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亂

添亂

出了西山郊外的林子才知道,此刻早已是第二日的正午時分,頭上一輪驕陽當空,荒僻一點的地方還好,城中早已經滿是熙熙攘攘的人流,穿一身夜行衣的行頭走在鬧市未免太顯古怪,我與練兒繞了一個大圈子,才總算是不怎麼惹人注意地回到了落腳的長安鏢局。

回到鏢局,首先迎來鐵老爺子劈頭蓋臉的一頓訓。要怪也只能怪我們當時託大了,以爲天明即返所以也沒留什麼消息,老爺子和珊瑚半夜順利歸來時沒瞧見人,還以爲是睡了,直到清晨才驚覺不對,已是憂心忡忡了大半天。

這火發得有理,我自是老實聽着,練兒也笑盈盈毫不抗辯,甚至還好心轉身去倒了杯茶來奉上,免得他說多了口渴,弄得老爺子哭笑不得,還待繼續板臉,一旁鐵珊瑚已站起身道:“好了爹爹,你也別太得理不饒人……練姐姐她們平安歸來就好,昨夜我沒睡足,如今放下心來,想要去補會兒眠,午飯就別叫我了。”說罷對我倆笑一笑,就獨自離開了大廳。

“……你們這倆個丫頭。”目送珊瑚離開後,鐵老爺子才瞪眼道:“其實我老頭子還好,這次你們可把珊瑚嚇壞了,她嘴裡不說,我可瞧得出來,她是真把你們倆當親姐姐看待,你倆可不能再讓她受失去親人之苦了!”

不同與之前的唸叨,這次他說得鄭重其事,我與練兒互看也一眼,也正色點了點頭。

有關念叨的事就此放在一邊,話題轉移到了別的地方上,練兒好奇心重,沒兩句話就迫不及待打聽起老爺子他們昨夜之行的成果,結果引得鐵老爺子拍桌道:“嗨,別提了!那楊漣還真是個榆木腦袋,原本很順利,可我們進去後他非但不領情,反罵人不守王法,說什麼寧死不與賊寇同流合污,只有後來提到兒子纔有點好臉色,卻還是堅持不走!他這樣的人,雖說爲人正直可佩,也是愚忠之極,最後我與珊瑚只得無功而返,實在氣悶!”隨後將經過草草講了一遍。

此事老爺子說得忿忿,練兒也聽着也是大爲不滿,都認爲是好心被當做了驢肝肺,覺得對方可笑可憐之際,亦難免覺得他總算可欽可敬,爲其惋惜。倒是我坐在一旁默默聽着,對不相干之人的命運沒那許多嗟嘆,只思付着此人大約是能名留史冊的,那也不枉他愚忠剛烈一場,只不過史書上寥寥數語一個名字,代價卻是真實的生命和身後原本和美的一家,雖可佩,換自己卻是覺得不值。

從來時勢造英雄,誰人可以逆時勢?那些自以爲選擇了命運的人,到了了,回過頭看,卻幾乎無一不是隨大勢逐流,無法自持……這樣的英雄身份,總有人會慷慨赴命甘之如飴,也總有人會早早放下敬而遠之。

道不同,選擇無所謂對錯,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身邊在意的人倒還沒有誰被過於捲入。

再說那邊,鐵老爺子講了自己經歷,就急問練兒闖宮的經過,練兒自然也一一告之。當聽得那慕容衝已然回到京城,老爺子就是面色一沉,後聽到溜出宮的法子時,又被練兒的繪聲繪色引得哈哈大笑,最後前因後果全聽完了,捋須沉吟一會兒,才道:“這慕容衝雖已回來,但官居要職身在重地,咱們一時難有機會找他晦氣,就暫時別太早告知珊瑚吧,她一路上心心念念都是報仇,我怕她知道了會按捺不住做出什麼傻事。”

對這話我和練兒自是不會反對,同時點了點頭,老爺子頓一頓,又道:“不過,你們兩個娃兒闖宮露了餡,那慕容衝審問之下猜出是誰也不難,彼此都心知肚明是對頭,我們不去尋晦氣,怕是他遲早也會有所動,咱們也該騰出手準備纔是……唔,看來我還是今下午就出去一趟把事辦了……”

“義父你要出去辦事?辦什麼事?”聽這麼說,練兒當然會追問,老爺子呵呵一笑,道:“之前我沒講完,那楊漣雖可氣,但畢竟是心憂社稷,分別前他請我向幾個朝廷中人帶話,所言都是有關國運之事,實在令人不能拒絕……我本想這幾天沒事時去跑跑腿就是,現在想來,還是儘快辦妥,免得夜長夢多。”

話說到這裡,那龍總鏢頭已在大廳備好午宴差人來請,因珊瑚之前說了要補眠,就我們三個人同那總鏢頭一道落座用飯,席間龍總鏢頭提及說消息打探回來了,果然也道那慕容沖和應修陽已經回京,只是在官府重地深居簡出,不怎麼容易去尋仇云云。鐵老爺子邊吃邊聽,吃飽把碗筷一擱,悠悠然喝了一口濃茶,吐氣道:“好,管他什麼重地,待我把事情忙完,自然有與他們算總賬的時候!”

他吃飽了歇一會兒就要起身出發,練兒先還沒什麼,後來眼珠一轉,不知怎麼也嚷嚷起要隨之一起去,老爺子鬧不過她,自然笑呵呵點頭答應,可待到自己也站起身時卻反而被練兒攔下,她道我不如她精神,此時也該去補眠纔好,跑個腿也不用三個人摻和……聽話裡話外,大有堅決不允許的意味。

不否認她說得有一定道理,自己也確實不如她精力充沛,可這麼做顯然還是異於練兒平時的作爲,令人覺得很是奇怪……奇怪歸奇怪,仔細想了一圈,也覺得她們此行確實只是跑跑腿帶個話而已,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便接受了練兒的說法,同意留在鏢局之中。

送兩人離開後,就獨自回房中解衣沐浴,又在躺椅上小憩了一陣子,趁閒將最近發生的種種事挨個捋過一遍,待到腦中清明之時,再看窗外日頭又已西移了許多。

這時候,就想起來鐵珊瑚應該還沒用午飯,算一算時間已過去近兩個時辰之久,她也該醒了,就起身去竈房要了些簡單的酒菜,順手給她送了過去。

託龍總鏢頭的細心,給女眷準備的房間都相鄰不遠,是以也不必誰引路,輕車熟路端過去,哪知敲了半天門也不見裡面答應,手上越敲越重,心中越感不對,猛一發力拍斷門閂進到了屋中,才發現牀榻上根本沒有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

當時還怕是自己太多慮,趕緊去向幾個在附近勞作的下人打聽,可惜不熟悉便難有默契,連寫帶比耗了半天時間才讓對方明白了大概意思,卻是集體搖頭,都說沒見到過。不敢再耽擱,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闖入正和手下議事的龍總鏢頭那裡闡明瞭事態,那總鏢頭一聽鐵老的女兒不見了,當即令人搜遍了長安鏢局上上下下每個角落,可俱都是遍尋不見!

事實擺在眼前,果然是當時我們與鐵老爺子的一番對話給她聽去了麼?再回房中一查,鐵珊瑚慣用的青鋒劍和蝴蝶鏢果真也不見了蹤影,如此一來,便連最後一絲懷疑也沒有了。

“哎呀!這可怎麼辦?怎麼辦!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我可拿什麼面目去見鐵老啊!”那龍總鏢頭在旁急得團團轉,因他的急躁,反而令自己定下心來,正好桌邊就有筆墨,當即念頭一轉,二話不說提筆寫了兩件事請他去做,一件是打探宮中尤其是慕容衝的相關消息,看看是否有什麼異動;第二件則是趕緊去尋鐵老爺子和練兒回來。

從最糟糕設想,若是珊瑚出了什麼事,也只有這兩人能夠力挽狂瀾了!

那龍總鏢頭看完後應了一聲率衆急匆匆出門,留下自己在廳中坐立不安,這件事來得太突然,誰也沒有想到,珊瑚她定是因爲有事折回來,所以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不過她又是什麼時候走的呢?若是當時就決定行動,那此刻只怕她已潛入了那危險之地;若是猶豫考慮後才下的決心,那麼沒準還有挽回餘地……就看能不能爭分奪秒了……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那匆匆出門的總鏢頭竟很快返回來了,還以爲有什麼心消息,卻一擡頭就見到他後面跟的一道身影,那人幾步飄然走近,未待我起身相迎先一把摟定在懷,低頭道:“別急,出事了?怎麼才離開一兩個時辰也會出事,還真是多事之秋。”

回來的不是練兒還會有誰?也顧不得衆目睽睽之下被她抱着,正視線往後面掃去,疑惑着爲何不見老爺子,那龍總鏢頭已在旁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本以爲按她脾氣聽了也定會心急如焚,哪知道練兒聽完,第一反應卻是撫掌大笑,道:“哈哈,這爺倆,還真不愧是父女!居然不謀而合想到一塊兒去了,可真是令我甘拜下風啊。”

見她這般反應,自己固然不解,那龍總鏢頭也滿頭霧水,打聽起來才知道,原來練兒和鐵老爺子按那幾個地址一一送話,倒也不耽擱什麼,直至送到最後一名剛從關外被調遣回來,正閒職在京聽候分發的武官將領時,卻出了岔子。而這岔子不是別的,竟是東廠前來的兩名錦衣衛,欲取這武官性命。

“最有趣的是……”說到這裡,練兒存心吊人胃口,飲了口茶才道:“說來你們別不信,這兩個人中,裡面有一個大漢居然是滿洲韃子!”

“這怎麼可能!”詫然接話的自然是龍總鏢頭,他聽到這話驚訝之色甚至比剛剛鐵珊瑚不見時更甚,大呼道:“我堂堂京城,天子腳下,光天化日之中,怎麼可能容這等細作大搖大擺進出?尤其還是和官府中人一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有什麼不可能?”練兒嗤笑着白他一眼,道:“官府也得看哪個地方的,那閹患的手下能是好貨?如今義軍四起,百姓無一不對閹黨恨之入骨,魏忠賢又豈能不擔心萬一?他早在謀求退路啦!應修陽就是他親信之一,此人勾結滿人罪證確鑿,你以爲是誰在背後主使?”

龍總鏢頭好似還是第一次聽說,聞言大受打擊,我卻只關心後來發生了什麼,就示意練兒繼續,她自然看得懂,一笑道:“還能怎麼,當然是被我除奸了!還餘下個錦衣衛,本也想一併殺的,可義父靈機一動,說那滿洲韃子與他體型相當,容貌又有幾分相似,何不試一試讓那錦衣衛帶他混入宮去見魏忠賢,沒準能將這閹黨魁首除之而後快!”

添亂!這是自己聞言後,腦中瞬間冒出的第一個詞,因爲明白,魏忠賢不會死在此時此地,死在鐵老爺子之手。

可旁人當然不這麼想,只見那總鏢頭一臉欽佩道:“鐵老果然是藝高人膽大,不愧是錚錚鐵骨的英雄!”練兒亦笑道:“可不是?這主意好得很,可惜只能冒充一人,我不能跟去,唯有獨自回來,哪知一回來就聽說珊瑚這事,不是很巧麼?那慕容衝也是東廠中人,平時多在魏忠賢周圍活動,這次只怕她們爺倆要撞到同一處了。”

話到這裡,才明白她之前所言是什麼意思,可饒是如此,常人看來,也遠不代表能就此安心吧?反而是父女倆皆陷入險地纔對……龍總鏢頭想來也是同我一個看法,只見他皺眉想了片刻,最後懇切道:“這樣吧,我託宮中關係全力打探,一旦有什麼消息,會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儘快傳出來,若是好消息也就罷了,但假若是什麼不好的消息……只怕還要練女俠你多多幫襯!”說罷一抱拳,再次轉身匆匆而去。

別人擔心,練兒卻彷彿顯得不怎麼在意,只管讓他人去跑腿,自己陪我回房中聊天說話。過了好一陣,才漫不經心言道要打坐運功,我便知道她其實也有擔憂,否則又怎麼會靜心調息,以備不時之需?當下笑着再不打擾她,只是靜靜守着,默然盤算自己的心思。

直待想了一陣,主意拿定,又不期然轉頭看她,此時練兒正盤膝閉目,整個人已臨入定之境,一般她是不會用這個法子消乏的,昨夜到今日,我們一行四人中最辛苦的怕還得算她……陪完我又陪老爺子,馬不停蹄的跑,只怕不僅僅是好湊熱鬧愛打架那麼簡單吧?

這麼一聯繫,就覺得不同與兒時單純的爭強好勝,她,似乎正逐漸變得真正懂怎麼擔當了。

腦中思考出神,目光瞬也不瞬地望了她,卻見那原本盤膝入定的女子似有感應般的睫毛顫了幾下,然後就睜開了眼望了回來。

不同於自己的發呆怔怔,那雙眼眸中分明是含笑的。

對視少頃,練兒張了張口,似正打算要說什麼,卻不巧響起了敲門聲。此刻外頭已天近黃昏,卻原來是龍總鏢頭又打探到消息回來了,可惜事與願違,那消息實在不能算好——裡面傳出風聲,道之前魏忠賢的府邸確實有些異動,一開始還沒什麼大動靜,只是守備變嚴了,還調來了許多侍衛,似在搜查什麼,卻在大約小半個時辰前事態突變,據聞裡面傳出陣陣打鬥之聲,人叢是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潑水不透!

“我聽說,若非那魏忠賢親自發話道務必要生擒活捉刺客,看是何人指使,早就亂箭齊發了!”龍總鏢頭着急道:“雖然還不能打探出被圍攻的究竟是誰,但在層層包圍中還能支撐下來的,想也不會是別人!”

聽了這話,練兒冷哼一聲,卻不見怒意,直到從容起身伸了一個懶腰,拿起擱在牀頭的寶劍,才道:“可真忙啊,看來晚飯得回來再吃了。”末了又回頭對我一笑,道:“剛剛看你出神想了半天,可有什麼好主意麼?若是沒有,那我可要照自己的心思來了哦。”

你的心思莫不是最好就直來直去殺出一條血路?雖然心底這麼打趣她,倒還真不敢確定,輕笑着摸出閒來無事先備好的紙條,其上早已順着一路思考寫了那麼幾個字——只宜智取,不可強攻;聲東擊西,圍魏救趙。

“呵,倒和我想得一樣。”只見練兒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又指了紙上墨跡道:“就是寫得太囉嗦了,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句話,鬥智不鬥力嘛。”

作者有話要說:原本就是扯劇情過渡,加上一整天都熱得人吐舌頭昏昏欲睡,這章大概也看着有些亂……

亂就亂吧,明天看看能不能日更一下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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