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年註定是分離的一年, 允禵離開後沒多久,曾經在九龍奪嫡中與胤禛最大競爭的八阿哥允禩與九阿哥允禟落敗。
胤禛說:“允禩既自絕於天、自絕於祖宗、自絕於朕,宗姓內豈容此不忠不孝、大奸大惡之人?”。命革其黃帶子, 黜宗室籍, 同黨的允禟等人也一併開除宗籍。允禩嫡福晉烏雅氏也被革去封號、斥回母家嚴行看守。
二月, 將允禩由宗室親王降爲民王、削去其所屬住領, 隨即又革除王爵、囚禁於高牆之內, 在被革爵圈禁後,二人分別給自己改名。允禩表示自己是東北冰原上的一種魚,夾在凍層中凍死了, 取“阿其那”頗有“俎上之魚”,任聽胤禛宰割之意。他給兒子弘旺改名“菩薩保”, 則是祈求胤禛能像菩薩一樣的大慈大悲, 保佑弘旺, 在這場災難下能免其兒子一死。
九阿哥允禟則改爲“塞斯黑”,意爲討厭鬼。
距離兄弟徹底決裂沒有多長時間, 昔日的皇子終不能面對這樣慘烈的落敗。八月,九阿哥允禟死於保定禁所。次月,八阿哥允禩也猝死禁所。
就這樣,同宗兄弟,如今卻……。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你近來怎麼念上佛經了?”身後的聲音打斷了我, 回過頭, 是疲憊不堪的胤禛。
合上在胤禛的佛經典藏中拿來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從地上緩緩站起來。
自從允禵離開, 加上允禩和允禟過世, 我心思彷彿被挖空一般,是不安?是難過?什麼都好了。
如今福惠已經開始去上書房, 白天我悶得發慌,無意中翻看胤禛的佛經,雖然並不能完全體會,卻覺得這些文字才能讓我煩燥的內心得到片刻的寧靜。
“呵呵,閒着沒事兒。”隨口說着,取過常服幫胤禛更換。
“你爲什麼不問我關於阿其……老八和老九的事情?”
擡頭看着胤禛,“我應該問麼?”
他沒有說話,我知道自從那二人死去,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不好受,夜裡總是從夢中驚醒。或者是因爲我愛他,亦或者因爲我已經被這些年的生活把棱角磨滅,又或者……。我不願去面對無法接受的關於胤禛殘酷的那一面,我不願面對這樣慘烈的一場角力,我只想躲在這個小小的世界中,我只能這樣。
“過了秋天咱們回宮吧。”胤禛輕聲說。允禵走後我們就搬進了園子,也好幾個月了,也該回去了。
“嗯。”我點點頭。福惠要去上書房,沒有跟我一起來,很久沒有見到他,很想他。
“胤禛。”換好衣服,雙手摟上他的腰,把頭貼上他的胸口。
“嗯?”胤禛環住我。
“我想……要個孩子……。”不是因爲福惠非我生得所以有芥蒂,雖然我也知道自己已經不年輕了,但我是真的想再要一個我們的孩子。胤禛這些年來從來沒有提過,但也沒說過不要,不知道爲什麼,我沒有避孕,還是沒懷上。
有一瞬間我覺得胤禛的身體有些僵硬,不過只是瞬間,他的手臂很快收緊,鼻腔裡傳來一聲輕輕的“嗯”。
這天剛回到宮裡,收拾整理完去延禧宮看又容,剛進門便看見弘曆也在,臉上不自覺浮上笑容。
“姐姐來了?”又容起身向我迎來。
“明日姑姑。”弘曆看見我,微笑着從椅子上站起來。
“四阿哥也在呀?”
“嗯,今日來給額娘請安的。”始終是自己的孩子,橫看豎看總是那麼好。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兒,他口中的額娘應該是我吧。想到這裡,不自覺自失一笑。
“姐姐來得正好,我正好有事兒要和姐姐商議呢。”又容拉着我走到上首軟塌上坐下。
“什麼事兒?”
“說話便是萬壽節,皇后身子一直欠安,所以節上後宮的事項都交給了我來辦。今年又正好是萬歲爺的旬壽,是大慶。你也知道我素來的性子,一時身邊沒個能商量的,這會兒實在拿不定主意,所以姐姐這次一定要幫我纔是。”
“我?我能幫什麼呢?”
“姐姐是萬歲爺跟前的人,萬歲爺的心意多少了解些。我知道要讓姐姐操勞,不過……。”又容以爲我是怕辛苦吧,其實,我不屬於後宮編制,實在是有些不好插手。
“貴妃嚴重了,我整天無所事事,難得有點事情做怎麼會覺得操勞。只是我笨手笨腳,別給貴妃點什麼麻煩纔好。”
“姐姐哪的話,有姐姐在我不知道多開心呢。”又容臉上一直掛着得愁容這纔有所減退,欣慰地拉着我的手笑了笑。
說是讓她拿主意,實際上不過只是一些形式,過場。所以,我並幫不上忙,我知道又容是爲了向我表示她的友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弘曆,呵呵。
萬壽節是清朝皇帝的生日,與元旦和冬至節氣並列爲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合爲清宮三大節。因爲一切從簡,所以除了常例的朝賀、壽宴、樂戲,不理刑名,開恩科、免漕糧、大加賞賜以外,沒有什麼大慶典。一方面是因爲胤禛登基時間不長,再加上連續幾件不太和諧的事情,再加上他本來就不喜歡鋪張,所以這次大慶,很簡單。
雖說簡單,也還是持續了好幾天的活動。
到了胤禛生辰當天,在接受一系列祭奠朝拜活動結束後,胤禛早早回到養心殿。
“怎麼就回來了?”
“乏了。”胤禛顧不上換下朝服,雙腿一伸仰面倒在軟塌上。
慢慢走到跟前,取過大軟枕給他墊在身後,轉身正想去給他倒茶。
“你且坐坐,跟你說點事兒。”胤禛突然起身一把拉住我。
“嗯?”
“弘曆已過志學之年,這兩年在外辦差磨礪了不少,我想着身邊也該有個人,打算在開春進宮的秀女裡面給指個嫡福晉。”
“心裡有人選了?”
“嗯,李榮保的女兒,馬齊得侄女兒。他們富察氏一族曾祖哈什屯曾以軍功授一等爵,祖父米思翰於聖祖朝任戶部尚書,以力主撤藩名震天下。馬齊也尤受聖祖倚重,親授武英殿大學士。弘曆得這一勳戚世家翼戴,將來登上大寶方能存雄厚勢力。”
我知道古代的婚姻大事是遵守父母之命,何況我的弘曆是皇子,還是未來的皇帝,婚姻大事更加不能自己作主了。雖然我是不太舒服,不過聽到胤禛這樣周到的爲弘曆將來鋪路,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放心。”胤禛看我沒什麼勁頭,輕輕握住我的手,“富察氏家這個孩子我曾見過,雖然那個時候未出黃口,不過這些年我一直有派人打聽着,人品、性情、相貌自不用說的,回頭進宮來你去瞧瞧便知道了。”
“你這麼疼弘曆,你的安排我怎麼會不放心呢,只是弘曆呢?他怎麼說?他是不是……還太小了些呢?”我知道十六歲大婚已經不算小了,只是我是他媽媽,雖然沒有在我身邊,可總還是有媽媽的通病,總是想得太多,何況我還是一個現代媽媽,十六歲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夠負刑事責任,夠考駕照的年齡而已。
“我在他這個年紀早大婚了……咳咳……總之等那孩子進宮了你去瞧瞧便是。”也許胤禛覺得這個話題我肯定不會感興趣,乾咳兩聲,不露痕跡的轉開話題。
胤禛的表情很可愛,我逗趣地湊上去,“嘿嘿,說到這個,今天你該去中宮坐坐吧?”
“也對。”他躺着想了想,翻身坐了起來。這下真是偷雞不成賒把米,我今天可是特意做了很多好吃的。
“更衣。”他站起來輕喚一聲,蘇培盛急忙走進來伺候他更換常服。
來真的啊?我蹭一下坐起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好像吃了死蒼蠅一樣難看。
“皇阿瑪,明日額娘。”正胸悶之際,福惠跑了進來。
“慌慌張張跑什麼,沒點規矩。”胤禛雙眼一瞪,斥了一句。
有我在場,福惠完全不怕這個老虎爸爸,嘻嘻一下,往我身邊蹭過來,“昨兒個明日額娘就說今日要親自做好吃的,讓兒子下了學早些過來,可師傅多留了會兒,兒子怕明日額娘久候,便跑了來。”
“走吧,咱們去吃好吃的。”
“等皇阿瑪更衣完一塊走吧。”福惠急忙拉住我。
“你皇阿瑪今天有大宴,咱們自己吃。”剛剛搬石頭砸了自己腳,正痛勒,拖着福惠便往外走。
突然眼前一花,胤禛兩步走過來擋在我跟前,湊近我的臉,捉狹的笑了笑,“知道你做了晚膳,中宮那邊已經去過了。我這是去處理點的事情,你們先去,我隨後就來。”說着在我臉上掐了一下,轉身走了門去,身後丟下一地爽朗的笑聲。
心裡雖然漾着暖意,嘴上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無聊,一把年紀還學小年輕,真俗。”
雖然我做不出御膳房的山珍海味,不過他們倆父子外加上我,還是有說有笑把一桌子清淡的家常菜消滅光光。
秋季的溫度不冷不熱,屋裡很亮,還有很愉快的笑聲。屋中的几上擺放着我和福惠一起送的生日禮物,咱們親手捏的三個小泥人,一個是胤禛,一個是福惠,一個是我。
我們經歷了很多事情,有開心的,有不開心的,不快的記憶與痛苦的情緒,會讓人委靡不振。所以,快樂是能清掃的,讓我黯然的心變得明亮。
也許扔掉痛苦,才能讓快樂更自由得翱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