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投降”在米哈伊爾看來只是情急之下的一次權益之計,那對於身處鴨綠江畔的樸仁熙來說“投降”這個詞則代表了無盡的屈辱與無奈。一個多月前中華軍登陸仁川的戰報就像一道青天霹靂般傳到了樸仁熙的手上。爲了安定軍心,當時的他立即就在全營嚴格封鎖了相關的消息。然而軍隊的上層卻不得不正視這一嚴峻的現實。其中以吳達濟爲首的一部分部將強烈要求樸仁熙帶兵回漢城勤王救主。而軍師尹集等人則認爲目前大軍不宜輕舉妄動,以免給對面的中華以可趁之機。一時間雙方就“救主”還是“守邊”的問題爭得是你死我活。相關的消息亦開始通過將領們的爭吵流如了士兵們的耳朵裡。見此情形樸仁熙當機立斷地做出了繼續守邊的決定。這倒並不是說樸仁熙無視君主的危亡。而是他心裡十分清楚只要自己這裡稍有鬆懈,對面的中華軍立刻就會撲過來直接咬斷朝鮮的喉嚨。因而他此刻能做的也只是守住朝鮮的北大門,好讓其他各道的駐軍有足夠的時間救援漢城。
然而現實的狀況卻並沒有像樸仁熙所希望的那樣進展。除了京畿道的部分駐軍其他各道的軍隊幾乎都沒有前往漢城勤王,而是忙着撲滅各地猶如野火般突然冒出的暴動。眼看着朝鮮八道狼煙四起,國都漢城岌岌可危,心如刀割的樸仁熙再一次陷入了矛盾之中。不過這樣的煎熬並沒有持續太久,半個月後堅持了十二天的漢城終於在中華軍的炮火下陷落了。得到玉璽的施琅很快就與李朝的吏曹判書金冠宇等大臣一起擁立年少的龍城大君李滾爲王。並向天下公佈李淏“毒殺昭顯世子謀權篡位”的證據,以此將其廢黜。
一系列的變故就像走馬燈一樣讓人眼花繚亂。唯一沒變的是朝鮮八道持續不斷的暴*與戰火。顯然人們已經不再去在乎由誰來統治這個國家了。太長時間的壓抑一經放縱爆發出的是駭人的破壞力。而樸仁熙恰恰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接到了來自漢城的命令。
“什麼!漢城要我們放中國人進來?”將軍府內部將吳達濟瞪着銅鈴般的眼睛像一頭獅子般連連搖頭道:“不行,絕對不行。這是在賣國!我們要是把中國人放進來了,不是同當年山海關的吳三桂一樣了嘛。”
“吳將軍,這是大王的命令。怎麼能同吳三桂放滿人入關的事相提並論。”軍師尹集沉聲駁斥道。
“大王?軍師你是在指漢城那個受中國人操控的木偶嗎。”吳達濟不屑地說道。當下幾個同他一樣對李淏存有感情的將領跟着附和起來:“是啊,我們憑什麼要聽那些個軟骨頭的命令。”
“可是不管怎樣。龍城大君終究是現在的大王。更何況林鳳王(李淏)還謀殺了昭顯世子。這種時候身爲朝廷重臣的我們還是應該以大局爲重啊。”一同參加會議的義州州牧出面勸說道。他的觀點立刻就得到了其他文官的一致應和。不同於吳達濟等武將,對於大多數文官來說,只要當政者符合“天道”,那他們就會毫無異議地遵從統治者的命令。現在的龍城大君擁有王族的高貴身份以及衆多貴族世家的支持,此外他還能舉出李淏“失道”的證據。再加上中華帝國的支持,一切的一切都讓絕大多數的文官士大夫接受了易主的現實。
“難道中國人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嗎?各位的忠孝廉恥都到哪兒去了?”吳達濟憤怒地質問道。
“我等忠於的是國家,而不是一個獨夫。林鳳王既已失道,我等自然不能再遵從他的命令。何況這次天朝大軍入朝也是爲了幫助朝鮮平亂來的。現在朝鮮八道暴民肆虐,難道諸位將軍要眼睜睜得看着天下繼續這麼大亂下去嗎。”義州州牧跟着正義凜然地說道。
“就算是平亂,那也是我們朝鮮人自己的事情。用不着外人來插手!更何況把外面的那羣狼放進來之後,他們到底是會平亂,還是會一口吃了咱們。這一點誰又能拍胸脯保證呢。”吳達濟毫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衆人心中的憂慮。確實目前的中華軍雖然已經佔領了漢城控制了京畿道等中南部地區,還煞有其事地擁立了一個新王。然而卻不是所有朝鮮人都承認這個新政權的。在朝鮮八道之中擁護李淏敵視中華朝的還大有人在。而一旦讓鴨綠江以北的中華軍進入朝鮮。他們勢必會以“平亂”的名義對那些個擁護李淏的勢力逐一進行清洗鎮壓。
眼見衆人在吳達濟的質問下沉默了下來,軍師尹集將目光投向了主將樸仁熙。事實上各個方面的利害關係樸仁熙私下裡已經反覆考慮過多遍了。如果他接受了漢城的命令將鴨綠江對岸的中華軍放進來。那就正如吳達濟所言是在引狼入室,是在投敵賣國。作爲一個武將樸仁熙極有可能會因此背上千古罵名。如果樸仁熙選擇違背漢城的命令將中華軍擋在國門之外,那他留在漢城的家人勢必會受到牽連。更何況以朝鮮目前在鴨綠江的兵力想要阻止中華軍渡江亦是勝算無幾之事。當然樸仁熙還有一種選擇就是利用自己手中所掌握的兵力占上一個山頭暗自觀望,待到時局明朗之後再投靠勝利的一方。不過就算是如此還是免不了日後會被人清算。更何況樸仁熙本人也不屑於去做那種小人行經。誰都知道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但樸仁熙卻必須做出決定,哪怕這是個賭上衆人性命的決定。
於是承受着衆人深切目光的樸仁熙在沉默了半晌後,終於擡起頭緩緩地宣佈道:“諸位回去做好準備,三日後我們迎接天朝大軍過江。”
“將軍!您……”吳達濟與幾名部將驚愕地大喊道。
“吳將軍,你們的意思本座都明白。本座這麼做只是在執行命令罷了。”樸仁熙漠然地示意部下冷靜道。然而吳達濟卻絲毫不能接受他的這一決定。只見他們當即就豁然起身憤然離開了大廳。見此情形一旁的幾個文官立刻就爲樸仁熙打抱不平地叫嚷道:“什麼態度嘛!竟敢這樣對待自己的上司!真太目無尊長了。”
然而樸仁熙卻顯得十分淡然。卻見他回頭朝着身旁的軍師苦澀地一笑道:“尹軍師,本座是不是太懦弱了?”
“不,將軍您只是在履行一個軍人的職責罷了。”尹集恭敬地朝樸仁熙鞠躬道。對於樸仁熙來說遵照朝廷的旨意執行命令無疑是最穩妥的選擇。因爲無論這麼做是對是錯,他都只是在執行命令而已。這麼選擇或許有些逃避責任的意味。但在這亂世又有誰能確定自己的選擇就一定正確呢。
就在樸仁熙下令接受漢城的命令之後,吳達濟等人也作出了自己認爲正確的選擇。他們於翌日率領手下二千餘名官兵譁變遁入妙香山舉義。而在另一邊樸仁熙在默認了自己屬下的“叛逃”行爲後,於弘武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日率部在義州迎接由李過與博洛指揮的中華軍第七野戰師南下。
中華軍南下的消息就像一道魔咒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傳便了整個朝鮮半島。惶恐的情緒瞬間就在李淏的支持者們中間蔓延了開來。一些頂不住壓力的人開始紛紛向漢城的新主宣誓效忠。同時亦有一部分人加入了反抗新朝廷的行列之中。稍有不同的是這些後來加入者並不是出於對李淏忠誠,他們中的多數人是爲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民族而戰。但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或是名義,漢城方面都一律將對立者定爲了叛逆。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吳達濟部。依照統計目前朝鮮的“逆軍”大約有兩三萬,大多集中在妙香山與大峰山一帶。面對如此浩大的對立勢力剛剛在漢城登基的李滾等人當然是寢食難安。然而作爲“逆軍”精神領袖的李淏此刻卻像是置身事外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清晨,莊暮的鐘聲在法住寺內外久久迴盪,一身便服的李淏盤膝坐在屋檐下神態平靜地眺望着遠處連綿起伏的羣山。從他在永福宮被俘至今已經過去一多月了。這一個多月來他一直被軟禁在俗離山的法住寺。除了弟弟李滾曾遣人來向他討要玉璽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外人來拜訪過他了。而今的李淏孑然一身,唯一剩下的只是大把的空餘時間。這讓他有充足的精力來反省過去所發生的一切。說實話,李淏並不恨弟弟。因爲他知道性格懦弱的李滾不過是野心家手裡的一個傀儡。他也不怨自己的軍隊。畢竟在真正見識過中華軍的炮火與戰鬥力後,李淏終於明白了什麼是質的差距。然而在他的內心深卻充滿了“恨”與“怨”。
“施主,外面有位天朝的大人想見您。”門外僧侶恭敬地通報聲打斷了李淏的沉思。只見他繼續望着羣山隨口應道:“讓他進來吧。”
“是。”僧侶應和着退了下去。不一會兒門外又響起了兩個腳步聲。然而李淏依舊沒有回頭。直到他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李兄,好久不見了。”
“克鹹…怎麼是你?”李淏驚訝地望着自己曾經相知的好友。此時寺院的僧侶給二人端上了剛剛泡好的香茶,看着杯中漂浮的茶葉,李淏苦澀地一笑自嘲道:“你瞧,我現在成了‘燕山君’。你呢?你現在怎樣?”
“我現在是朝廷駐紮漢城的外務使。”孫克鹹也跟着坐了下來注視着好友說道。
“哦,是來處理善後的吧。”李淏聽罷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
“李兄,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呢?”孫克鹹突然擡起了頭一臉嚴肅地問道。在得知那位曾經與自己把酒暢談的朝鮮朋友就是與朝廷作對的朝鮮王之後,孫克鹹就一直想向李淏問一下這個問題。
“不爲什麼。我想讓我的國家變強。”李淏冷靜地回答道。
“可你不是一向都崇拜我中華的嗎。想當年你是那樣的好學。對於天朝的制度、軍事、技術,你都讚不絕口。你說這纔是讓國家富強的道路。可爲什麼!爲什麼你還要背叛天朝呢?”孫克鹹緊鎖着眉頭將自己的心裡話一股腦兒地都倒了出來。
“我到底有沒有背叛上國,上國自己心裡最清楚。”面對孫克鹹的追問李淏先是冷笑了一下,隨即慘然地說道:“至於強國之路。不錯,我確實十分傾慕天朝的強盛。也嘗試過向天朝學習借鑑。可上國是上國,朝鮮是朝鮮。在上國能做的事,在朝鮮並不一定也能做。我會落到今天這地步就是當初沒想明白這個道理啊。”
“既然如此,李兄你當初就更應該向我天朝尋求幫助啊。”孫克鹹痛心疾首地說道。
“幫助?是像上國給德川幕府那樣的‘幫助’嗎?”李淏的嘴角又掛上了一絲冷笑。只不過看在孫克鹹與他還有些交情的份上,他並沒有直接點穿中華朝的那些個所作所爲。而轉口反問道:“那上國現在打算給我的弟弟李滾以什麼樣的幫助呢?”
“朝廷已經決定出兵幫助朝鮮平定目前的內亂,並在漢城設立督軍府來幫助貴國整頓朝務。然後效仿天朝的制度在朝鮮各道設立議會,在漢城建立國會。中原的香江銀行還會貸給貴方一筆款項用以幫助朝鮮恢復民生。令弟也已答應朝廷開放朝鮮的所有港口並派遣年輕人去中原學習。”孫克鹹逐一說出了朝鮮與中華新達成的條約。
“那兩班們都答應了嗎?”李淏聽罷順口問道。
“條約已經在三天前簽署了。各界對此的反應都不錯。令弟是一個得民心的君主。”孫克鹹語氣輕鬆地說道。
一聽弟弟等人將國家拆開成一塊塊賣竟然也能得民心,李淏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痛苦而又不甘的表情。李淏自負自己是一個辛勤的君主,登基以來他對內親歷親爲地忙於政務從不敢有半點兒鬆懈。對外則一直堅守着國家獨立的原則。然而李淏最終換來的卻是被廢黜的結局,甚至在不久的將來還會以暴君篡位者的罪名處死。在他之前受到這樣待遇的朝鮮君主只有一個,那就是以殘暴著稱的燕山王。一想到自己爲國爲民奮鬥半生最終卻同一個心智不全的暴君齊名被如此拋棄,不禁悲由心生,長嘆一聲問道:“克鹹,你說民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285克漢城朝鮮王被廢 受邀請中華軍過江 文字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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