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選擇嗎？”
凌夏樹思考着費爾南所說的三個派系，按照常識推斷，自己最需要的應該是外環的知識、方便自己找到姐姐的硬件地址，不過考慮到姐姐當年是因爲意念過於強烈、真實身軀活動導致維生設施的鏈接出問題，數年的時間一直處於錯誤的狀態，恐怕她的神經系統已經受到了損害，從這方面來講，內環的知識似乎也比較重要。
“我想主修外環、輔修內環。”
他表情認真地看着費爾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要貪多什麼都想要，年輕人。”
費爾南捏着鬍子，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搖了搖頭，“謹慎決定你的選擇，這並不是可以隨意的事——由於所有的代碼都只能在我們自己的大腦中運行，習慣之後，神經系統就會因此出現‘特化’。
你的大腦會更加適應這個流派的代碼運行，在進行它的編譯和運行時獲得最高效率，其他流派運行時則不但得不到優化加速，反而會出現額外的阻滯——反過來也一樣，如果你做了太多其他流派的練習，你的神經系統特化程度就會降低，主修流派的效率將受到明顯的影響。
所以，對於絕大部分編寫者而言，最好是選擇而且只選擇一種流派。”
“……”
凌夏樹輕輕皺起了眉頭，如果只能選擇一種的話，那麼顯然他必須選擇外環了。
“想聽一下我的建議嗎？”
費爾南微笑着看着凌夏樹。
“當然，我非常樂意。”
凌夏樹立即表示了歡迎，費爾南在他眼中是能夠和詹覺明同等甚至更加厲害的編寫者。
“我建議你選擇人機界面爲目標，進行基礎的學習。”
費爾南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人機界面？”
凌夏樹有些疑惑地重複，“這完全和我剛纔的選擇相反吧？”
“你的事情在編寫者中，現在也傳開了，所以我能理解你選擇外環和內環的意圖。”
費爾南的鬍子生動地跳動着，讓凌夏樹又想起了壁虎尾巴，“但是對於初學者而言，現在你們能夠編寫出的代碼肯定是臃腫而遲鈍的，對於效率沒有那麼苛求，所以現在神經系統的特化影響不大……
人機界面是矩陣和人類神經系統之間的中間層，是和外環和內環都有密切聯繫的一個流派，在基礎學習階段，以它入手，既能夠學習鍛鍊各自不同的編程知識與技巧，又能夠更簡單地得到階段性的成果，不至於成爲單純的枯燥練習。”
他身體前屈，更加靠近了凌夏樹一些，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相信我，編寫者的工作是非常枯燥的，如果長時間的勞動和辛苦得不到反饋的話，會嚴重挫傷你的興趣和積極性……
矩陣和人類流派，都是非常複雜的系統工程，想要作出成品，沒有長時間的學習和練習是做不到的，而選擇從人機界面入手，一開始只需要掌握兩邊的基礎知識，就很容易做出些有點價值的成品，對於幫助你維持學習興趣是非常重要的。”
原來如此。
凌夏樹露出瞭然的表情，這和烘焙屋的工作也類似，想要做出來的西點更美味，或者精研材料配合比與發酵手法使得口感更佳，或者選擇適宜的甜味劑、黃油、牛油等來提升味道，每一方面要提高到讓人滿意的效果都需要艱苦的訓練和大師級的天賦才能做到，讓一個新人光練習其中之一的話，很快就索然無味。
但若是把兩者結合使用，稍加訓練的新手也能做出不錯的產品，學習烘焙的興趣就會大增，都是一樣的道理。
隨後他突然心中一動，帶着點希冀擡頭緊盯着費爾南：“既然您也知道了我的事情，不知道請您出手幫忙的話需要多少代價呢？”
“我的水平又怎麼能夠跟那些頂級的編寫者相比。”
費爾南攤開手，做了個遺憾的手勢，“所以這件事情就不要提了……我相信以你表現出來的渴求和天賦，很快就會在編程水平上超過我，到時候我唯一還能比你強的地方，也就只有長期積攢下來的經驗了。”
“這樣嗎……”
凌夏樹失望的垂下目光，隨即馬上又變得堅定起來，重新充滿了鬥志。矩陣的頂級編寫者知名的就有一百多位，隱藏在普通人中的民間高手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總會有人，因爲他開出來的價錢而心動的。
再說，現在這些頂級的編寫者不願介入，主要的顧慮就是D.I.O的威脅，如果自己能夠把闌安武幹掉的話，想必他們也就能夠願意出手了。
在休良市的經歷已經證明他比隱世大多數人都強大，肯定會有機會的。
這些思緒只是一瞬間，而這時候對面的費爾南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相信那個老東西已經和你提到過了，我個人最擅長的其實正是中環的東西，特別是對於內分泌系統的調整，有些小小的心得。”
他手掌相對一拉，就憑空拿出了一張微微發光的V卡，放在桌子上，
“這是我得早期作品，通過技術手段增加人體內啡肽的分泌，從而使服用者變得更加快樂自信、健康年輕。
要做到這一點，對外，你必須繞過矩陣對人機界面的監察，非法啓動它內置的內分泌調節系統，對內，你必須謹慎地操控目標的神經網絡，讓他的真實身體能夠適應這些增加的內啡肽……缺少了外環，它將毫無作用，缺少了內環，它就變成殺人的毒藥，或者街頭那些混子販賣的垃圾貨色……”
說話的同時，他伸手掏出一隻精巧的盒子，打開之後裡面是整齊的一排四隻膠囊，看起來晶瑩剔透，非常高檔的樣子，“要試試嗎？這可是我當年的代表性作品，也給我帶來了很關鍵的‘第一桶金’。”
“不了，謝謝。”
凌夏樹毫不遲疑地搖頭拒絕，看着他懷念的表情，暗自決定以後要更加小心——眼前這個老傢伙，明顯對操縱別人的感覺樂在其中。
“好吧，以後你可以享受自己的作品。”
費爾南收起了盒子，手指點着V卡推給凌夏樹，“這裡面有完整的代碼，雖然是早期版本，但作爲學習的樣本也夠了，你有興趣嗎？”
“您說的話很有道理。”
凌夏樹覺得費爾南的分析和舉例都有足夠的說服力，心裡信了大半。將來肯定是必須針對某個主流作出特化的，但起步階段的話，能更容易作出成品的中環，是個很適合的練習對象，“那我就……謝謝您的熱心？”
他帶着禮貌的微笑，慢慢地伸手去拿桌上的V卡，心裡等待着費爾南說出開價的話語。眼前這個老傢伙可不是什麼慈善人士，當初就聲稱知識沒有免費的，應該做不出白送別人東西的‘不理智舉動’。
“啊，拿去吧。有什麼問題儘管來問我，反正我們現在要守着進行訓練的兩個丫頭，做點事情打發無聊的時間也挺好。”
然而出乎意料，費爾南竟然真的就這麼看着凌夏樹把V卡收入自己的懷裡，絲毫沒有提點數的事情，甚至還慷慨地提供了後續輔導服務，“D.I.O又出來搞風搞雨了，他們最針對的就是編寫者，希望你能儘快提升自己的水平，成爲這個羣體的新一代支柱……我很看好你，年輕人。”
是這個原因嗎？
凌夏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夏樹，你們搞完了沒有，初丫頭完整地完成了訓練了！你不來看看嗎？”
老狗的聲音響起，費爾南聳了聳肩膀，起身離開了餐廳，凌夏樹也跟在他後面，回到了老狗身邊。
“成績怎麼樣？”
他把心神暫時從編寫者的這些事上收回，注意力集中到初洵美的訓練上。
……
……
夜晚，顏俊提供的落腳處。
初洵美雖然完成了全部的訓練過程，但是完成的非常勉強，可以說是咬牙硬撐，畢竟只間隔了一頓午飯而已，她的體力並沒有回覆多少，成績也並不好看，特別是到後期，準確率下降非常多。 ✿ttκΛ n✿C ○
不過凌夏樹還是比較滿意的，昨天她還在鬧彆扭，今天能拿出這樣的態度，已經很不錯了，雖然他冷眼旁觀，覺得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世妙的功勞，用冷清傷感來包裹自己的初洵美，顯然骨子裡隱藏着無法壓抑的好勝心。
隨着今後她的體力逐步恢復，成績肯定也能上升到一個更好的水平，至於這個VR模擬到底有沒有效果，凌夏樹覺得既然像費爾南這樣的人都肯在讓世妙在這裡進行訓練的話，暫時還不用擔心。
同時他也做好了幾天後去一趟奶酪堡、拜訪瑾歆的決定，反正本來他也計劃要去打聽消息，希望能夠遇到一個肯出手的編寫者。
至於現在，凌夏樹的興趣已經完全被費爾南提供的那張V卡調動起來，全神貫注的閱讀着其中的代碼，臉上的表情生動而多變——看不懂的時候皺眉咬牙，找到脈絡時候若有所思，終於搞明白之後的恍然大悟和驚喜，就在這幾個小時裡，不斷在他的臉上循環出現。
或許他真的是有天賦的，在連續看了幾個小時的代碼之後，他現在慢慢地甚至能夠憑藉本能，把矩陣的函數和作用於人類的函數一眼就區分出來——在他的感覺中，原本沒有什麼顏色的代碼文本里，凡是屬於矩陣獨有的函數都散發着‘紅色’的光輝，而凡是作用於人類的函數則都是‘藍色’的，循環代碼有種輕輕跳動的觸覺，而數學相關的函數則全都是一種黑色的冷冰冰味道……
這不是他故意做出的標記，而是在閱讀代碼中自然而然的就產生了這種分別，他無法解釋這種現象，但是很顯然這給他的學習帶來了巨大的好處，原本天書一樣複雜冗長的代碼，在他眼裡卻清晰明確的變成了幾大模塊，其中的脈絡一下子就能掌握七八分，效率極高。
因此，當夜晚的時間來到凌晨一點的時候，經歷了幾個小時的學習之後，自覺收穫良多的凌夏樹決定放鬆一下，動手編寫自己的第一個作品。
費爾南給他的範例是關於內分泌的，凌夏樹現在最多能夠照抄範例進行一些小修改，還做不到創新，因此也只能選擇內分泌系統作爲練手的第一個目標。
那麼，選擇什麼呢……
凌夏樹只思考了幾秒鐘，就決定把他最熟悉的東西拿出來作爲第一個編寫目標。
——你認爲他最熟悉的東西是什麼？麪粉酵母、糖霜黃油？
不，他最熟悉的東西，其實是……止痛藥。
是的，雖然姐姐付出了巨大代價，凌夏樹依然沒有避免被感染的厄運，每一次睡眠，四肢折斷、血肉崩裂、內臟刺穿等種種痛苦都是他無法擺脫的噩夢，逼迫他瘋狂的尋找能夠治療或者至少能夠減輕這些痛苦的方法，作爲一個現代科技社會的人，最直接的想法當然就是止痛藥。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服用過多少種止痛藥，從便宜的初代藥片到昂貴的先鋒甚至試驗藥物，從說明書的推薦量到致死劑量前的極限，從正規的產品到街頭販賣的不知道是什麼成分的東西，凌夏樹都陸續嘗試過，甚至到後來已經熟悉到自己嘗試着進行藥物配伍，希望能夠找到更加強力的一種止痛方式。
然而很可惜，任何矩陣之中虛擬的東西根本無法作用到真正的軀體上，只是一段程序而已，而B.B.D最可怕的一點就在這，它所製造的痛苦在權限上高於這一切，於是根本沒有辦法緩解。
因此後來凌夏樹就只是靠自己的意志來硬扛了，但是對於止痛藥的熟悉，卻隨着那無法忘懷的可怕疼痛，銘刻到了他的記憶裡。
就決定是你了，止痛藥。
凌夏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開始了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