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五 撤離
“都別動,我來!”楊威分開人羣跳回山下,幾步搶到倒地的戰士身邊。
隊伍裡只有一個衛生員還留在了大部隊,楊威擔心掉隊的戰士是被感染,才自靠奮勇的站出來。
人總有一種奇怪的心態,凡是不瞭解的東西總是心驚膽戰,而一旦瞭解透徹之後就會反過來,認爲一點也沒有危險!
楊威就是這麼看活死人的,對他來說活死人根本算不上什麼,雖說他一直想把這個念頭灌輸進所有戰士的腦子裡,但沒經歷過感染區裡成千上萬的活死人衝擊,想讓這些戰士用一顆平常心看待活死人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楊威打亮手電照住戰士的臉,戰士原本矇住二百四十五?撤離頭臉的防蚊罩已經和鋼盔一起不見了,他的身體無力地躺在草叢裡,兩眼無神,直勾勾地瞪着天空,嘴角一抽搐着直冒血沫。
楊威伸手摸到他的頸動脈,再分開他的眼睛照了照,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不行了。”戰士的瞳孔已經放大,頸部根本摸不到脈搏跳動。
楊威站起身來,默然無語。手電的光照在戰士的身體上,半個身子全是模糊的血肉和破破爛爛的布條,糾纏在一起分不清哪裡是他身上的肉,鮮血染紅了他身下的草葉樹枝。
“是手榴彈!走吧,一會再過來收屍。”楊威的耳邊突然響起馬小寧的聲音,嚇了他一跳,怎麼走路跟貓似的連點聲音也沒有?可反過來一想又覺得不對,他可不認爲人能在這種環境下一點聲音也不發出,肯定是剛纔他的心思全放到了犧牲的戰士身上!
楊威的嘴動了動,但什麼也沒說出來。
人是他帶出來的,他覺得自己有一份責任爲犧牲的戰士收屍,可他同樣清楚馬小寧說的纔是正確的,山的那一邊還在戰鬥,打贏了才能爲戰友收二百四十五?撤離屍,打不贏,大家就只有一起倒在這裡,慢慢地腐化成一杯泥土。
馬小寧大踏步奔向山口,楊威瞅了地上的屍體一眼,咬牙跟了上去。
說句實話,大家聚在一起的時間才半個多月,雖說免不了兔死狐悲,但要真說有多深多深的戰友情根本是個笑話,如果還有救誰也不可能把戰友拋下——誰敢保證自己沒有受傷的時候?可沒救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遺體留下,不能拖累仍然活着的戰士。
走上山口,山間的冷風迎面吹在身上,楊威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背上涼颼颼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半身的冷汗!
剛剛楊威距離手榴彈爆炸的地方還不到十多米!如果那枚手榴彈落到自己的身邊,現在倒在地上慢慢冰冷的屍體會不會是他?
不管是活死人的還是普通人的屍體,楊威見過的比全隊人加在一起還要多得多,可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全身像浸入封凍的冰窟窿。
和活死人的數次對陣讓他一直保持着輕鬆的心態,可直到剛剛一名戰士死在身邊他才猛然間意識到現在的敵人已經不是活死人,而是和他一樣活生生的人類,會開槍瞄準,需要吃飯睡覺,遠比活死人難對付得多。
十二個人迅速越過山口,馬小寧第一個跑出去,直接撲進路邊的草叢裡:“都往左邊來!”心思縝密的不止楊威一個,小路右邊的草叢裡還躺着七八具活死人的屍體呢,貿貿然撲進去一不小心再感染了吞噬病毒!
馬小寧華麗的表演已經讓所有的戰士對這位平時不怎麼說話的老兵心服口服,所有人不假思索地離開了小路,但還沒等他們看清楚敵人在什麼地方,前面的槍聲就急速疏落下來,幾個呼吸間就完全停了。
槍聲仍然在山間迴盪,身在下風處的楊威鼻子裡灌滿了硝煙和血腥摻雜在一起的氣味兒……前面這是勝了還是敗了?
“榮雷!”楊威壓着聲音呼叫一聲,可無線電裡沒有一點回音,楊威的心向下一沉。
如同一個世紀一般的兩秒鐘之的,無線電裡終於傳出一個聲音:“楊教員,榮排長犧牲了。”回答的聲音平靜異常,就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
楊威沒能從失真的電臺裡聽出說話的人是誰,他趕緊追問:“打贏了?”
“慘勝。”
一班的所有戰士都從草叢裡鑽了出來,他們都聽到了電臺裡的聲音,楊威綴在隊伍最後。
電臺裡的聲音太詭異了,讓楊威覺得忐忑不安心驚肉跳,感覺就像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會不會有人被敵人俘虜了?或者說乾脆就是敵人假扮我們的戰士?
七八道手電的光柱隨着戰士們的跑動上下左右隨處亂晃,突然間前面的戰士一聲驚呼,楊威的心底一驚,但卻沒聽到槍響,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痛苦的呻吟和劇烈的哀號,十幾個戰士一齊停在小路上呆呆地看着前面,目光凝固而驚顫。
楊威幾步跟上去分開戰士,凝固的光柱微微散亂,他的目光也凝固了。
小路左右兩邊的草叢已經沒有了,到處是削平的草莖,幾十個戰士橫七豎八地或躺或坐,只要是眼睛能看清的地方,到處都是殘肢斷臂,一名戰士不知道被什麼攔腰炸成兩段,腸子拖出老遠……
而在前面的小路上,屍體更是一層堆一層,看不到究竟有多少人敵人倒在那裡,剛剛如此短促的時間,戰鬥竟然如此的激烈?
楊威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如果不是他把一班帶走,埋伏下的火力會更足,就會有更多的戰士生存下來!
“哇——”地一聲,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吐了出來,戰士們如夢方醒,所有人的肚子都翻江倒海,即使肚子里根本沒什麼可吐的也吐得昏天暗地。
只有楊威和馬小寧毫無異常神sè凝重。
“別吐了,趕緊救人!”楊威就像沒看到腳下的血水和爛肉,馬小寧直接給了身邊狂吐酸水的戰士一腳:“吐個屁,救人!”
這一腳就像踹在了所有人的身上,大家強忍着嘔吐的yù望一齊跑向血泊中的戰友……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是完好無損的,活生生的人,可這麼一會就天人兩隔,變成……變成一堆毫無意義的碎肉骨渣……
這纔是真正的戰場,沒有浪漫也沒有英雄,有的只是生與死,在這裡,能留下一具全屍就已經是件幸運的事了……
四分鐘後,所有的救治都失去了意義,倖存下來的戰士只剩下七人,還是人人帶傷,其中斷腿斷臂各一人,三人傷勢嚴重,還不知道能不能把命保下來。
楊威如果木雕泥塑一般呆立在破碎的血肉之中,黑暗的夜似乎化作一片血紅,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像鑽進了一萬隻蒼蠅一樣只剩下嗡嗡地響。
馬小寧安置好傷員和戰士,踏着粘膩的血跡走到楊威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用自責,如果沒幹掉那邊的埋伏,沒有人能活下來。”
楊威的喉嚨動了動,乾澀的嗓子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他並不是一個習慣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人,但也絕不是個推託責任死不認賬的小人,聽馬小寧這樣說,他的心裡總算好受了一點點。
馬小寧還有話沒說出來,把這樣一支連三流也算不上的地方部隊派到這裡來本身就不合理,除非不和敵人遭遇,不然的話,再差的敵人也會造成大量的傷亡——職業和業餘之間的差距並不是以人數或者說短時間的突擊訓練能夠彌補的。
根本原因絕對不在楊威身上。
部隊的傷亡這麼大,連給烈士收屍都有難度,馬小寧撇開心神不屬的楊威,指揮戰士們擡上重傷員儘快撤離,烈士的遺體只能暫時扔在這裡。
再來一波敵人就得全報銷在這兒,不走也得走!
只剩下十幾個人的隊伍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留下滿地的傷痕累累。
回到駐地後這支分隊的情況嚇傻了團裡一干軍官,這麼高的傷亡比例,已經打殘了建制,他們誰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楊威已經緩過勁來,將前後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整理之後以最快的速度上報。
這次戰鬥可以說,完全是個意外!
五國聯軍的行動方向,或者說大部分部隊的行動方向一直掌握在軍方情報部門的手中,五國聯軍的前鋒早就過了那道山口進入了內陸深處,之所以把任務交給一個動員不久的預備役團,就是因爲這裡屬於包圍圈外圍,在內部的jīng銳部隊的層層打擊之後,能夠逃離包圍圈的敵人少之又少,設下阻擊點只是爲了以防萬一。
誰能想到他們不光真的和敵人遭遇,而且還在包圍圈外發現了小股敵軍部隊!這相當於說在包圍敵軍的部隊背後仍然有數量不明的敵人活動,對包圍行動來說這絕不是個好消息!
指揮部門當即調整了戰略部署,向各個阻擊點加派兵力,以期亡羊補牢,但是就在命令剛剛發出的同時,又收到了三份外圍與敵人遭遇的消息,其中有從內部突圍出去的,也有從外面向內部偷襲的,如果不是包圍圈中出現了另一個意外,說不定此次的圍殲行動就會泡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