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平野伯!

回到內院自己所住的房間時,已經是夜深了。

鄭伯爺在書桌邊坐了會兒,腦海中不禁再度迴盪起攝政王和五皇子之間的“對決”。

確實,他們的對決沒有沙場秋點兵的波瀾壯闊,但卻又是一種共知下的默契。

一國局勢,以這種類似江湖比武的方式來解決,看似兒戲,實則又實屬正常,鄭伯爺上輩子去驪山時旅遊,還去看過常凱申藏身過的洞。

長舒一口氣,將腦海中雜七雜八的心思全都拋開,鄭伯爺站起身,走到臉盆前,用手拘起水洗了把臉。

因爲上輩子最後過得很累很苦,所以這輩子,鄭伯爺一直想讓自己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過得輕鬆一點。

洗完了臉,鄭凡走到門檻邊坐了下來。

天上,一輪明月高掛,月光撒照在庭院裡,營造出了一種很靜謐的氛圍。

閉上眼,

深吸一口氣,

再撐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幻想着自己正在吸收着日月精華。

良久,

鄭凡睜開眼。

明兒個,就是大婚了。

他站起身,走向公主所在的寢宮。

寢宮外頭,趙公公很盡職地站在外頭。

見鄭伯爺來了,趙公公臉上馬上露出諂媚的笑容;

鄭凡知道他其實可以做得很含蓄,這個在民間底層摸爬滾打過的少年郎有着普通公公所不具備的市儈感和分寸感,但他還是儘可能地將姿態放低,在鄭凡面前,他就像是一條將肚皮露給你的狗。

狗,一般只對他信任和臣服的對象纔會露出自己最爲脆弱的肚皮。

趙公公沒有通報,甚至沒對鄭伯爺打招呼,只是默默地弓着身子後退了幾步,將道給讓開。

但鄭凡,卻停下了腳步。

“趙成。”

“奴才在。”

良久的沉默,

鄭伯爺沒說話,趙成也不敢說話。

最終,

鄭伯爺伸手,放在趙成的肩膀上。

趙成身子微微一顫;

鄭伯爺拍了拍趙成的肩膀,道:

“晚上好。”

“主子晚上好。”

正因爲趙成是一個聰明人,所以鄭伯爺不用說太多的話,對於趙成而言,他只有隨波逐流的權力,卻沒有上桌的資格。

這種奴才,其實不適合放在身邊當伺候人用,或許放在其他方面會更合適一些。

但目前來說,有趙成在,確實很方便。

鄭伯爺推開寢宮的門,走了進去。

剛踏足進去,一個蟒蛇腦袋就從房樑上落下來,直接垂擺在了鄭凡的面前。

鄭伯爺的臉,距離蛇頭,大概只有兩分米的距離,青蟒吐出的信子,甚至可以微微打在鄭伯爺的臉上。

從這隻青蟒的眼裡,鄭伯爺看見了不屑的情緒,它的姿態,很高。

只不過受制於公主的控制,它無法選擇直接吞噬自己。

鄭伯爺覺得,可能是因爲自己身上的氣息被魔丸遮掩得太過瓷實了吧,所以才使得這隻畜生在自己面前這般放肆。

不過,鄭伯爺還不至於在此時和這頭畜生置氣,想當初貔貅剛來時,也是鼻子朝天不可一世,到最後不也被魔王們調教成了一隻鵪鶉?

這條青蟒的下場,也不會有什麼差別。

鄭伯爺彎下腰,從青蟒身側繞了過去。

公主此時正坐在牀上,先前應該是躺着的,聽見寢宮門開的聲音才坐了起來。

她沒穿鞋子,下身是裙子,便裝看起來很隨意,卻帶着一種輕薄的魅惑感。

“也不怕着涼了。”

鄭伯爺走到公主身邊坐了下來。

公主主動靠了過來,抱住鄭伯爺的肩膀。

兩個人就保持着這樣子的姿勢,坐了好久。

終於,

鄭伯爺覺得自己的肩膀有些麻了,

開口道:

“怎麼不說話?”

公主道:“不知道說什麼。”

“還沒過門,就沒話說了麼?”

“不是,只是因爲現在能說什麼呢,說自己和你去燕國後要過怎樣怎樣的日子?這豈不是在和你談條件了?

說我現在心裡多複雜,多躊躇,多糾結,豈不是讓你覺得我不是鐵了心要跟你?

所以,不管說什麼,都會讓你反感,最終都會影響遺詔上我兒子的名字。”

“呵呵呵。”

鄭伯爺笑了,

抽出手,換了個姿勢摟着公主。

“其實,我沒想那麼多。”公主繼續道,“姚師曾有一首詩,將人這一輩子比作蜉蝣,可能你自己已經拼勁了全力,但實際上,你依舊改變不了隨波逐流的命運。

現在,對於我來說,屈培駱,我是真的嫁不下去了,跟着你,吃肉還是吃糠,都是我的選擇。

對了,你白天和我皇兄去哪裡了?”

鄭凡將白天的事說了一下,沒做什麼隱瞞。

因爲讓公主知道自己的哥哥來看自己只是順便,反而對鄭伯爺更有利。

隨後,

鄭凡還將明天的一些安排簡單地對公主說了下。

天色,其實還沒亮,按照後世標準,現在纔是凌晨一點多的樣子。

但趙公公已經走到寢宮門口稟報道:

“殿下,時辰要到了。”

內院外面,此時已經有幾十個妝娘和有誥命在身的婦人候着了。

公主大婚,嫁的還是屈氏嫡子,在這片地界,自然是盛況空前,出嫁前的準備,確實得提前很久就開始。

先前內院的安靜,無非是公主自己的意思,她想要清靜一點,因爲公主之前失蹤過,需要靜神,所以,無論是屈氏還是宮裡的人,都同意了。

之後,鄭凡來了,再之後,攝政王也來了,內院的安靜,自然就得保持下去。

但今兒個,是不可能再繼續這般下去了。

“要開始了。”鄭凡開口道。

公主抓了抓鄭凡的衣袖。

決定,其實早就已經做好了,但事到臨頭,心緒其實依舊難以完全平靜。

她,終究只是一個女孩。

但偏偏,眼前這個男人,在某些方面,很自我,很大男子主義,確切的說,是很敏感,她沒辦法去傾訴。

然而,儘管如此,她卻對這個男人埋怨不起來,更別提恨了,甚至,還對着以後的生活,帶着期待,因爲她清楚,跟着他,自己以後的日子,至少不會乏味無趣。

一直到鄭伯爺走出寢宮,

公主沒問:你就不怕我反悔?

鄭伯爺也沒說:你可千萬別反悔。

公主知道問這種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要反悔的話,不用問,不反悔的問,問了作甚?

鄭伯爺則一直很清楚一個道理,

想裝什麼樣的逼,就得做好冒多大風險的準備。

他也想按部就班地過日子,種田養兵再種田養更多的兵,但一來現實不允許你一直低調地苟着,二來,自己也會覺得太過沉悶。

人啊,

就是這樣,

激盪久了想安逸,

安逸久了心裡就又癢癢了。

走出寢宮,走回自己的房間,鄭凡發現陳大俠正坐在自己書桌前。

陳大俠擡頭,看着鄭凡,道:

“今天,會很熱鬧。”

“嗯。”

“恭喜。”

“恭喜什麼?”

陳大俠很理所當然道:“新婚幸福。”

“這也可以?”

“不是這樣麼?”

“好像確實是這樣,哦,對了,上次那個銀甲衛姑娘呢。”

上次在尋找赫連家寶庫時,陪同姚師的,除了陳大俠以外還有一個銀甲衛姑娘。

鄭凡記得姚師似乎有意想撮合他們。

乾國的銀甲衛本就有發老婆的傳統,再者,姚子詹的面子,也肯定好使的。

誰知陳大俠只是搖搖頭,道:“她讓我進銀甲衛,我不想去。後來姚師問過我的意思,知道後,這件事也就作罷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沒事的。”鄭伯爺安慰道。

陳大俠則道:“我想將我這一生都寄託於這把劍上,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比肩劍聖。

劍聖雪海關前一劍斬千騎,我希望以後自己也能來這一出,姚師說人生如戲,我覺得自己若是能有這一幕戲的話,這輩子,也就算值了。”

“你擋的時候看看對面番號,別遇到我。”

陳大俠看着鄭凡,道:“若是在乾地,就算是遇到你,我也不會退的。”

“我會退。”

陳大俠嘴巴張了張,一時說不出話來。

鄭伯爺靠在書桌邊,從鐵盒裡取出一塊薄荷糖丟入嘴裡,緩緩地咀嚼着。

“在騙我麼?”陳大俠問道。

鄭伯爺笑了笑。

陳大俠又道:“就算是騙我,我也依舊很感動。”

“不是在騙你,老陳啊,我是拿你當真心朋友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話,你若是看見對面燕軍,是我的番號。

你就拿着劍,出城,來我軍寨裡找我,你,敢的吧?”

陳大俠點點頭,道:“敢的。”

“咱們可以商量着來,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不是一定要拿下的城,我就繞過去,如果是一定要拿下的城,我可以向你保證麾下士卒不造殺孽,又或者,讓開一路,使得城內百姓安全離開。

如果,

我說如果,

如果是那種非要死磕的地方,你也一定不會退的地方,咱也能先整兩盤菜一壺酒,吃好喝好後,第二天,再送着上路。”

“好。”陳大俠同意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你剛剛說你是以劍聖爲目標?”

“是。”

“但人家劍聖現在老婆孩子熱炕頭,都有了。”

“………”陳大俠。

天,還未亮。

三聲鑼鼓忽然響起,紅燈籠也全都在此時被掛上。

內院的大門,被打開,一羣妝娘和誥命們排着整齊的隊列走入內院。

妝娘們手裡,拿着各式各樣的上妝品,其實,能用得上的並不多,但絕對不能有缺漏,各式各樣,必須齊全。

誥命們則捧着茶杯、墊子、筷子、玉佩等等不一的用具。

這些誥命,都是夫君在世,且生育過兒子的,算是有福氣的人,這樣子的人才能被選中進來幫公主上妝。

伴隨着她們進來的,還有兩列身着紅衣的甲士。

一列,是皇族禁軍,一列,則是青鸞軍。

他們的手裡拿着的,也不是開刃的兵器,而是瓜錘、金帆等依仗物,凸顯的,是皇家和屈氏的莊嚴。

一席紅毯,從內院門口一路往外鋪陳出去,同時,還有一羣僕役將長凳按照一定距離對其擺放在紅毯上。

寢宮的門,被推開,妝娘和誥命們魚貫而入,而公主,則換了一身白色的內襯衣物,端端正正地坐在牀邊。

“參見公主殿下!”

“參見公主殿下!”

公主的目光,在面前一羣女人身上緩緩掃過。

最後,

擡起手,

道:

“起來吧。”

鄭伯爺人還在內院,沒有離開。

屈家的人,不會來示意他離開,因爲知道他是攝政王帶來的人。

況且,有一個姚師高徒在這裡觀摩整場婚禮,也是一件能夠讓屈家人臉上增光的事情。

雖說,這光可能有點綠。

在一陣井然有序地忙碌之中,

天,

亮了。

這邊,公主在凌晨就開始梳妝打扮,那邊,迎親的屈家隊伍,也是天沒亮就已經出發了。

屈培駱騎着一匹看似犀牛一般的存在,應該是一頭妖獸,牛角上,披着紅綢子,其人在上,也是一身喜慶的新郎裝束。

不得不說,屈培駱的臉,長得是真的好,在今日,真的有種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意思。

屈培駱身邊,有一百零八白馬騎從跟隨,簇擁着他。

楚地也是缺馬的,當初青鸞軍爲何會被困死在玉盤城,也是因爲這是一支以步卒爲主的軍隊,一旦失去了外部野人騎兵的支援呼應,面對燕國騎兵軍團的包圍,他們根本就沒轍了。

所以,這一百零八匹毛色上等的白馬,湊起來,確實不容易,因爲這些白馬身上可是沒什麼雜色的,屈氏,應該是準備了許久。

但這一切看起來,確實是值得的,視覺效果上,的確驚人。

但現在,還不是新郎入院的時候。

宣旨太監拿出聖旨,開始宣讀;

這聖旨其實早就到了,就算攝政王沒來,聖旨也會在此時宣讀。

旨意中,先是肯定了屈氏作爲大楚柱國一脈爲大楚所做出的傑出貢獻,隨後,又展望了一下未來,到最後,纔是點明主旨,說了這婚事,送上皇帝口吻的祝福。

“駙馬爺,接旨吧。”

“臣屈培駱,接旨!”

待得屈培駱接旨後,其身邊白馬親從一齊發出低喝。

緊接着,

嘹亮悠長的號角聲響起,

數目龐大的樂官開始奏起楚韻。

四大國之中,對大夏習俗保留得最好的,不是在原本大夏傳統疆域上建立起來的乾國,而是楚國。

楚人習性上好浪漫,追求灑脫和自由,每年春夏之際,常常能看見在小河邊赤足奔跑的楚人男女,作豪士之態。

但在文化習俗上,楚人又極爲復古,尊崇古禮不可褻。

兩種看似極端對立的要素,卻極爲和諧地出現在了楚人身上,共融共生。

樂聲,很好聽,大氣磅礴之中隱然有一股風月滄桑之感。

鄭伯爺拿着一支炭筆,對着畫板,閉着眼,一時間,竟然沉浸入這樂聲之中。

一直等到外頭鞭聲炸響,鄭凡才被驚醒睜開眼。

陳大俠站在鄭凡身側,道:“感覺你很陶醉。”

鄭凡點點頭,道:“等回去後,我得讓瞎子也組織個樂隊班子。”

其實,瞎子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因爲平日裡他喜歡玩兒二胡,所以每當他公務結束之餘,喜歡喊來幾個人大家一起玩兒一把合奏。

每每晚上給士兵們上思想教育課時,也會有文藝表演什麼的,瞎子已經鼓搗出《平野伯破陣歌》了。

“我不懂詩詞,不通音律,但我知道,它們,是美的。”陳大俠說道。

“嗯,是啊。”

“駙馬福康!”

“駙馬福康!”

屈培駱進來了,內院中,一衆甲士下跪,僕婦僕役們也都跪下來請安。

屈培駱身後,則跟着一羣提着籃子的屈氏族人,開始給紅封,其實就是改口費,幾乎是見者有份。

鄭伯爺記得上次小六子來信時裡頭說過,這婚禮就和裝潢房子一樣。

你想辦得有格調一些,這沒問題,但如果你砸得銀錢夠多,那麼這格調,再低也低不到哪裡去。

就連鄭凡,也收到了紅封。

只不過,鄭凡的紅封是屈培駱親自送來的。

鄭伯爺伸手接過一個小箱子,裡頭,很沉,銀子的話,有點寒酸了,所以,應該是金錠。

好笑不?

屈培駱居然給自己發金子。

但鄭伯爺還是收下了,同時恭賀道:

“駙馬福康。”

“多謝蘇先生。”

屈培駱應該還惦記着“蘇明哲”爲他的大婚寫上一篇詩詞,所以下了潤筆費,但他不知道的是,鄭伯爺也在惦記着一件東西。

寢宮的門,閉合着。

一衆宦官分立兩側,孫公公領頭,趙公公跟在孫公公後頭。

孫公公到底是宮裡出來的太監,是見過大世面的,見屈培駱走來,當即大喝道:

“跪!”

屈培駱單膝跪下。

孫公公繼續高呼:“問安。”

屈培駱迴應道:“臣,給明慈公主請安,公主福康千歲!”

明慈,是四公主的封號,寓意明事理心懷仁慈。

君君臣臣的界限,是最大的鴻溝。

孫公公這是叫撐場子,哪怕是駙馬,在和公主大婚之前,他也依舊是天家的臣子,所以得跪,得問安。

天家成親,自是不可能有鬧洞房或者堵門這種民間風物兒的,但孫公公現在做的,其實就和很多岳丈在送女兒成親時做的一樣,爲了敲打女婿。

孫公公扭過頭,看向趙成。

趙成馬上轉身,跑到寢宮門口,稟報道:“殿下,虎威將軍到了。”

“咔嚓……………”

寢宮的大門,被緩緩地打開。

一身盛裝的公主熊麗箐在左右兩側人的攙扶陪同下,緩緩地走出。

沒有紅蓋頭,她戴的是鳳冠,下卷珠簾,美目掃下,自是一股子天家威嚴傾瀉而出。

呼……

鄭伯爺輕輕吐出一口氣,

人靠衣裝馬靠鞍,果真不假,

今日公主的這一身行頭,

不僅僅使得下面跪着的準駙馬給看愣住了,

居然連鄭伯爺這個真駙馬,也被驚豔了。

談到美女,有人喜歡豆腐西施,也有人喜歡蓮花池裡的採蓮女,誠然,這種出淤泥而不染的佳人確實能讓人心神嚮往,但來自民間的她們,哪怕再天生麗質,也撐不起這種盛裝,強行穿上去,也會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熊麗箐是真正的大楚公主,天家血脈,自幼爲楚皇視爲珍寶,楚皇駕崩後,其親哥哥攝政王也沒讓其受一點委屈。

她,永遠都是高貴的那一個。

此時,鄭伯爺才真正意識到,公主,並不僅僅指的是一個名頭,也指她整個人。

等回去後,這一套衣服,得多做幾套。

孫公公向公主行禮後,轉身,看向還跪在那裡的屈培駱,其一揮拂塵,趙公公親自端送着一碗艾酒走來,將酒碗遞給了屈培駱。

孫公公拉高了聲音,喊道:

“一碗,去疾去痛!”

這是楚人的習俗,因爲當年的楚國兒郎經常需要聽從君主的召喚跟隨着皇帝入大澤和山越人廝殺,爭奪地盤。

楚人先祖認爲艾酒可以驅邪,保佑身體不爲瘴氣所侵。

跪在地上的屈培駱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一碗,來福來康。”

趙公公送上第二碗酒,酒裡泡着紅棗,寓意福康。

屈培駱再度飲盡。

“一碗,不捨不離!”

趙公公送來第三碗酒,這酒裡,泡着一根頭髮纏着的石頭,楚人先祖出征時,其妻子都會將自己一縷頭髮裁下綁在石頭上讓丈夫隨身攜帶,信奉巫文化的楚人相信,若是人戰死在外,他們能依靠着這一縷頭髮所寄託的哀思魂歸故里。

屈培駱毫不猶豫地喝完。

三碗酒下去,一個流程走完,孫公公大喝道:

“屈氏子,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要娶的,是誰!”

屈培駱跪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前方站着的公主,道:

“公主殿下。”

“皇女下嫁,屈氏子,該當如何應處?”

說着,

趙公公搬出了一尊巫神神像過來,放在了屈培駱面前,這是讓屈培駱立誓,這雕像不大,趙公公搬運時也不費力。

“自當護之敬之禮之,今生所願,唯盼白頭!”

孫公公點點頭,面色依舊嚴峻,轉過身,面向公主,

道:

“請殿下示下,門檻內,是皇家,門檻外,是屈家。”

這是讓公主自己選擇。

這是接親的禮儀流程,其實,都到這個時候了,嫁不嫁,其實早就已經安排好了,畢竟天家嫁女也不可能出現那種上轎或者下轎臨時加上下轎錢或者臨時加彩禮的這種事。

鄭伯爺全程看得津津有味,小六子的婚禮,鄭伯爺沒趕得上,所以沒見過,這次,算是他正兒八經地第一次參加這個世界的婚禮。

有一種上輩子出遊時看地方民俗表演的感覺。

不過,上輩子想看,得給錢,這輩子你看,卻能收一箱金錠。

這種問來問去的方式,也不讓人覺得累贅,畢竟後世就算西方的婚禮,不也要多此一舉問一下:是否願意不論貧窮、生病、困難都不離不棄麼。

婚禮,玩兒的其實就是儀式感這種東西,要是跟蠻族一樣,直接帶着一幫人衝進來將女人搶走回去就上炕,這得多枯燥和乏味啊。

嗯,

等一下,

鄭伯爺微微蹙眉,

怎麼有種自己罵自己的感覺?

公主擡起腳,跨出了寢宮門檻。

孫公公的臉上當即露出諂媚的笑意,急匆匆地跑下來,主動將屈培駱攙扶起,道:

“駙馬爺吉祥。”

屈培駱馬上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在站起身的同時遞到孫公公手中,孫公公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公主邁出了門,接下來,當即有一羣誥命夫人護持,像是先前屈培駱領着一衆白馬親從過來時一樣,公主也會被簇擁着出去。

這時候,屈培駱不能走在前面,還是得跟在後頭。

這是規矩,誰叫你娶的是天家女呢?

公主已經出內院了,鄭伯爺此時也收拾起了畫板,準備跟上。

屈培駱見鄭伯爺拿着畫板過來,有些好奇地湊過來,發現鄭伯爺畫板上畫着的,居然是自己,只不過不是用毛筆畫的,但卻格外逼真形象。

“蘇先生這作畫之法,是西方傳來的?”

身爲屈氏嫡子,這見識,自然不會差的。

鄭伯爺點點頭,道:“是。”

“畫得,當真是極好的。”

“還請駙馬準我隨列左右,蘇某打算再畫幾幅,最後湊一張駙馬大婚圖。”

“多謝蘇先生。”

屈培駱哪裡會不肯,趕忙示意身邊人幫忙拿畫板,安排鄭凡跟隊。

公主走出內院後,

一排排地上,跪着的是屈氏封地內的各個家族,他們都派出了代表來,恭賀主家的這一場大婚。

甚至,連年堯府裡都派出人過來慶賀,原本極爲寬闊的外院場子上,黑壓壓地擠滿了人,公主每行進一處,兩側的人就都跪下,孫公公開始報上他們的家門。

而且,並不是所有人家都能有資格報上家門的,就算是爲這場婚禮出力良多的範家,到最後報名時,也是範家、田家等。

公主腳踩在長凳上,長凳下鋪着的是紅毯,居高臨下地從跪伏在兩側的人面前走過。

大楚等級之森嚴,在這裡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相較而言,還是燕國那裡的風氣更爲開放一些,更講究一個“與民同樂”,不管心裡是否認同,但表面上大家還是願意這般去做的。

鄭伯爺跟在後面,時不時地在畫板上添加幾筆,但目光,大部分時候都是在看着公主的背影。

人都有這麼一個性格,那就是爭搶過來的食物,吃起來會覺得更香,這一場大婚的氛圍中,鄭伯爺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態,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不算是什麼道德瑕疵,只能說,人性如此,鄭伯爺知道自己不能免俗,也從未想過去當什麼聖人。

有一點鄭伯爺覺得很慶幸的是,公主的鞋子並非是花盆底,所以行走在長凳上時,還是很穩當的。

繼續往前走,

出了院子,其實並未離開皇室別苑,因爲別苑的範圍很大,只能算是走出了房屋區域。

一輛恢宏精緻裝點得很是喜慶的巨大馬車停在那裡。

而最後一段路的長凳,則是由金銀玉爲材質雕琢而成的,鄭伯爺一開始還沒留意到,等留意到後還特意地回頭數了數到底有多少張。

心裡盤算着如果不搶公主就是將這些板凳偷回去也能靠這個多養不少兵馬了。

趙公公走到最前面,弓着腰,擡起手,讓公主將手搭在他手背上,攙扶着從最後一張銀質的長凳上下來,最後,公主再緩步走上了馬車。

馬車很大,其實更像是皇帝出巡時所用的行臺,前面很寬闊,後面是類似房屋的構造。

在楚國,普通人家,哪怕是貴族,也不被允許打造這種行臺出行的,但公主是例外,她可以用這個規制。

公主站在那裡,身邊兩個婢女攙扶着。

孫公公則和趙成兩個人領着十來個宦官進入到後面檢查佈置,同時還需要重新添置東西,這是公主出嫁的行臺,內飾和內物必須現在準備,是不能提前的,否則就會顯得公主恨嫁一樣,失了皇家的體面。

先前,在裡頭,是屈氏封地內的家族叩首行賀,而此時在這裡,公主將接受那些大貴族以及朝堂大佬家派來行賀的人。

先前裡面的,是家奴,公主甚至不屑和他們同處一面,是需要踩着長凳過去的,年堯家派來的人之所以也在裡頭,是因爲哪怕年堯現在做了大將軍,但他是攝政王潛邸家奴出身,所以,他其實還是攝政王的家奴,他家派來的人,自然也得在裡頭跪着。

現在,

公主站在行臺前端,

一家一家派來行賀的人過來唱禮,基本都是家族晚輩作爲代表來的;

公主都會微微一福喊一聲“代問叔叔伯伯好”以做迴應。

流程很長,卻不能有絲毫懈怠,這是禮數;

同時,這本就是一場政治聯姻,其流程,纔是這場婚姻的本質,哪能去省略?

其實,楚人結婚時,一般是男方的親朋在男方家裡等着,女方的親朋在女方家裡等着來接親,這叫互相壓場子,兩家互相展露背景。

但在屈氏這裡,不僅僅是屈氏封地裡的家族還是和屈氏交好的其他大貴族代表亦或者是和屈氏同朝爲官的達官顯貴,都聚集在了皇室別苑這裡。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誰敢去和皇族唱對臺戲?肯定都跑這裡來幫公主壓場子的,就是屈氏自己,也不敢起什麼別苗頭的心思。

那邊,

公主站在行臺上還在一個代表一個代表地接見,

這邊,

按照習俗,屈氏需要安排“文武巫貴”先一步進入行臺裡頭去壓一下車,在民間,就叫壓轎。

當然,不是那種讓你進去後跟着行臺一起走,而是讓你走個過場,進去喝一杯茶,然後就出來。

因爲在楚人的習俗裡,大喜之日,容易撞煞,婚轎尤其如此,那些孤魂野鬼最見不得人間喜事,看見婚轎就會忍不住過來要報復作祟,所以需要借“文武巫貴”的氣息來壓制。

民間的話,文武,文可能就是當地認字比較多的人,武的話,找不到兵頭子,殺豬匠也能代替,巫的話,基本上楚國每個村落都有巫師,逢年過節會主持祭祀平時也幫忙看病,貴的話,就是村子裡大家覺得身份最貴重的人,亦可以是福氣最好的人。

孫公公和趙成領着一衆宦官在行臺大閣樓里布置一番後,孫公公走出來,一揮拂塵,沒有喊話,只是招手示意人可以上來壓車了。

不喊話的原因是,這種壓小鬼作祟的事兒,本就不方便喊出來,容易撞晦氣,二來,公主那邊還在接受着一波又一波大貴族代表的行賀。

同時,在孫公公的示意下,壓車流程算是開始了,先過來的,是一羣身披黑袍臉上抹着油彩手持長帆的巫師。

人數大概有兩百多人,他們將行臺圍住,開始進行禱告儀式。

這種裝束,其實源自於楚人入楚地後對山越祭祀文化的一種吸收,當然了,不至於跳跳鬧鬧神神鬼鬼的,禱告的巫師只是舉着長帆在很緩慢地移動,這是在警告路上的邪祟不準侵犯這裡,同時,也是爲新人送去祝福。

先上去的,是一位老巫正,這名巫正其實已經退下來了,曾在郢都任職,但他是主持祭祀的那種,如果把巫正這個龐大的職業細分的話,他就是文職。

老巫正拄着柺杖,在兩個屈家人的攙扶下,從後頭上了行臺,在孫公公的接引下走了進去。

過了半刻,他便又顫顫巍巍地出來了,在下面人接應下,下了行臺。

這時,屈培駱的一個叔叔,也是封號將軍的屈應倫走到鄭伯爺身邊,對鄭伯爺小聲道:

“蘇先生,稍後可否請蘇先生幫忙壓車?”

“讓晚輩去壓車?”

“是,不知蘇先生是否方便。”

“自是可以的。”鄭伯爺很爽快地答應了,不過,鄭伯爺還是指了指面前的畫板,道:“且容我稍後可否,還差一點。”

屈應倫看向了畫板,畫板中是公主此時站在行臺上的形象,惟妙惟肖。

“當然可以,多謝蘇先生賞臉,我屈氏,感激不盡。”

對於屈氏而言,論“文”方面,真的沒有誰比蘇明哲這個姚師高徒更合適的了,再加上屈氏人也知道就連攝政王都很讚歎蘇明哲的才華,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將原本準備在“文”上壓車的人選給過掉了。

而對於鄭伯爺而言,這真的是瞌睡了給你送枕頭,因爲,他本來就要上車的,現在,連藉口都不用找了,還能更從容一些。

所以,不僅僅屈培駱是好人,人屈氏全家上下,都是好人。

貴,是一名百歲老人上去了,她是田家的老祖宗一般的人物,長壽是一點,還有一點就是她一生共誕下了十四個兒子,而且全部活到成年,無一夭折。

屈氏選擇她還有一個理由,因爲你沒辦法選出一個在身份地位上比公主還要尊貴的人上去幫忙壓車,所以乾脆選另一條路線。

比公主身份尊貴的,有,比如攝政王,比如郢都皇宮裡的太妃或者太后,但問題是你能請的來麼?

就是攝政王,屈氏的人也沒見到他在今天出現,其實,很多大貴族在看見皇族禁軍出現在這裡後,都猜測出了攝政王應該來過這裡,雖說沒看見攝政王本人,但沒一個人敢去詢問。

怎麼了,來問攝政王的行蹤,是想刺君麼?

其實,鄭伯爺覺得,範家的那位老祖宗纔是最合適的貴,但想來依照範家那位老祖宗的性格,是斷然不敢出現在今天這裡的。

那位百歲老嫗下來了,走路顫顫巍巍的,這一番折騰再加上正裝上妝,大概要耗費掉不少精力吧,但屈氏有命,田家肯定不敢違抗。

武,則曾跟隨過屈氏太爺,也就是屈天南的父親征戰沙場過的一位宿將,只不過人年紀也大了,也不帶兵了,但他畢竟是屈氏裡戰爭經歷最豐富的的一個了,所以他上去了。

等他下來後,

屈應倫就又來到鄭凡身邊。

鄭伯爺將最後一筆添上去,對屈應倫拱手行禮,隨即一揮衣袖,走上了行臺。

上去時,鄭伯爺還特意看了一眼站在行臺前方仍然在接受行賀的公主殿下。

心裡想的是:

嗯,這盛裝正面看起來,確實很贊;但從背面看上去的話,是真的太遮掩身材了。

“蘇先生,您請。”

孫公公主動拉開帷幔,示意鄭伯爺進去。

“多謝公公。”

鄭伯爺走了進去。

裡頭的空間,很大,這種規制的行臺,平時,皇帝可以坐着它巡視天下,戰時,則可以在這裡擺上地圖或者沙盤和衆將一起謀劃。

“小成子,給蘇先生奉茶。”

“是。”

趙成端着一杯茶走了過來,遞給了鄭凡。

鄭凡接過茶杯,直接走到正中央的榻子上,坐了下來。

孫公公見狀,眉頭微皺。

其餘人上來壓車,只是喝個茶,再在裡頭轉悠一下,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但這位來自乾國的蘇先生,怎麼就真的坐下來品茶了?

而且,孫公公覺得這位蘇先生的坐姿,給他一種很不和諧的感覺。

楚人好浪漫不假,但楚國貴族,也最講究禮數,吃坐行睡,其實都有講究;

而乾國的君子,在孫公公認知裡,應該更注重這種禮節纔是。

但眼前這位蘇先生坐在那兒,卻讓他怎麼看都覺得不適應。

因爲,

鄭伯爺不是很拘束很正規地坐着,

而是端着茶,

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

什麼蘇先生,

什麼姚師子弟,

現在,

可以揮手說再見了。

鄭伯爺用杯蓋颳了刮面上的茶葉,輕輕吹了吹,喝了一口。

孫公公一開始沒說什麼,

但等了一會兒,

見蘇先生茶都要喝完了都沒起身的意思,而外頭,公主的接見已經結束了,都要開始準備宣讀太后懿旨了,這蘇先生居然還不下來。

這要耽擱時辰的啊!

孫公公馬上向鄭伯爺這邊靠近了幾步,賠着笑臉道:

“蘇先生,這該下………”

鄭凡微微擡起頭,

看向孫公公。

同時,魔丸在此時也解開了對鄭伯爺氣息的屏蔽。

孫公公當即心裡一蹬,身形下意識地後退了好幾步,直娘賊,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雙眼睛一看向自己,自己居然嚇得心裡直髮慌!

講真,

閹人畢竟是閹人,宮廷生活給了他們很豐富的生存智慧,但一直被圈養的他們,在氣勢上怎麼可能和沙場宿將來抗衡?

“乾爹,乾爹怎麼了。”

趙成馬上上前,攙扶住了孫公公。

孫公公好不容易站穩住了,有些狐疑地看向鄭伯爺,道:“蘇先生,蘇先生,時辰要到了,還請………”

“是啊,乾爹,時辰要到了。”

“噗!”

孫公公身子猛地一顫,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下去,發現有一隻匕首,已經刺入了自己的心臟,而握着匕首的這隻手,是自己這個新收的乾兒子的。

“爲……爲什麼會……爲………爲什麼………”

孫公公真的想不通,

爲什麼在這個時候,爲什麼在這個地方,爲什麼自己的乾兒子,要殺自己?

爲什麼!!!

趙成將嘴湊到孫公公耳邊,小聲道:

“乾爹,兒子謝謝乾爹這些日子教兒子的道理,兒子會受用一生的,同時,兒子也一直記着乾爹的教誨,比如,乾爹說過,在宮裡最重要的,是要跟對主子。

乾爹啊,替兒子高興吧,兒子選了一個很厲害的主子。”

“你………”

孫公公手抓着趙成的手腕。

趙成深吸一口氣,他其實很敬重這個老公公,他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早就要拿刀子捅向他。

但他沒得選,他當初爲了活命捅了自己,現在,也一樣是爲了活命,繼續捅出去。

孫公公中刀的剎那,

裡頭十多個太監中,有一半忽然抽出匕首捅死了身邊的同伴,一時間,行臺內部,血腥味開始瀰漫。

但因爲裡面焚了薰香,所以一會兒就又被壓制住了。

鄭伯爺倒過茶杯,將剩下的茶水澆在了面前的一座薰香爐裡,

緩緩道:

“和她說過了,我不喜歡薰香味兒。”

隨即,

鄭伯爺放下茶杯,

雙臂攤開,

道:

“替本伯披甲!”

……

“蘇先生怎麼還沒下來?”屈應倫站在自己大侄子身邊自言自語道。

屈培駱倒是不急,反而解釋道:“說不得詩興起來了,在裡頭寫詩呢,乾國文人都這樣。”

屈應倫聞言,點點頭。

這時,

公主舉起了手中的一道聖旨,

“太后懿旨!”

出門前,宣讀的是攝政王的旨意,這是官面上的文章和流程;

眼下,在行臺出發前,要宣讀的是太后的懿旨,聖旨裡不方便說的家長裡短,就能放在懿旨裡說了,因爲理論上,後宮不得干政,所以太后懿旨一般不得出宮門,只能對後宮的人來宣達。

在這裡的話,就有點類似於是丈母孃對自己女婿的叮囑。

但丈母孃身份尊貴,

畢竟,攝政王是沒登基不假,

但太后的位置,其實早已經定下了。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行臺四周,所有人都一齊下跪,準備聽旨。

而那羣巫師,則繼續在緩慢行進繼續着禱告。

太后懿旨,是公主親自宣讀的,標誌着丈母孃在給自己女兒撐腰。

“奉天承運太后懿旨:本宮自追隨先帝以來,爲先帝誕下…………”

這會兒,大家都跪下來在聽着懿旨的宣讀,太后的大概意思就是她這輩子就生下一兒一女,這個女兒,是她和先帝的掌上明珠,很是珍重,言外之意就是夫家可不準欺負我寶貝閨女;

按照流程,太后懿旨宣讀完畢後,會讓駙馬去接旨,這就是接親的最後一個流程,相當於是從丈母孃手裡接過了人家閨女。

然後,

接親隊伍就可以開赴夫家了。

且按照事先宮內管事太監以及禮部的人和屈氏商量的禮儀流程,駙馬接旨後也要上行臺。

只不過公主會進行臺裡頭坐着,駙馬得站在前面,也就是公主現在宣旨的位置,寓意着爲公主開道,在以後的日子,爲公主遮風擋雨。

屈應倫提醒道:“培駱,可以上去了。”

“是,叔叔。”

屈培駱緩緩地站起身,

因爲他已經聽到最後的話了:

“吾婿應善待吾兒,願得百年好合,平安豐順……”

這裡的吾兒,是指的女兒。

下面,應該就是“屈氏嫡子屈培駱接旨謝恩。”

屈培駱已經站起身,走向行臺,雖然這是一場政治聯姻,但他現在,確實是幸福的。

因爲公主雖說不是妖豔的國色天香,但也是端莊大方,尤其是在今日盛裝之下,更是給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之感。

可以說,屈培駱很滿意,真的很滿意。

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但畢竟是第一次成親,娶的還是現在光彩照人莊嚴尊貴的公主,他的嘴角,還是抑制不住地在上揚。

屈培駱甚至覺得,這輩子,有這一天,其實就已經值了!

真的值了!

公主宣讀到最後一句,

頓了頓,

目光,

先落在了正在向行臺走來,甚至已經一隻腳踩在行臺臺階上的屈培駱,

隨即,

公主將目光挪開,

將懿旨合起,

高聲道:

“大燕平野伯鄭凡接旨!”

屈培駱臉上的笑意還在,甚至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哪怕還距離公主很遠,因爲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心裡的激動和亢奮。

然後,

在他上第二層臺階時,

他才反應過來最後一句話喊的是什麼,

他愣住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屈培駱。

而下方跪伏的一大片王公貴族代表以及本地很多貴族族長們,在此時也紛紛從跪姿中驚愕地擡起頭,一片譁然。

怎麼回事,是念錯了麼?

但公主唸錯的是什麼,

就算是念錯了駙馬的名字,大家都能理解,但前面怎麼還念出了什麼大燕,什麼平野伯,什麼鄭凡!

受震驚最直接的,其實是屈氏族人。

因爲他們原本的家主,屈氏柱國屈天南,就是死在燕國那位平野伯的刀下。

屈培駱看向公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要走到公主那裡去搶下懿旨,那肯定是假的懿旨!!!

然而,

就在這時,

行臺內的帷幔被掀開,

一名身着明亮甲冑的男子從裡面緩緩走出。

在走過屈培駱面前時,

鄭伯爺還微微側過頭,掃了一眼屈培駱。

“蘇……蘇先生,你怎麼,你………”

屈培駱的腦子,現在已經一片混亂了,他真的已經無法理解此時正在發生的一幕。

“保護伯爺!”

“保護伯爺!”

與此同時,

原本圍繞着行臺正在禱告的巫師們紛紛撕開自己身上的黑袍,轉身從行臺下方的凹槽位置裡抽出了長刀和弓弩,即刻呈防禦陣形對外,將行臺護在身後。

鄭伯爺則徑直走到公主身邊,

公主轉過身,看着鄭伯爺一步一步走來。

她主動邁步過去,迎上鄭伯爺,宛若一隻溫順的貓,將自己投入鄭伯爺的懷中,雙手,抱着鄭伯爺的腰。

這種姿態,形成了極爲鮮明的反差。

因爲先前,她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現在,卻像是一個小鳥依人的乖巧女子。

鄭伯爺一隻手摟住公主,

另一隻手舉起,

向四周黑壓壓的一片楚地貴族揮舞,

欣賞着他們或震驚、或惶恐、或荒謬、或不敢置信的神情。

行臺閣樓上,

升起兩面大旗,

一面,

是大燕黑龍旗,

一面,

是鄭字旗。

鄭伯爺將公主環腰抱起,

道:

“多謝諸位賞臉,來參加本伯大婚。”

這時,已經近乎瘋癲的屈培駱手指着鄭凡,大吼道: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所以說,屈培駱是個好人,一個無私的人。

在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當起了託的作用。

鄭伯爺忽然覺得有些愧疚,早知道屈培駱這麼上路子,當初的自己,怎麼就把人家親爹給殺了呢。

然而,

沒等鄭伯爺開口回答,

另一個人卻先開口了。

只能說,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且聰明人的聰明之處就在於她們能清晰地知道在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事。

一如趙成一刀捅死孫公公的果決,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

再去瞻前顧後,再去婦人之仁,再去猶猶豫豫,

其實才是最愚蠢的行爲,也是對自己最大的不負責任。

所以,每個人的命運,都是靠自己爭取來的,等到老去時,回首往昔,纔不會後悔,甚至會慶幸,慶幸於自己當年的果敢;

鄭伯爺懷中的公主目光環視四周,

用先前念懿旨的聲音喊道:

“都給本宮聽好了,

本宮的男人是:

大燕雪海關總兵平野伯鄭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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