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防守區域縮減到僅僅一個樓的大小時, 這些異能者輕鬆了非常多。
就算需要上下三層樓同時佈防，500多名異能者也能夠四批人同時輪換，每人有將近1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
異獸被牢牢地阻隔在了30米以外。
30米, 說長不長, 說遠不遠。
一直生活在圍牆以內的普通人們, 其實基本不知道E級以上的異獸是什麼樣子, 此時站在樓上, 看着外面C級異獸擁有的人類臉孔，都說不清心裡是恐懼還是嗟嘆。
他們都想到了，異獸的出現一定和人類脫不開關係。
過不了多久, 他們就會死在異獸手上了——其實，也是死在了人類自己的手上。
悲觀的情緒蔓延在每個人眼中, 但這其中, 又或多或少都帶了些釋然。
只要你能活下來就好。他們許多人都在心中默唸, 你要好好努力，提升異能, 只要精神力上去了，就輕易不會死去了。未來的世界，就留給你們了，而我們這些拖油瓶，怎麼樣都無所謂。
犧牲, 似乎總是來得這麼突如其來, 而又順利成章。
人類的歷史中, 每一次跌倒與前行, 每一次破滅與新生, 都伴隨着數不清的死亡與痛楚。
寧以安本想下樓一起參與戰鬥，卻被吳岷傑留了下來。
他看着這位中年的指揮官不斷地隨着戰鬥進展調整指令, 間或接通通訊器，與剩下的另外四個訓練點聯絡。
時間彷彿被放慢了十倍，寧以安看着異獸組成的黑色潮水在樓外三十米處，潮起潮漲，時而逼近，卻又被守衛的異能者咬着牙打退回去。
4個小時。
他們撐過了中午。
桌上的信號燈卻已只剩下了兩盞。它們的下方，標了小小的標籤：Q高中；S省科技大學。
“嘀鈴鈴——嘀鈴鈴——”
吳岷傑立刻接了起來，“喂？老程？”
“老吳……我們這裡，堅持不住了……”
寧以安極好的聽力使他聽清了話筒對面的聲音。
那人急促地喘息着，接着道，“它們馬上就要上樓了，我盡力帶人突圍，你——如果實在防守不住，你也——”
“老程、我！——”吳岷傑艱澀地說，“我也放不下——”
“呵，”男人哽咽着嘆了口氣，“隨你吧，如果我能逃出來，就來找你，還有，保護好那個A級！”
電話那頭猛地傳出一陣坍塌的聲音，接着便是“嘟嘟”的盲音了。
吳岷傑難得地呆愣了幾秒，雙手撐着桌面，一動不動地望着那兩個綠色的光點。
短短三秒過後，另一個綠點熄滅了。
吳岷傑身體搖晃兩下，卻又很快穩住了。坐回他的位置，擡起頭，扶好耳機，繼續他的指揮。
寧以安輕輕站起身，走到窗邊。樓下，是一望無際的黑色異獸，蔓延着，扭動着，彷彿要吞噬掉所有的希望與生機。
是了，C市僅剩的人類聚集點，同樣也是它們僅剩的美餐。全市的異獸，都還在朝着Q高中源源不斷的趕來吧。
寧以安咬緊了嘴脣。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他想要照顧好那些孤兒院的孩子，還有院長的軀體，還有林嘉和陸靜柔他們……可是，他大概做不到。
數量太多了，而且，它們還正在不斷地藉由死去的同伴來提升等級，估計不久之後，還會有B級異獸成批現身。
正在防守的異能者們同樣注意到了，異獸的數量一直沒有停止過增長。
但他們……除了死命守住自己的位置外，也束手無策。
害怕、牽掛、擔心、難過、絕望，種種負面情緒的交織，反而發酵成了戰鬥的意志，促使着他們一次次壓榨自己的精神力，竭盡所能的攻擊。
然而，終究沒有奇蹟發生。
戰鬥的轉折，發生在盛夏太陽正欲傾斜的4點鐘。
第一隻新進化出的B級出現了。這是一個信號，代表着C級異獸終於抵達了他們進階的臨界點。
B級，一隻只的出現、增多。
吳岷傑立刻要求防守中的C級異能者撤換下來，由B級異能者接替防禦。
B級異能者卻也撐不了多久，一來人數不夠，二來B級實力太強，防守難度遠比想象中大。
寧以安再一次問吳岷傑，“我可以下去戰鬥嗎？”
吳岷傑再次搖頭，“不，你應該聽到了吧，我們必須保護好你。”
“我有自保的能力。”
“你保護得了一時，也撐不了一世。”
“那……我們怎麼辦。”寧以安嘆了口氣，伸手緩緩摩挲胸口的護身符。
吳岷傑摘下耳機，站起身，直視寧以安的雙眼，“寧以安，走吧，帶上你想保護的人，從地道走。”
寧以安錯愕，“這是，臨陣脫逃？”
“不，”吳岷傑道，“再過一會兒，我會召集所有人躲進地道里，但出於保險考慮，你得先走。”
寧以安反應得很快，想起吳岷傑剛剛的通話，“你……留下來斷後？”
吳岷傑微微勾起嘴角，“小夥子，反應得很快嘛——對，我和剩餘的軍人留下來，暫且頂住。”
寧以安雖然只和吳岷傑相處了不到一天，卻對這位長輩似的指揮官很有好感，“但是、但是你也可以先走的吧……你可以和我一起的。”
“我是軍人，”吳岷傑笑着，坦然而驕傲，“從軍近二十年，國家培養我、信任我，我也從未辜負過祖國和人民的期待——今天，我也將對得起我當初的誓言！”
寧以安愣愣地看着他堅定的神情，與幾夜未眠留下的通紅的眼眸。如果是在半個月前，他聽到這一席話，一定會覺得無趣而不切實際。可現在，在觸手可及的死亡面前，他卻覺得，真實得過了頭。
但現在不是猶豫與矯情的時候。寧以安深吸了一口氣，“好，我馬上就去叫他們。”
迅速地轉身下樓，寧以安知道，他大概此生都不會忘記剛剛的對話。
當寧以安揹着院長的軀體，與林嘉四人、孤兒院的孩子們一起在狹窄的地道里奔跑了二十多分鐘後，隱約聽到後面傳來腳步聲。
寧以安位於一行人的末尾，此刻遙遙望去，發現是異能者們追了上來。
因爲有孩子們在，他們的速度不快，寧以安很快與那些異能者打了個照面。
這些異能者們臉上大多掛着未盡的淚痕，看到寧以安背後的一羣沒有異能的孩子，均是眼神複雜。
寧以安察覺出不對，率先開口，“你們的親人呢？軍人們呢？”
“我們的親人，全都堅持讓我們先進地道，結果等我們都進來時，異獸已經消滅了所有軍人，衝進樓裡……他們立刻合上了通道的入口，然後……整棟樓似乎發生了連環爆炸……”
寧以安默然，“你們走前面吧，我帶着孩子們速度不快，你們先走。”
這些異能者們苦笑了下，“讓我們揹着孩子吧，現在……C市也就剩我們這點兒人了，跑到前面又能怎麼樣，也不一定就能多活幾分鐘。”
寧以安觀察了下他們的表情，這些人應該是真誠的，便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們了，但你們帶上孩子後，不要分散了，因爲，他們看不到我，會很害怕的。”
力量系的異能者們主動走出來承擔了這項任務，將五十多個孩子背起來，一大隊異能者繼續向前。
寧以安依然就跟在孩子們身後，並沒放鬆警惕。
他是不會再輕信別人的。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記恨他們提前下來地道呢？同樣是普通人，他們的親人在地道外犧牲死去，這些孱弱的孩子們卻活的好好的——儘管這樣揣測別人的好意心胸略顯狹隘，但寧以安卻並不想拿孩子們的生命來再一次汲取教訓。
世界上，除了予平以外，是沒有人可以絕對相信的，必須仔細思索、判斷，慎重小心。
哦，對了，連予平都欺騙過自己了。
寧以安眼神沉了沉，暗暗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