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見流民再次騷動起來,都火了,把手裡的棍子掄得呼呼風響,連聲怒罵,讓他們維持秩序。相處了這麼久,流民似乎也摸清了這些士兵的脾氣,知道他們也就表面看上去很兇,其實只要你不逃跑,不攻擊他們,不故意引發騷亂,他們都不會爲難你的,好說話得很,他們紛紛叫嚷:“軍爺行行好,快點分飯吧,我們都餓得不行了!”
楊夢龍叫:“開飯了開飯了,趕緊排好隊來領飯!婦女、兒童、老人和病號到我這邊來,壯年男子到那邊去,趕緊的……那個誰,滾回你那隊去,說你呢!你回不回去?再不回去我就讓人把你扔回去了!”他這一喊,他面前的隊列馬上長了一截。誰都知道他這裡煮的是又香又軟的米飯和濃稠的肉湯,這可是他們過年都吃不上的好東西,比起另外幾口大鍋裡煮的那些稀糊糊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了,不少男子也厚着臉皮排到了這邊來。但楊夢龍一點面子也不給,當即讓人把他們攆回原來的隊伍去,並且宣佈:再來插隊就不給東西吃了!這才鎮住了那幫不老實的傢伙。
士兵們手腳飛快,分發着食物。孩子、老人、婦女和病號一人一碗米飯,一勺肉湯,青壯則一人一碗用炒米、麪餅、肉乾以及野菜煮出來的稀糊糊,這些流民都餓狠了,領到之後也不怕燙,昂頭就往喉嚨裡灌,結果給燙得渾身抽搐,即便是這樣也捨不得吐出來,而是伸長脖子硬吞下去。看着他們那副慘不忍睹的吃相,楊夢龍無語的搖了搖頭,一直以來他都以爲自己的吃相夠差了,可跟他們一比,他真是太斯文了!
韓鵬看着這幫狼吞虎嚥的流民,苦笑:“這捷報應該怎麼寫呢?就寫某年某月某日,舞陽衛於楊家鎮殲滅流寇近千,自損爲零,流寇傷亡同樣爲零?”
楊夢龍聳聳肩,說:“隨你怎麼寫。對了,部隊到哪裡了?”
韓鵬說:“離這裡有十幾里路,離縣城還有三十里。”
楊夢龍問:“部隊的體力和士氣怎麼樣?”
韓鵬說:“體力充沛,士氣也很高昂。”
楊夢龍以拳擊掌,說:“太好了!我們四更做飯,五更拔營,強行軍到縣城去!我都查探清楚了,流寇的主力都撲城去了,足有七千多人,將這支主力給滅了,那些散落在各個鄉鎮的就好對付了!”
韓鵬說:“我毫不懷疑我們給一戰全殲這七千流寇,但問題是,方大人似乎不樂於見到我們速戰速決!”
楊夢龍十分驚訝:“還有這事?”
韓鵬壓低聲音說:“方大人更願意看到舞陽衛留在南陽,而不是去遼西送死!”
楊夢龍撇了撇嘴:“別聽他的,打仗的事我說了算!四更造飯,五更拔營,中午趕到縣城,運氣好的話,下午我們就可以在縣城裡開慶功會了!”
韓鵬指了指幾個已經吃完了碗裡的東西,正在一圈圈的舔着碗的青年男子:“你打算怎麼處理他們?”
楊夢龍大手一揮:“通通編入軍籍,讓他們加入舞陽衛!嘿嘿,這一仗打完,我們舞陽衛只怕又要增加兩千戶軍戶了!”
韓鵬說:“可是這需要很多糧食,我們有這麼多糧食養活他們嗎?”
楊夢龍說:“沒問題的,大不了我們就少賣幾萬石土豆麪,省下來給他們吃,這麼多土豆麪,夠他們撐到冬土豆收穫了!”
看來這傢伙已經計劃好了,韓鵬也就不再說什麼,在他的一再堅持之下,楊夢龍留下幾十號人看着這股流民,自己則帶上斥侯跟韓鵬回大本營。
當他回到大營的時候,還在徹夜等待他歸來的士兵們用震天響的歡呼迎接他們的將軍凱旋歸來。楊夢龍又創造了一個奇蹟,用區區幾十號人俘虜了比自己多十倍的敵人,而且無一傷亡,這等神奇的戰績,古往今來,有幾人能做到?楊夢龍洋洋得意,頻頻拱手迴應着士兵們的歡呼,大聲說:“流寇們的戰鬥力很差勁,我們完全可以一個打他們十個!現在他們的主力都集中在縣城了,我們四更造飯,五更拔營,午時趕到縣城,把他們給掃了,一份大功就到手了!”
士兵們狂熱的歡呼:“打到縣城,建功立業!打到縣城,建功立業!”近兩千人的吼聲,當真是震耳欲聾,嚇得棲息的鴉雀驚恐的拍打翅膀,逃離了山林。
吳永正在和方逸之秉燭夜談,歡呼聲轟轟烈烈的傳來,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吳永笑着說:“七天長驅五百里,還能保持如此旺盛的鬥志和高昂的士氣,此等強軍,當真是罕見啊。方大人,祝賀你們南陽府出了這麼一支精兵,聖上得知之後,肯定會龍顏大悅的!”
方逸之勉強笑着,心裡卻想哭,很想將這個該死的監軍扔到山裡喂狼。吳永還真夠頑強的,大軍出征,他帶着幾名錦衣衛跟隨大軍行動,方逸之使出了渾身解數想甩掉他,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將他甩開半天的路程,這不,大軍紮營後不久,他又跟上來了,真是一位稱職的好監軍。太稱職了不是什麼好事,楊夢龍太稱職了,準會三下五落二將流寇給掃了的,吳永也太稱職了,如果這個死太監將他的所見所聞如實上奏,舞陽衛強軍之名聞達到君前,那麼,南陽想不出兵馳援遼西都不行了!拜託,遼西可是個填不滿的墳墓啊,不管多少精兵強將調過去,都是有去無回的啊,楊夢龍啊楊夢龍,你能不能長點心!
楊夢龍可不管方逸之和吳永怎麼想,“旗開得勝”之後,他連過來跟知府大人和監軍打聲招呼都免了,直接鑽進自己的帳蓬呼呼大睡……今天是九月初九,要是流寇沒有竄入南陽盆地,此時應該是他應該進洞房了。可惜,洞房花燭夜讓這幫流寇給攪了,婚禮只能推遲啦,所以他今晚只能抱着枕頭睡了。
楊夢龍睡得着,可西峽縣城那邊有人睡不着了。
大股流寇蜂擁而來,包圍了縣城,登上城樓往下面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當晚上,流寇點起火把的時候,那火把更是密得如同天上的繁星,讓人膽戰心驚。西峽縣縣令鄭經暗歎自己命苦,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卻被扔到這麼個鬼地方來跟野兔爲伴,連飯都吃不飽不說,每年還得遭到流寇侵擾,隨時可能沒命,這官還不如不當呢!流寇涌入西峽縣境內的時候,他用最快的速度將老百姓撤進縣城裡,同時組織鄉勇民壯,加固城防,這種事情幾乎每年都會上演,大家都訓練有素了,做得極外的順手。只是這次流寇的數量出乎他的意料,看到密密麻麻的流寇朝縣城涌來的時候,他都不免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可不認爲自己手下一幫衙役、民夫能夠抵擋住成千上萬的流寇的撲擊,唯一的指望就是舞陽衛趕緊來援,不然他恐怕只能殉國了!
夜已經深了,流寇的營地仍在喧鬧不休,他們正在連夜趕製雲梯、盾牌之類的攻城器械,而且是故意讓守軍看到,以向守軍施加心理壓力。不用說,看到他們徹夜不息的趕製各種器械,守軍心裡都不免有些驚慌,而有經驗的流寇頭目趁機跑到城下跟他們討價還價:
“城裡的兄弟聽着————我們到這裡來,一不謀財,二不害命,只求能吃頓飽飯!你們這點人是擋不住我們的,別白費力氣了,打開城門,給我們四百石糧食,我們馬上就回陝西去!”
城牆上的人怕歸怕,但是聽說人家要這麼多糧食,可不幹:“下面的人聽着————別做夢了,趁早滾蛋吧,我們自己都餓得半死,哪裡拿得出這麼多糧食來給你們!”
下面的人很好商量:“沒有四百石,可以少一點,三百石也行!有三百石糧食就夠我們熬上好些天了!”
上面的人不識擡舉:“三石也沒有!你們還是趁早回陝西去吧,我們大人已經向府裡求援了,再不走,大軍一到,你們想走也走不了了!”
下面的人還是不死心:“少嚇唬人!不怕告訴你們,老子從寧夏一直打到河南,都不知道跟官兵打過多少次交道了,還不清楚官兵是什麼尿性?他們來了也只有送糧食送兵器盔甲的份!”大概是覺得自己要的太多了,被勒索的對象給不起,又主動打了個折:“你們就別指望那些官兵了,他們靠不住的!這樣吧,給我們二百五十石糧食,再給我們幾頭牛,我們馬上走,保證不會再要求什麼了!”
上面的人很不給面子:“再說一遍,沒有!說沒有就沒有!”
雙方你來我往,不停的討價還價,而流寇每造好一架雲梯都會擡着它在衆多火把的簇擁之下繞着城牆走上一週,而這時上面的人則會把自己花錢買平安的代價往上調一點點。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大家都很清楚對方要的是什麼,能用一些糧秣換取和平,當然比殺得血流成河要強上一點點,但又不能給得太乾脆,得讓勒索者知道自己也勒索不出什麼東西來,拿了東西趕緊走,要是給得太乾脆了,以後就麻煩多多了。
當二十架雲梯造好之後,守軍已經把可以支付的糧秣上調到了一百五十石,離流寇們的心理價位還有相當大的差距,還得繼續造雲梯。
只是,他們沒機會了,因爲舞陽衛大軍已經沿着官道像一條巨蟒一樣朝他們撲過來了。