒多久，應當不會這麼看就回來了。
難道有外人進來？
思及此，莫悠下意識放輕了呼吸，悄無聲息地挪向那扇小門，緩緩踏入大堂。
走過一條短短的狹道，莫悠沒有立即現身，只是躲在那一片陰暗處，悄悄看向大堂內。
掃視一圈，並無異樣，最後目光移到供桌上，赫然見到那裡有兩塊牌位翻倒下來。
眸子一緊，莫悠立刻走出來，快步朝供桌靠近。
從她這個位置來看，供桌的另一端是個死角，她必須要繞過去才能看清楚。哪知，她剛走了幾步，那裡忽然竄過一條道影子，快速消失在供桌後面。
莫悠微驚，腳步頓了一下，趕忙小跑越過供桌，往那裡一瞧，卻是空無一物。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
仍舊只能看到斑駁的牆壁，彎下看向供桌下，也是空無一物。
莫悠緩緩直起身，臉上帶着難以置信，她剛纔一定不是眼花，絕對有人出現在這裡。
可是爲何眨眼間人就不見了？
目光不經意掃向手邊的供桌，心頭一抖，下意識抽回手。
她的手剛纔就放在兩塊牌位上，正是被碰到那兩塊。這樣看來，的確是有人經過這裡，還不小心碰倒了它們。
莫悠闇暗壯膽，讓自己保持冷靜，輕手輕腳地將兩塊牌位歸於原位。然後就開始在那一小塊地方走來走去，想要查看哪裡是否有秘密通道，纔會令那個人影瞬間消失。
雙手撫摸在陰潮的牆壁上，一點點從左至右，直到重新回到供桌旁，也並無發現不妥。
難道是她想錯了？
莫悠雙手抱臂，目光凌厲地繼續掃視周圍，企圖找到可疑之處。
這座義莊已經很久沒有修葺，每一面牆壁都失去了最初的顏色，供桌上也是漆落斑駁。
破舊的大堂，再加上供桌後面還掛着一面藍布，更顯陰氣森森。
眸光一凝，莫悠忽地轉過頭，緊緊盯住那面藍布。
藍布非常大，與供桌一般的寬度，足有兩人高的長度。
心裡微喜，或許秘密就藏在這後面。
莫悠迫不及待地想要過去查看，可是她剛擡腳，門口就響起了齊光的聲音。
“莫姐姐，我們回來了。”
身體一頓，硬生生收回腳步，旋即轉身看向門口處。
齊光一手提着籮筐，一手扶着老爺子緩緩走了進來。
三人目光相對，齊光一如往常地笑着，莫悠也努力保持着平靜的表情。唯獨老爺子，冷着一張臉，森然地盯着莫悠，像是要將她看透一般，卻又像是一種警告。
在這樣的眼神下，莫悠心裡生出一股驚懼，好像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暴露在了老人面前。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莫姐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齊光的聲音在此響起，人已來到了身邊。
莫悠下意識地看向他身邊的老人，對方也在盯着她。
齊光察覺到不對，轉頭看過來時，老者瞬間就換了表情，和善地說道：“讓莫姑娘久等了，老朽這邊去做晚飯。”
莫悠一時難以從這種轉變中回神，愣怔片刻，直到感覺手臂被人拉了幾下，方纔拉回心神。
轉頭看過去，老爺子已經不見了人影，只有齊光站在她的身邊。
“莫姐姐，是不是傷口又疼了，快回屋休息會兒。”齊光說着就要扶她。
“我沒事。”莫悠順勢握住他的手腕，目光轉到籮筐裡面，“這些都是採回來的草藥？”
齊光舉了舉籮筐，點點頭，“老爺子說今天收穫頗豐，姐姐腿上的傷很快就能好，而且絕不會留疤。”
聽他這樣說，莫悠又仔細瞧了幾眼，發現都是些沒見過的草藥。
看來這位老爺子真的不簡單，似乎懂得很多，像他這種收斂鋒芒深藏不露的人，爲何會甘心屈於這座破敗的義莊中呢？
“姐姐，我去把這些草藥攤開，你先回屋吧。”齊光抽回手，就往外走。
“我陪你。”想到後院的老爺子，莫悠當即毫不猶豫地跟着齊光走去前院。
天色逐漸暗下，當二人整理好草藥回去後院時，老爺子已經燒好了飯。
二人洗漱一番後，便將飯菜端上了桌。
席間，老爺子看向齊光交代道：“小齊，我今天有些累，一會兒你來收拾。”
不知是不是錯覺，莫悠總覺得，他最後那句“收拾”說的特別重，似乎是意有所指。
可是看齊光的表情非常正常，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老爺子只吃了幾口飯，便回屋歇下了。
想他今天上山採藥，定是累壞了，齊光見老爺子離開後，也忙去廚房將竈上的熱水盛出來些，端去老爺子的屋裡。親自伺候他泡完腳，這才又端着髒水出來。
這時莫悠也走了出來，看到潑水的齊光，就問道：“還有什麼事情，我來幫你吧，你先去把飯吃了。”
“老爺子大概是身體不舒服，我想去給他擦擦身子。莫姐姐，可否勞煩你把碗筷收拾一下？”齊光擔憂地看向老爺子的屋子。
莫悠點頭，“好，你不吃了嗎？”
“我已經吃飽了，對了，還有，”齊光放下手裡的盆，轉身進入廚房，不多時就從裡面提出一隻籃子，上面蓋着一層白布，遞給莫悠交代道：“這裡是一些乾淨的食物，還要勞煩姐姐拿去大堂，擺在供桌上。”
“好，我明白了，你快去忙吧。”莫悠不動聲色地接過籃子，轉身走向大堂。
大堂內只燃着兩支白燭，光線十分昏暗，莫悠踢腳有些不便，不敢走地太快。
緩緩來到供桌前，打開白布，裡面赫然放着一盆米飯，還有一葷一素兩盤菜。和他們剛纔吃的不一樣，因爲老爺子他們生活拮据，所以偶爾纔會開葷。
可現在卻單獨炒了葷菜，自己不吃，反倒拿來供桌這裡，實在不得不令人懷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