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筷子,低着頭,羅洛卻並沒有立即吃麪。
他撥轉筷尖,挑弄着碗裡的麪條,戳弄着鋪在麪條上面的鮮嫩蔥花,似乎完全沒有吃東西的慾望。
儘管,羅洛其實很餓。
但是,最後飢餓還是戰勝了好奇,以及心裡面那點可憐的尊嚴。
連命都被別人救了,吃不吃這碗麪,與自己一貫的原則,並沒有太多衝突了。
想到這裡,羅洛忽然食慾大增,他閉着眼睛,把第一根麪條送入嘴裡,然後輕輕吸氣,麪條頓時一根接着一根,主動的飛向羅洛的嘴中。
肚子裡,頓時有絲絲熱氣產生,羅洛感覺到,那股擁有力量的熟悉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體裡面。
外面下着雨,而且越來越大。
雨水嘩嘩的拍打着地面,水花四濺,升騰成霧。
視線越來越差,羅洛忽然擡頭,看向窗外,彷彿有什麼影子飄過。
這個想法剛剛產生,一個青衣少年出現在羅洛面前,就好像他原本就站在那裡,看着羅洛吃完整晚麪條。
而且,他的身上,也沒有半滴雨水。只有一股奇異的氣質。好比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羅洛看了一眼面前的影子,掙扎着起牀,然後端着麪碗,走到牆角邊,半蹲着一邊看雨,一邊開始仰着頭,喝着碗裡剩下的麪湯。
這,纔是他熟悉的生活方式。
飢不擇食寒不擇衣的年代,羅洛從沒想過,自己能過躺在牀上吃麪。
小心的喝完碗裡最後一粒麪湯,羅洛忽然擡起頭。
羅洛確信,自己從沒有見過此人,但他有一種直覺,自己的未來,與此人有着莫大的關係。
從目前來說,是因爲羅洛自己穿着與對方一樣的青色衣服,很明顯,這是對方的衣服。
同樣明顯的是,這位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歲,但是氣質和容貌迥異的青衣少年,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叫楊林。”青衣少年看着羅洛,淡淡道。
“我叫羅洛。”羅洛仔細看像楊林,這才發現,他原以爲自己已經看清楚了楊林,可是當他想要進一步看清楚楊林時,卻發現自己反而看不清楚了,也疑惑了。
首先看不清的,就是對方的年齡。羅洛第一眼覺得楊林年歲相仿,但是再看一眼,想要確定對方的年紀時,發現對方彷彿化作了一團迷霧。
“你從外面來,雨水沒有打溼你的青衫。”羅洛平靜的道,彷彿是在提出自己的疑問,又彷彿只是在描述一個事實。
“那是因爲我走過的地方,沒有雨。”楊林目光轉向窗外,看着眼前毫無間斷的雨絲,他的神情同樣從容而平靜,卻好像看着滿街的一幕陽光。
“面很香。”羅洛仰着頭,看了楊林片刻,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但是我不打算感謝你。”
“雖然我救了你,對此你也心知肚明,但是,我也沒有你會感謝我的想法。”楊林的回答很快,不假思索,也好像是早就想好了的一個回答。
“我,只是喜歡你握槍的樣子,還有你出槍的姿勢。”
楊林繼續道,他的話題轉的很快,就像窗外淋淋漓漓的雨水,雖然滲不透雨傘,卻順着傘面滑落,到了地上。
但是,前後之間的話題,總有
着一絲聯繫。
羅洛能夠敏銳的抓住這一絲聯繫。
羅洛忽然覺得,從這點可以感覺到,他或許會成爲楊林很要好的朋友。
“我也喜歡,自從我第一次抓起那杆斷槍。”羅洛道。
“我喜歡的是你握槍的那一刻,並不喜歡這杆斷槍。”楊林道。
“雖然斷了,但它是一杆好槍,沒有它,就沒有我。”
“我知道它是一杆好槍,但是沒有你,就沒有它。”
“但是現在,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楊林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真正喜歡的是......你的槍揮出時,力氣不是很大,殺意卻很飽滿。我很少見到,能夠有人將殺意如此飽滿無礙的注入武器裡面。”
羅洛低頭沉默,道,“因爲,我把自己當做了一件武器,在我第一次抓住斷脈龍槍時開始蛻變,在我於九龍山巔刺出最後一槍時功成。再次出槍時,我不會再有殺意,只有死氣。”
楊林道,“所以鐵巖在你叫他師傅的時候,沒有答應,而是轉身就走,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配做你的師傅。你的路,是你自己走出來的,斷脈龍槍,它另有一個名字,叫做陰神槍。”
羅洛忽然憤怒大叫,“他從來就沒把我當做徒弟,他如果不想教我,當初爲何又要收我!”
楊林忽然笑了,“他確實從來就沒把你當做徒弟,因爲,你的師傅,是我!他收你爲徒,只是爲了有一天,你能見到我。”
羅洛平靜下來,“我沒有看到你出手,但是卻感覺到,你纔是真正的殺手。不過,我沒想過再找一個師傅。因爲我從沒想過去做殺手。”
楊林笑道,“但是你會變成一個殺手,在九龍石山上,你已經殺了那麼多人,你不殺人,人就要殺你,順便說一句,你墜崖後,那些沒死的修士,全被我殺了,但是他們的宗門同道,都會把帳算在你頭上。”
羅洛勃然大怒,但是說出話時,卻變得更加平靜,“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楊林淡淡道,“因爲,現在我需要一個幫手,不久以後,我也許還需要一個弟子。而我本人,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變成了邪魔。”
羅洛低頭沉默,他緩緩拔出手中的斷槍,手指劃過槍身。
槍身冰冷,羅洛心中卻奇異的升起一股暖意,那是救贖的味道,也是沉淪的味道。
“戰勝我,你纔有資格在我面前,說師傅兩個字。”
字音剛落,斷槍突然刺出。
斷槍剛剛刺出,突然到了楊林的面門。
這一槍,夠快,夠狠,夠囂張!
還帶着一絲決絕。
就好比,羅洛面前的楊林,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而是他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比那些在九龍石山上,拼命污衊他,圍剿他的修士更可恨的仇人。
羅洛在出槍的那一刻,也絲毫看不出什麼傷勢。
他在剎那間,便把全身隱脈之力,濃縮於斷脈龍槍的槍尖。
而他整個人,在斷脈龍槍刺出之際,彷彿消失了,化身爲幽魂,融入到斷脈龍槍的裡面。
這一槍,有去無回,有我無敵,有死無生,足以驚豔!
楊林突然消失了。
就好像他從來就沒有在這裡
,而是一直站在三尺後的地方。
楊林伸出一根手指,手指微微顫抖,頓時有一個羅盤幻化而出。
兩條古樸的盤紋,從羅盤的中央出現,化作一個扭曲的十字架,瞬間纏繞而出。
斷槍剛好刺入羅盤的中心,兩條盤紋如同兩隻觸手,瞬間爬上斷槍。
羅盤好似隨意的出現,很突然。
但是羅洛卻又一種錯覺,彷彿無論自己如何出槍,這個羅盤都會等在斷槍的前面,然後用兩條古樸的觸手纏住斷槍。
與此同時,羅洛體內隱脈之力,如同大河決堤,瘋狂的噴涌而出。
只是羅盤彷彿一個無底深淵,能夠容納和吞噬任何屬性的力量。
羅洛立即鬆手,斷槍叮的一聲,釘在羅盤中央。
“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羅洛雙膝跪地,行拜師大禮。
“好說,好說!”楊林大笑,等羅洛叩了九個響頭,這才扶起羅洛。
楊林忽然想起,當初天蠶道人收自己爲徒,會不會和自己同樣的感覺呢?
隨即搖頭,楊林很確定,感覺是不一樣的。
自己只叩了三個頭,而天蠶道人收自己爲徒的目的是度化自己。
而羅洛卻叩足了九個響頭,自己收徒的目的,則是爲了殺戮。
羅洛低頭沉默,站在楊林身邊,接過楊林遞回來的斷槍,問道,“師傅,你要去殺人?”
楊林點點頭,又搖搖頭,“是的,但不是現在,現在,要去救人。”
羅洛道,“想殺人就去殺吧,想救人就去救,我都會跟在師傅後面,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楊林感慨回答道,“你,果然是個好徒弟,就不問爲什麼嗎?”
羅洛看着楊林,“是啊,爲什麼呢?”
楊林看着雨一直下的天,“道能容我,但是人不能容我,那我就只好殺人了。”
羅洛順着楊林的目光看去,道,“是啊,他們不能容我,我爲了活着,只好殺了他們了。”
楊林點點頭,看着羅洛,“這把斷槍,是你的,九心石劍,不適合你。”
羅洛立即解下九心石劍,恭敬的遞給楊林,“九心石劍,是師傅的。算作我的拜師禮,是你引領我進入一個新世界。”
楊林接過九心石劍,他立即感覺到,遠在神墟秘境中,在久空靈塔裡面參悟的本尊,似乎突然顫抖了一下。
緊接着,空中突然一道閃電劈下來,伴隨着一股無法理解也無法抵禦的力量,轟然擊穿了屋頂,剛好劈中楊林。
鐵巖,羅騰,羅洛大驚失色,但緊接着臉色古怪。
只見楊林手中,九心石劍在閃電中碎裂,化作九顆石珠,緊接着石珠爆裂,化作一片石粉,消失在空中。
而楊林,卻毫髮無損。
只有楊林知道,九心石劍並沒有損壞,而是化作一股無法解釋的力量,進入自己的身體,然後又消失在自己的身體中。
但是也沒有完全消失,楊林清晰的感受到,這具脆弱的分身,在怪異力量停留於體內的剎那,就好像經歷了一次易筋洗髓,各方面都有極大的提高。
而且那股詭異力量也不是消失,而是以一種莫名其妙的方式,被本尊近乎以“掠奪”的方式取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