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淼伸手過去，微微一虛擡道：“先起來再說。”
“謝世叔。”樑飛從地上爬起來，畢恭畢敬的站在那裡，腦袋低的低低的，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
“知道，我爲什麼把你從城外叫進城裡來嗎？”
“知道，我攤上大事兒了，外頭瘋傳，上海總商會會長袁顯的兒子被我給殺了，可小我冤枉呀。”
“哦，這麼說，人不是你殺的？”陳淼微微一頷首，問道。
“當然不是，我雖然乾的是沒本錢的買賣，可我只爲求財，從不殺人。”樑飛非常確定的說道。
“可是，在西南一帶郊鎮，你可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不說殺人如麻，起碼也是雙手沾血了吧？”
“世叔，我那都是圖個兇名在外，讓人害怕而已，其實，我真沒傷什麼人命，我也知道，這幹我們這一行的，壞事兒做多了，那是損陰德的。”樑飛解釋道。
“你還知道損陰德呀。”
“世叔，我都快四十了，女人是換了一個接一個，可就沒有一個能給我生下一男半女，我都懷疑，是不是缺德事兒做得多了，所以老天爺才這麼責罰我？”樑飛委屈的說道。
“是嗎？知道我是誰嗎？”
“您是我世叔呀？”
“按照幫裡的輩分，沒錯，可我說的是，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你還不知道。”陳淼微微一笑，“想知道嗎？”
“想。”樑飛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手底下還剩下幾個人？”陳淼問道。
“算上孫瘸子，十七個。”
“生意怎麼樣？”
“別提了，世叔，自從日本人打進了上海之後，這兵兇戰亂的，過去的話，碰上一隻肥羊，一兩個月不開張都沒問題，現在就不行了，日本人物資管控的厲害，日子比以前難過多了。”樑飛哀嘆一聲。
“重慶方面就沒接觸過你？”
“倒是有，派了一個什麼專員過來，說是讓我帶隊伍加入忠救軍，給一個分隊長的官兒，少校軍銜，這國民黨我知道，那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何況跟我有過節的一個傢伙也在裡面，官兒比我還大，我一想，我要是答應了，那豈不是還受他節制，所以，就沒答應。”樑飛倒是沒隱瞞，老實的回答道。
“其他呢，就沒有人接觸過你嗎？”
“也有，共產黨也有人來過，我嫌他們規矩大，又不能搞女人，日子還過得那麼清苦，弟兄們雖然日子過的不如從前，可也比他們好多了，所以，就拒絕了。”樑飛道，“還有，76號的林世羣，也派人給我捎過信兒，那傢伙當時還沒現在這麼風光，什麼都不給，就讓我跟着他幹，當我傻呀，不過，現在想起來，如果當初答應的話，興許就沒有現在這個窘境了，哎……”
“如果現在有一個機會讓你加入，你還會加嗎？”陳淼問道。
“世叔，您說加入哪一個？”樑飛問道。
“隨便，你選一個。”
“世叔，我雖然乾的是沒本錢的買賣，可也知道，這江湖人也是知道禮義廉恥的，這要是當了漢奸，那是一輩子都擡不起頭的……”
“樑飛，你現在的處境，我想你自己很清楚，外面黑白兩道，包括日本人都在找你，就因爲你這一顆人頭價值五萬大洋，說實話，這麼一大筆錢，就連我也有些心動。”陳淼好以整暇的說道。
“世叔，您可不能……”
“我要是想要得到這筆錢，你覺得你還能安穩的坐在這裡聽我講話嗎？”陳淼嘿嘿一笑，示意樑飛別太緊張。
“世叔，要不是您讓人給我帶消息，我只怕現在已經成了刀下之鬼了，我這條命是您給的，您就是要拿去，我也沒二話。”
“這還像一句人話，我救你，也是看在你還算是條漢子的份上。”陳淼道，“如果你是那種滿手沾滿血腥的窮兇極惡之徒，我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謝謝世叔，世叔大恩大德，樑飛他日必定結草銜環……”
“行了，回去跟‘一陣風’說，不要跟我玩這種心眼兒，如果真想日後有個好前程，讓他親自到76號來找我，記住，我的名字叫陳淼。”陳淼站起身，衝那樑飛嘿嘿一笑。
樑飛一下子愣住了。
“三哥，他不是‘一陣風’？”吳天霖指着樑飛，驚的嘴巴都合不攏道。
“你覺得‘一陣風’會輕易出來見我嗎，這麼多年他都沒有被人抓住，如果那麼容易推心置腹，那是你傻，還是我傻呢？”陳淼呵呵一笑，眼神朝小飛燕半虛掩的閨房門瞄了一下。
“你真不是‘一陣風’？”吳天霖認真的問樑飛道。
樑飛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沒有回答，這已經是回答了。
“走吧，天霖。”陳淼招呼一聲，“咱們今晚算是白來了，不過，見識了一下這春燕樓裡的風光也不錯。”
……
“凡哥……”
“陳淼，陳三水，76號督察處處長，林世羣麾下炙手可熱的人物，前軍統上海區的特工，想不到這樣一個人物，居然也賣身投靠76號，做了漢奸走狗。”陳淼與吳天霖離開後，小飛燕閨房門打開，一個三十多歲，面容消瘦的漢子走了出來，一身褐色的棉布長袍，看上去文質彬彬的。
這纔是真正的“一陣風”樑不凡。
“凡哥，剛纔這麼好的機會？”
“殺他，你覺得他把你身份看出來了，還會有機會嗎？”樑不凡道，“不說他本人，就是他身邊的那個人也是高手，而且，這是在春燕樓，咱們若是真動手的話，只怕我們也走不出去。”
“凡哥，那下一步咱們怎麼辦？”樑飛問道。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袁傑的案子必定跟這位陳淼有關，他這是想拉攏我入夥，若是拉攏不成的話，只怕就會對我下殺手了。”樑不凡道。
“他會殺了咱們？”
“你說呢，現在所有證據表明殺袁傑的是我‘一陣風’，如果我死了，那豈不是死無對證了？”樑不凡道，“跟這些人打交道，不小心一點兒怎麼行呢？”
“凡哥，你沒露過面，他們應該不認識你，你還是趕緊從後門離開吧。”樑飛催促一聲道。
“好，阿飛，你小心點兒，若是遭遇巡捕，千萬不要頑抗，他們抓不到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樑不凡交代一聲後，在樑飛的掩護下，迅速的離開了“小飛燕”的房間。
……
“三哥，果然如你所料，這‘一陣風’就躲在了小飛燕的房間裡。”廊柱後面，陳淼與吳天霖兩個人還沒有離開，剛好看到樑不凡從春燕樓的後門離開。
“小飛燕進去之後，居然沒有把門關上，通常客人在外面談事情，堂姐兒都是主動避嫌，緊閉房門，這是規矩，以免惹禍上身，但是小飛燕卻沒有這麼做，就是想讓裡面的人聽到外面的談話，所以，我猜測這真正的‘一陣風’躲在小飛燕的房間裡。”陳淼小聲的解釋道。
“三哥，人已經走了，咱們是不是跟過去？”
“不用，找人盯着樓上那個就行，比起‘一陣風’，這個樑飛可就要好對付多了。”陳淼手一指二樓“小飛燕”的房間道。
“還是三哥您薑是老的辣。”
“走吧，咱們今天的事兒算是完了，回去睡覺嘍。”陳淼一扯吳天霖，兩人隨後就從春燕樓出來。
雨還在下，不過比剛纔略小了一些，但風似乎停了。
“三天，今晚怕是要下雪了。”
“你還能夜觀星象不成？”
“不是，您沒覺得今晚有些悶嗎？”
“是有點兒……”陳淼點了點頭。
……
回到極司菲爾路55號特工總部的招待所。
“陳處長，回來了。”
“嗯，眉姐，你都當招待所副主任了，怎麼值夜班的事兒還親力親爲？”陳淼在大廳內碰到了金光眉。
“陳處長，前天晚上在老半齋，我喝醉了，有些失態，還請您多多見諒。”金光眉微微一頷首道。
“哦，沒事兒，我都忘了。”陳淼呵呵一笑，金光眉這個女人太會演戲了，自己以後可要防着她點兒。
這種人比張露那種要難對付多了，她是讓你橫豎都挑不出毛病的那種，看似柔弱，實際上是綿裡藏針。
“我讓廚房給您備了一點兒夜宵，一會兒給您端過來？”
“不用了，我今天晚飯吃的挺多的，現在還不餓。”陳淼婉拒道。
“陳處長這是不給小眉一個道歉的機會嗎？”
“好吧，一會兒你讓人送過來吧。”陳淼想了一下，送過來自己吃不吃那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那我給您做一碗芝麻湯圓如何？”
“行吧。”陳淼點了點頭，直接上樓了。
陳淼剛開門進入房間沒一會兒，就聽到敲門聲，很有規律，他一聽就知道是小七，忙過去開門將小七放了進來。
“怎麼樣，有什麼發現？”陳淼問道，小七今晚去盯王天桓的哨，這會兒回來，應該是有消息向他彙報。
小七搖了搖頭：“我從他下班回家一直盯到現在，他回家之後就沒有出過門。”
“沒出門，奇怪，通話記錄裡明明約的是今晚？”陳淼眉頭一皺，那份通話記錄他可是反覆看了好幾遍，內容幾乎都印在他的腦海裡，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和語氣都清清楚楚的。
“三哥，會不會搞錯了？”小七小聲的問道。
陳淼搖了搖頭，那份通話記錄鎖在自己辦公室的抽屜裡，有沒有搞錯，只有等明天回辦公室後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