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
羅耀着實有些睏倦了，忍不住打了一個盹兒，一睜眼，卻發現呂威躺在病牀上，神情似有痛苦的哼叫。
“呂威，你怎麼樣？”羅耀趕緊起身，走過去，俯身下來，輕輕的問道。
“水……”
發燒的人本來就口渴，而且呂威受傷，失血過多，雖然後面輸血和補液了。
但他體內還是非常缺水的。
不過，他現在的情況，不能通過喝水來補充，只能通過輸液的方式來補充體液。
當然，雖然不能直接喝水，但可以用棉球蘸水溼潤一下嘴脣，這是可以的。
羅耀用棉球蘸水，在呂威的嘴脣上擦拭了兩下，乾裂的嘴脣得到水的滋潤後，呂威嘴巴“吧唧”幾下，可能是還想要吧，他意識更加強烈了，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當看到眼前的人是羅耀的時候，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之色：“羅長官，怎麼是你？”
“能說話嗎？”
“你再給我點兒水……”
“不行，你手術剛醒，不能喝水，只能用棉球蘸水潤脣，否則會影響你的傷勢的恢復。”羅耀說道。
“那再給我潤一下，我嗓子乾的太難受了。”呂威吃力的說道。
羅耀點了點頭，用棉球蘸水再給他潤了一下。
“羅長官，大概去年的十月份，有個人來找我，想讓我幫忙給公館裡的人遞一句話，對方太陌生了，我就沒答應，但是，後來他又找我了，說是家裡有急事，郵路不通，只能親自跑過來傳信兒，我就問他傳什麼信兒，他說，王有美家中母親病重，並希望能見其一面。”
“據我所知，公館對外通信並不禁止，只是需要嚴格審查而已，怎麼會郵路不通呢？”
“那是因爲那陣子日本人正在進攻浙東和閩北，那裡正打着仗呢，自然是郵路不通了。”呂威解釋道，“王有美的家鄉就在浙東。”
“你答應了？”
“我當時並不認識王有美，但看對方的口信也沒什麼問題，就答應他試試看……”
“慢點，彆着急。”
“後來，打聽到王有美在雲岫樓清潔組，我就找機會找到她，跟她把這個口信告訴了她。”
“那個找你的人，是什麼身份？”
“他說他是王有美的堂兄，我對這個身份並沒有產生太大懷疑，畢竟，我就是個傳話的，後來，我才知道，這個找我的人叫齊斌，是中統的人，還是通緝犯！”
“齊斌？”
這個情況令羅耀心中一突，呂威供述的這個情況，確實讓他剛到一絲意外。
“我也是從通緝令上看到的，不然，我也不會知道這個曾經找過我的人是誰了。”
羅耀點了點頭，齊斌被通緝的時間，按照呂威說的，就是過去沒多久，倘若時間一長，可能就是看見了，也未必能想起來了，畢竟，他跟齊斌前後也就見過兩次面而已。
“你就見過齊斌兩次而已，爲何他們卻要置你於死地呢？”
“齊斌被通緝後，我去找王有美，然後我被她威脅了，她告訴我，如果我去告發她的話，她完蛋了，我也不會有好結果，我知道，如果王有美真的被抓，我肯定會被他拉下水，我一時害怕，也是鬼迷心竅了，就答應了她，成了她跟外面傳遞消息的聯絡人。”說到這裡，呂威眼裡滿是悔恨之色。
“怪不得他們要殺你。”羅耀點了點頭。
“齊斌被通緝後，王有美是怎麼讓你跟外面的人聯繫的？”羅耀問道。
“我利用採購的職權，可以自由進出公館，她需要外出的時候，就會給我傳信，讓我在米市街租了一間臨街的閣樓，以閣樓的窗戶開關爲信號，若是王有美第二天要外出，我在頭一天出去，就會把閣樓面朝大街的窗戶朝天打開，如果是三分之一就是上午九點見面，三分之二就是下午兩點，閣樓的鑰匙，王有美有一把，我也有一把，我把這個閣樓當做是我外出採購臨時休息的地方，公館的每天的米糧以及蔬菜、肉類物資都是從米市街採購的，每天都要，以保證食材的新鮮……”
“這些話就不用跟我講了，你還挺提供什麼有用的信息給我。”羅耀問道。
“我也不想被人威脅而把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所以，我也好奇，齊斌被通緝後，那個跟王有美聯繫的人是誰，所以，只要王有美讓我發消息，我就坐在窗戶後面，靜靜的觀察從窗下走過的人，但是這個辦法太笨了，基本上沒有收穫，後來，我換了一個辦法，我掌握了她們約見的規律和時間後，在這個時間內，突襲閣樓，終於有一次，讓我把人堵在了閣樓內，我見到了那個人。”
“你被打了？”羅耀腦海裡浮現起認識呂威和小柔都提到過那一次，呂威額頭受傷的事情。
“沒錯，就是那一次，我被打了，王有美沒有出手，我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女人打的頭破血流，毫無還手之力，若不是對方手下留情，怕重傷我後，回去沒辦法交代。”
“那是你還有利用價值，殺了你，他們也暴露了。”羅耀說道，“你還能記得那個女的長什麼樣嗎？”
“記的。”
“你描述一下。”羅耀取來鉛筆和稿紙，準備做一個人像側寫素描。
“瓜子臉，下巴略微有些圓潤，皮膚非常好，眼睛很大，很漂亮，鼻樑微微前挺，她戴着帽子，肯定是盤了頭髮……”呂威的記憶還是不錯的，一點一點兒的回憶了起來。
“是這樣？”
“下嘴脣再收緊一些，左邊眉毛淡一些，眼角再稍微往上一點兒。”呂威看了之後。
羅耀按照呂威說道，修改後，再拿到他眼前道：“你看，現在怎麼樣？”
“像，就是她。”呂威一口咬定道。
羅耀眉頭一皺，這個女人他見過。
“你還記得，你見她的時間是哪一天嗎？”羅耀問道。
“具體日子我記不太清了，但我記得是過年之前，臘月中旬的某一天吧。”呂威回憶了一下說道。
臘月中旬，陽曆應該是進入41年了，那段時間剛好是宮慧遇刺後，素清一開始並沒有被懷疑，直到那封被老師餘傑鑑定的僞造的信件，素清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懷疑時間，並且把人帶回了山城接受調查。
按照道理，她沒有機會脫離監視而外出，除非這個女人不是素清，而是易容成素清去見王有美。
這麼一來，這個女人身份成謎，但毫無疑問的，素清必然也是有問題的，不然，爲什麼偏偏易容成她的模樣呢？
“她對你說了身份了嗎？”
“沒有。”
“好，你休息吧，如果還能想起什麼來，隨時跟我說。”羅耀也看得出來，呂威的精神很差，不適宜再繼續問話了，得讓他休息了。
“嗯。”呂威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功夫就昏睡了過去，而邊上病牀上的小柔卻一直都在熟睡，沒有察覺。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太驚心動魄了，她這輩子恐怕都沒遇到過。
更別說，她還懷有身孕，身體十分疲累。
羅耀看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凌晨兩點半了，他自己也有些困了，兩張椅子拼湊起來，打起盹兒來。
這會兒，相信外面門口站崗的人眼睛瞪的比銅鈴還大，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
一晃兩三個小時過去了，感覺房間輕微的響動，一睜眼，看到是小柔醒了，正在房間裡走動。
再看窗外，已經矇矇亮了，估計離天亮也沒多久了。
“小柔姑娘，休息的怎麼樣？”
“還好，就是醫院的牀不比家裡的舒服。”小柔訕訕一聲道。
“一會兒，我讓人送你回去，呂威這兒交給我們的人照顧就行了。”羅耀道，“另外，我們會安排人保護你，你最近就不要去上班了，對你，對呂威都有好處。”
“那我能來看他嗎？”
“在醫院這段時間，你可以來看他，但是一天只能來一次，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他畢竟是我們重要人犯。”羅耀點頭同意了。
“好，謝謝長官，我等他醒過來，跟他說幾句話就走。”小柔道。
羅耀沒有拒絕。
“羅副主任，彈頭初步檢驗結果出來了，子彈是復裝的，彈頭幸虧沒有塗毒，否則呂威早就沒命了，另外根據子彈的變形和呂威提供的相關的開槍距離估算，跟我們掌握的九七式狙擊步槍的射擊參數基本吻合。”張小正買了早餐來找羅耀，順便給他帶來了呂威體內取出的那顆子彈的技術檢驗的結果。
又是九七式狙擊步槍。
看來，山城不止一把九七式狙擊步槍，除了繳獲齊斌手中的那一支外，還有第二支存在。
“昨天夜裡呂威甦醒過來一次，我問了一些情況，他也告訴我一些情報，現在你安排人護送小柔姑娘回家，並保護她的安全，你跟我去一趟市區。”
“就我們兩個？”
“不，還有其他人，我先去打個電話。”羅耀搖頭道，如果那個跟呂威見面的女人真是素清，恐怕他跟張小正未必能抓住，還得叫人才行。
“好。”
宮慧還是不放心羅耀，天還沒亮就起來，叫上姜筱雨，兩個女人心急火燎的就駕車來陸軍總醫院了。
車纔到門口，剛好撞上準備離開的羅耀和張小正。
這二話不說，直接就開着車跟上了。
“羅副主任，張副官，我們的車被人跟蹤了，好像是在醫院門口就跟過來了。”宮慧這種不加掩飾的跟蹤，給羅耀和張小正開車的司機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沒事兒，自己人，開你的車，讓她跟着就是了。”羅耀豈能聽不出來後面車上的人是誰。
這瞌睡送上枕頭，剛好來兩個幫手，即便是他叫的人不能及時到位，把握也就更大了。
“羅副主任，你怎麼知道是自己人？”
“這要是敵人，敢把車直接開到陸軍總院門口，還這麼明目張膽的跟着我們？”羅耀說道，“不信，你可以看一下後面的車牌號，是不是山·4565。”
張小正掀開後車廂簾子縫隙，往後看了一眼，還真是這個車牌號。
“這是我地研所的車，你說是不是自己人？”
“厲害，我都沒看你看了車牌，你是怎麼知道的？”
羅耀沒回答，他要是說是自己聽出來的，還不怕把張小正給嚇着了，這種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兒。
汽車駛進了市區。
早上，街上人不是很多，經過沉睡了一.夜的城市甦醒過來，而爲了生計奔波的人才不得不早起。
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路邊早點攤位上熱氣騰騰，趕早上班，或者上夜班回家人，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麪條，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這三年來，這座城市承受着巨大的流血和犧牲，街上隨處可見大轟炸留下的斑駁痕跡。
但是老百姓沒有退卻，沒有畏懼，依舊頑強而樂觀的生活在這座城市，這片土地上。
這土地是祖輩們辛苦開闢並且建設起來的，沒有理由讓人隨隨便便奪了去。
老林家的診所雖然沒有開門，但羅耀知道，老林和媳婦紅玉都不是睡懶覺的人。
兩人此時都應該起了，估計在家裡吃早餐呢。
敲開門，果然如羅耀所料，老林和媳婦兩人正在家後院吃早餐，聽到敲門聲，老林媳婦紅玉過來開的門。
看到門外的羅耀，紅玉也是嚇了一跳，但馬上就把門打開，讓羅耀等人進來。
“張副官，這診所的大夫是我的一個朋友，也算是軍統的編外人員。”羅耀向張小正解釋道。
張小正點了點頭，軍統成員很雜，什麼人，什麼職業的都有可能是軍統成員，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後院吃飯的老林見到羅耀帶着張小正、宮慧和姜筱雨進來，一口稀粥剛要吞嚥進嘴，差點兒沒嚇的吐出來。
“秦先生和慧小姐，你們怎麼來了？”老林連忙放下碗筷迎了上來。
“我們來借你的地方說點兒事兒。”羅耀解釋一聲。
“哦，那隨我來。”老林心領神會，帶着羅耀等人進了他的書房，“這裡是我書房，隔音效果很好的。”
“你去吃飯吧，有事再叫你。”羅耀點了點頭，一揮手吩咐道。
老林走後，羅耀將半夜呂威甦醒過來時候口述，他畫的人臉側寫素描拿看了出來，放在桌上道：“這就是呂威提供的線索。”
“素清！”宮慧驚訝一聲，她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姜筱雨也認得，只不過，她沒有開口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