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田鎮有個能打出一手好鐵的武老刀,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武老刀有個寶貝兒子,名叫武小刀,也許是因爲武小刀的娘死得早,鎮上的人都搖搖頭說武老刀太溺愛這個獨子了,武小刀一直到十三歲還未曾進過學堂。
武老刀一向覺得他們這種以打鐵爲生的人家,認會了字沒什麼用,只要會認銀票上的大字就可以了。但是像他們打鐵的哪有什麼福氣能見到大數額的銀票,遂索性連這些字也一併省了。
所以武小刀到了十三歲,還是文盲一個。
但是鰍魚不一樣。
鰍魚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只比武小刀小一歲。鰍魚的家境並不好,但他的父母卻很有遠見,鰍魚四歲不到就把他送進學堂,父母省下一塊布、一口糧都用來給鰍魚添衣加飯,鰍魚也不負厚望,成績總名列在學堂同窗的前茅。
鰍魚每天放完學,就一定跑到武老刀的打鐵鋪找武小刀。
武小刀不上學,就整天在鋪子裡幫父親做活。他臂力小,只能幫忙將打成形的鐵具磨鋒快。自五歲起武小刀就開始磨刀,他已經預備好再長大一點就從父親的手裡接過鐵錘繼續經營這間鐵鋪了。
可是在他小小年紀的心裡,依然存有一個夢,俠客夢,這些俠客夢都是他的好夥伴鰍魚帶給他的。鰍魚每次來,武小刀坐在磨刀石前磨刀具,沒法跟他一起出去玩,鰍魚就在一旁給武小刀講他從書上看來的故事。武小刀最喜歡聽有俠客的故事,鰍魚就給他講有俠客的故事。今天鰍魚給他講了第一十四遍隋唐時風塵三俠的傳奇事蹟後,武小刀激動地跳起來,揮舞着手中剛磨快的菜刀,吼道:“我也要當俠客!我也要打抱不平!”
鰍魚只覺眼前滿是刀光,駭得往後一跳,口中道:“你瘋啦?”
這句話潑醒了武小刀,武小刀動作一緩,一副認認真真的模樣:“我沒有啊!”
“沒有你激動成這樣幹嘛?”鰍魚捂住心口,猶自後怕不已。
武小刀聳聳肩,攤攤手:“我要當俠客!”
“什麼!”鰍魚警覺地退後兩步,盯着對方手中的菜刀。
“我、要、當、俠、客!”武小刀這回一字字道。
鰍魚嘆了一口氣,似乎覺得這口氣嘆得太短,又搖了搖頭道:“爲什麼?”
武小刀道:“我也要像書中的俠客一樣,仗劍江湖,把那些壞的都打跑,好人都給養起來。”
鰍魚“噗嗤”笑道:“那叫‘懲惡揚善’!”
武小刀道:“對!懲惡揚善!做一個真真正正的大俠!”
鰍魚的頭又搖晃起來,慢條斯理道:“那只是書裡面的俠客,當不得真的。”
武小刀道:“難道風塵三俠都是假的?”
鰍魚偏着腦袋想了一會兒,道:“這倒有幾分是真的。”
“那不就得了!”武小刀一拍手,喜不自禁。
“可是——”
“沒有可是!”武小刀晃了晃手中的菜刀,當做是這次談話已有定論,“我可不願意磨一輩子的刀,我要出去闖蕩江湖!”
鰍魚聽他這麼說,也不便反駁,只道:“那你可有什麼打算?”
武小刀故作神秘地一笑,湊過臉去,低聲道:“你聽過四大山莊嗎?”
鰍魚變色道:“武林中的四大世家?”
武小刀“嘿”了兩聲,狡黠道:“正是!”
鰍魚的聲音都變了,緊張道:“你想幹什麼?”
武小刀覺得氣氛營造得差不多了,才放鬆語氣道:“我要拜入他們門下,學好功夫,將來出去行俠仗義!”
此言一出,卻不料鰍魚更加緊張起來,跺腳道:“你果然是瘋了!書裡面說‘江湖險惡’,你就不怕會有危險嗎?”
武小刀挺胸道:“我不怕!”
鰍魚還待進一步反駁,突然武老刀從外面攤子上大步流星搶進鋪子,興沖沖地拉起鰍魚,手中顫抖着一張銀票,不停道:“剛剛一位客人要我打一件兵器,硬要塞給我一張……鰍魚,你念過書,幫我確認確認……”
只見鰍魚張大了雙眼,好一會兒才喃喃道:“這……這是一……一百兩!”
武老刀腦子裡“轟”的一聲,差點站立不住,緩過神來,忽然省起一件事,又忙抓緊銀票出門,看來是去應酬那位貴客了。
武老刀出去沒多久,武小刀猛然一拍大腿跳了起來,菜刀“咣啷”一聲掉地,口裡叫道:“糟糕!”
鰍魚被他唬得一跳,不解道:“怎麼了?”
武小刀開始亂踱步子,兀自念道:“上回有個人給爹二十兩打一把劍,爹足足打了一個多月纔打好,我也磨了一個多月的劍。”
鰍魚終於弄清楚了武小刀在擔心什麼。
武小刀步子沒有絲毫停緩,繼續道:“不行,我不能再在這裡磨上五個月的劍。”突地腳步一頓,目光堅定地望着鰍魚,道:“對!我現在就走!”
鰍魚一怔:“走?去哪?”
“去拜師!現在就去!我要當一名俠客!”武小刀定定說道。
鰍魚道:“那你最少也得跟武伯伯說一聲再走。”
武小刀立馬道:“不!爹一定不會同意我的,他就會叫我磨劍!”
鰍魚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還想勸阻,武小刀一揮手,又宣告了談話的終結。鰍魚瞭解武小刀的脾性,只要是武小刀決定了的事情,就誰也別想動搖。
武小刀搓着小手顯然很亢奮,一想到就要踏足江湖,成爲一名真真正正的俠客,武小刀腦內思緒萬千,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有好朋友鰍魚爲他出謀劃策。鰍魚憑藉着他豐厚的書本知識,對武小刀道:“要做俠客,首先,得有一件趁手的兵器。”
“兵器?”武小刀思忖着,靈光一閃,“對了!”匆匆跨入裡屋,只聽得好一會兒翻箱倒櫃的聲音,武小刀總算捧了一樣兵器回來。
鰍魚看直了雙眼,怔怔道:“這是刀還是劍?”
武小刀白了他一眼:“刀有兩面都有刃的嗎?這是劍!雖然看起來是彎了一點……”
鰍魚更正道:“不是‘彎了一點’,是‘彎得不成樣子’了!”
武小刀盯着這把彎彎扭扭的“劍”,心下也覺得它醜,就不好反駁鰍魚的話,只說:“就算彎,但它還是劍。這還是上次爹爲了打造那把值二十兩銀子的劍所棄留下的廢劍呢,至少得值二兩!”
鰍魚道:“你難道打算帶這把……呃……劍行走江湖?”
武小刀道:“爲什麼不可以?”
鰍魚失笑道:“至少這把……劍的劍鞘你怎麼找?”
武小刀怔住。
鰍魚已經開始彎下腰笑出來了。
但是鰍魚還沒有笑完,武小刀又奔進裡屋,這回是半點聲響也沒有,一下子武小刀又出現在門口,再看時,他的手裡多了一條藍布牀單和一根麻繩。武小刀二話不說,用牀單將劍包好,拿繩子纏緊,再往背後一負,繩頭在胸前打了個容易解開的拉結,這就算是當做了劍鞘。
這下輪到鰍魚怔住。
武小刀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問道:“要做俠客還得要什麼嗎?”
鰍魚回過神來,又陷入思索:“要做俠客……對了!書裡面每個俠客都有自己的一個響噹噹的外號!”
武小刀眼睛一亮,笑嘻嘻催促道:“快說!快說!你讀過書你幫我說一個!”
鰍魚頓時又深沉起來,沉吟良久,枯腸搜了好幾遍,纔敢道:“要不……就叫你‘九天十地無所不能翻雲覆雨彎劍怪手三元贊化尊者’,怎麼樣?”
武小刀拍手笑道:“這個好!這個好!”
於是我們的“九天十地無所不能翻雲覆雨彎劍怪手三元贊化尊者”武小刀武小俠揹負一柄彎劍,正式踏上了他心中崇仰已久的江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