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

無用

在大雨中奔走,練兒什麼也沒說,只是手上緊緊拽住我,抿着嘴看着前方全力趕路。

虧得之前那段時間的練習,這速度還算勉強跟得住。

很想問點什麼,可是一開口就會被雨水嗆到,何況要去哪裡不用問其實也知道,這個方向,近一個月來我們天天都會走上一趟。

心中忐忑,只盼望不要出現最糟糕的情況。

可是……

抹去臉上的雨水,我喘着氣看着眼前的一幕,獸羣正擠在一處山崖腳下的凹陷處避雨,或者是這一個月來習以爲常了,也明白了什麼,所以見到我倆尤其是我到來,就自覺的紛紛避讓開,露出了縮在最裡面倚靠山壁的野狼母子。

小狼的狀況很不好,再不懂的人,第一眼也能看明白。

我幾步趕過去,顧不得全身溼淋淋,伸手輕輕去解傷口處那已經溼透了的綁帶,可一接觸它的身體,就發現它正打擺子似的微微哆嗦,小小的四肢抖動着,體溫比平日都低,母狼一直安慰似的舔拭着它,但無濟於事。

四天前敷的藥草早已經乾透變了顏色,如今被雨淋過,變做爛泥一般糊在傷口周圍,撕下一片衣角捏去多餘水分,我小心翼翼的把那一處擦拭清理乾淨,終於看到了已經有些發白的傷口,傷口周圍有些發炎的症狀,但並不嚴重,甚至已長出了些許新肉。

從這些表面,看不出太多的異樣,但情況又確實很不妙。

難道是……腦子中閃出一個念頭,卻不想去相信,我心一橫,把狼崽抱到懷中,用外衣把它小心遮好,然後就往外衝去。

可還沒兩步,剛剛進到雨霧中,衣帶就被一隻手拉住了。

“去哪裡?”那孩子直直看着我。

因心中那些猜想,我有些陷入了慌亂,竟一時忘了有人從始至終都默默立在我的身後,此時回頭看她,才發現她眼神冷靜,卻似乎比我還來的更鎮定些。

“帶它去山下村落,那裡的人常豢養家畜,或者更懂醫治。”不想把話說的太嚴重,我只是把此刻自己的打算說給她聽,誰知她聽後一言不發,過了片刻,並沒鬆開衣帶,只是反問道:“那之前爲什麼不早這麼做?”

我默然以對,直至她又將問題重複了一遍,才支支吾吾的含糊回答:“普通百姓,尤其是山村裡的人,對野獸……呃……比較忌諱……”

其實豈止是忌諱這麼簡單,山林猛獸不知道奪取過多少靠山吃山的百姓生命,這恩怨年復一年代代積累下來,山裡人都以能擒殺猛獸爲榮,誰若能取虎狼性命誰就是他人眼中的大英雄,指望這樣的他們來救一隻狼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真已經沒有辦法了。

我倆相互對望,誰也不說話,或是從我眼中看出了什麼,她咬了咬脣,終於鬆了手,卻抱住了我手裡的小狼,冷冷一笑:“他們忌諱我們,我們也不去求他們,狼就是狼,不做狗。”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狼崽竟迴應似的嗚嗚了兩聲,掙扎着主動拱進了她懷中。

四周雨勢依舊,細密綿長的雨絲交織着,山野彷彿都攏着如煙似霧的薄紗,我就置身這薄紗中默默的看着,看這孩子抱了懷中的小生命,一步步頭也不回的走到母狼身邊坐下,讓它的頭舒舒服服的靠在母狼頸上,身子卻蜷在自己手裡,一遍遍的撫摸,一遍遍的說着什麼,一直說一直說,直到,那小生命漸漸的在她手中,停止了顫抖。

母狼發出了低低的哀號聲,這聲音像是漣漪,一點點在狼羣中擴散,最終四面八方都開始共鳴。

一片迴盪的低嚎中,她最後湊上去蹭了蹭它的小鼻子,然後就放下那具還是軟軟的身軀,來到我面前,說:“我們回去吧。”

也許是淋了太久雨,我的肢體是僵的,明明全身溼透,卻覺得喉嚨無比干渴,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就……”低頭時,連脖頸都發出了生澀的吱嘎聲:“就這樣?”

她看着我,似乎不懂我的意思。

連吸兩口氣,帶着水意的清涼進了身體,終於喚醒了平時的自己,我回看着她,問:“就這樣?總要好好的……葬了它吧?”

“葬?”她歪歪頭,眼神疑惑,彷彿這是個很生僻的詞,半天才反應過來,回答道:“就是埋到土裡吧?可爲什麼要埋呢?這幾天天氣糟糕,那屍體對大夥兒來說還是有用的。”

我盯着她,彷彿我從不認識她,一股徹骨寒意從腳底竄起,沿脊髓傳遍四肢百骸,我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出的蘊含其中的意思,覺得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可頭腦卻清醒的判定出了那言下之意。

想和她談談,想跟她解釋,但那一刻卻被感情支配了身體,我如同她先前一樣,只默默的走到母狼身邊,俯身抱起了那具小小的狼崽身體,想了想,拉開它腳上的包紮,連同固定的夾板一起解掉,原以爲這一解這腳會像最初見時那樣歪向一邊,可是,沒有。

多悲哀,我無聲的笑笑,腳骨在努力的癒合,可它的主人卻撐不下去了。

抱了那具屍體,我一步步離開狼羣,沒有野獸阻止我,包括失去孩子的母狼,或者它們只是習慣了。

那孩子也沒有阻止,我知道她跟在我身後,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顧着自己一路前行,直至看到了遠處一棵繁茂的大樹。這樹蔥蔥郁郁,屹立在雨中彷彿一把大傘,阻隔了細密的雨水,我走到樹下,拔出隨身的短劍,開始挖坑。

後背感覺得到視線,我沒回頭,一心只想把那坑挖得更深一點,深到任何野獸都無法刨開,好在劍是把好劍,潮溼的泥土也很容易挖掘,這工作並沒有進行多久,我看着那令人滿意的深度,抱過旁邊的那隻小獸最後看一眼,然後放它入坑,捧起一把土想撒下去。

這時候,手被抓住了。

“爲什麼?”熟悉的聲音就在耳邊:“埋在土裡有什麼好?”

這聲音透着認真和疑惑,我並未擡眼看她,只是低聲回答道:“它才那麼小……大不了之後我捕點獵物給狼羣作爲補償……”可這卻把聲音的主人惹急了,她一摔我捧土的手,氣道:“我不是問這個,這樣埋到土裡,一點點爛去,有什麼用?”

“練兒。”心中輕嘆,放下手中泥土,回頭看向一旁的她:“人做很多事情,不是單單是爲了有用,若都照有用算,那麼安葬是無用的,悲傷是無用的,甚至……”我深深望向那雙清澈眼眸:“你的淚水,也是無用的。”

她聞言一愕,胡**了摸臉,看看手心,答道:“我沒哭。”

“你哭了。”我低頭輕笑:“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就在哭,伏在一隻大狼的屍體上,哭的滿臉是淚,而這次你雖沒哭,心頭,難道不難受麼?”

她鼻翼微微動了幾下,不聲不響。

“你來看。”我柔聲將她拉過來,領她看坑中的小狼:“它就睡在這裡,我們將它葬了,它就永眠在這裡,你將來若是想它了,就可以來這裡看看,你說的沒錯,它的血肉是會一點點消失,可那骨骼還會在,還是睡着的模樣,而血肉會歸還給這土地,明年或者就能長出一朵花兒來,就像是它又活了一次,不好麼?”

“好……可是……”她露出茫然的神色:“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我們喜歡它,對它有情,自然想它好,不忍見它死後還受折磨。”我耐心引導,換來的卻只是那張小臉上的迷惘之色更重。

“喜歡我明白的,但……情,是什麼?”

她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我。

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

下次來我家投胎~~~(被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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